段长明再回到百花镇李一水家中时,地宫已经被清理完了,院子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地的尸体,几乎都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了。长风见到段长明,走过来说:
“回大人,碎石已全部清完,共挖出尸体三十二具,李一水和地宫中出来的人认过后,有二十八具是百花镇村民,四具是制药的大夫。下面的药橱药材等皆已无法识别,应该是有人提前将所有材料全部破坏过,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段长明点点头表示清楚了,他将院中扫视一遍,开口问道:
“活着出来的那人呢?”
长风一指井边。
“大约半个时辰前他便独自蹲在那边,不知何故。”
段长明走到水井前,果然有一人低头抱着腿蹲着,段长明弯腰低声道:
“敢问壮士怎么称呼?”
那人听见有人问话便抬起头来,只见他嘴唇苍白,额头处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双目无神,浑身发抖,与之前推开巨石出来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段长明赶紧蹲下,仔细查看这人的伤势,可查验过后发现都是些浅伤口,血都没流几滴,更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感染了。他抬手摸摸这人的额头,温度也与正常人无异,实在不知他现在这病症是从何而来。
“你现在能不能说话?”
那人看着段长明,缓缓点了点头。
“好,你先说说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那人想了半天,才吃力地开口道:
“我……我叫李天,就住……住在百花镇。”
“可还有亲人?”
“有个老娘。”
“你到这多久了?”
“多久?我也记不得了,几个月?几年?”
这时李一水从旁开口道:
“大人,李天来了不到三个月,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刚到百花镇时敬酒的老妇人?李天就是她的儿子。”
怎么能不记得,那老妇人的命还是他手下的侍卫救回来的。
“来之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李天的眼神比刚才更加浑浊了。
“喂药,有人给我喂药,之后……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也是黑夜,总没有白天,然后……然后接着吃药……”
段长明眼见着李天说话越来越不清楚,忙问道:
“你可曾身有旧疾?”
李天听后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摇了摇头说:
“我……我虽然身形单薄,但是从小就不怎么生病……我娘总说我是省心的孩子……”
李天的目光游离,开始絮絮叨叨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说着说着,他突然一下子躺到在了地上,手脚抽搐,口吐白沫,任凭怎么叫他也叫不醒。段长明撕了一块衣角塞在他嘴里,以防他咬了舌头,然后叫来两个侍卫道:
“快马加鞭送回临溪镇,找医馆医治。”
侍卫立刻抬起李天便往外走,段长明皱着眉头思考其中关键,这时一个声音怯怯地响了起来。
“大人……”
段长明往身边一看,一个光头跪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看他。
“大人,我知道他是怎么了。”
段长明招手把他叫过来,开口问道:
“你是谁?”
光头回答道:
“小人在地宫里算是个管事的。”
“你说你知道李天怎么了?”
“没错。”
“说吧。”
光头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道:
“大人,这个说了,算不算将功补过啊?能不能把小人的罪给免喽?”
段长明挑眉看他。
“那得看你说的事情值不值得顶你的罪了。”
“绝对值得。”
“你先说说看。”
光头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
“大人,李天这样,正是因为没有吃药。”
“没吃的就会这样吗?”
“正是。这些人本身就是为了试药的,没死没残的都得常常吃,要不然就会撕心裂肺的难受。李天试药时间不长,发作了会抽搐,不过过一阵就能好,如此折腾上个几回也就没什么大事了。要是这药吃了五个月八个月的,那这辈子都甭想戒了,一旦停药,就会慢慢耗尽精力而死了!”
这药能改变人的体质,使人力大无穷,但是又让人上瘾,无法脱离,那这制药之人,想要的不就是一支易掌控且有力的……军队?
“你手中可有药方?”
“呃,这个是其中一位大夫全权管着,小人没有。”
“这药制了多少,是不是全在这里?”
“最新一次试药效果不错,但是制了多少,放在了哪里,这个,这个……小人也不知道。”
“那与你对接的人,你总该知道是谁了吧?”
光头默默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吭吭哧哧地说:
“实不相瞒大人,那人第一次来是赵大人,哦不,是赵树人带来与小人接头的,只嘱咐了小人说这是善德城来的大人,要小心伺候不能怠慢,至于这人是谁,小人……”
“也不知道?”
“哎,正是,正是。”
段长明冷哼一声。
“你真是这里的管事?”
“……其实就是管管他们找来的试药人,死了的埋了,残了的弄出去,剩下的事情小人也没有参与过……”
“这样,将功抵罪?”
光头也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番废话,再不敢说什么,低着头退到一边,重新规规矩矩地跪好了。
段长明叫来李一水,问道:
“这里的村民,你都认得吗?”
李一水点点头。
“十之八九。”
“好,先把这些人好生安葬了,将赵树人的不义之财拿出一部分来,分发给他们的家人,就说地宫因故塌陷无人生还,这些是官府给的抚恤金,请大家节哀。”
“是,小人知道了。”
“做完这些事来找我领罚,念你辅助有功,我自会从轻考量。不过你要是半路跑了,按照对待逃犯的规矩,那可就是杀无赦了。”
李一水赶紧弯腰施礼。
“小人不敢,绝对不敢,小人一定把大人交代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然后一刻不耽误地去领罚。”
李一水找人去办这些事情,百花镇这边暂且算是了结了,让侍卫将光头和他手下的那群人带回临溪镇后,段长明也准备走了,还未出门,长风却拉住了他。
“大人。”
段长明以为他是要问傅亦寒的事情,却见他手指的方向,一个老头正靠着墙角坐着,手中抱着根破树枝,低头不语。
是孙老头。
段长明走过去,一撩袍角便坐在了他的身边。
“孙老伯。”
孙老头侧过头看看他。
“你这个当官的不错,说话算数。”
段长明也转头看着他。
“早就来了?”
孙老头点点头。
“听到有大动静就来了。”
“人……都看了?”
孙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看了,没有。”
二十八具村民的尸体中,没有一人是孙老头的儿子。
陆恒远对傅亦寒说过,开始两年试药的人,死的死残的残,没有被送出来的人,九成是已经尸骨无存了。段长明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事说出来。
“也许他是试药成功,被送走了吧。”
孙老头心中明白这是段长明安慰他的话,他不糊涂,可是有一分希望,他还是愿意相信。
哪怕是骗自己的呢。
“可能吧,那送走的人都去哪了?”
“听说是送到善德城了。”
“这事没完啊。”
“冰山一角。”
“你还继续查吗?”
段长明没说话,这个问题也是他一路都在想的。
赵树人被关押,百花镇的据点被毁,可是幕后之人却连影子还未露出来。这事弄出的动静不小,他们一定已经开始有所防备了。
到此为止?不甘心。
继续查?可能是蚍蜉撼树,也许还没等回到善德城,就被灭口了。
况且,段长明心中,还有一份对晚照的亏欠。
孙老头许久没听到段长明的回答,轻叹了口气道:
“地位所限,每个人能力就有限,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最起码你救了百花镇,这个官,你当得称职。”
段长明低下头,轻笑一声。
“在大理寺当官,秉公办案便不能兼顾所有人的利益,多年来听到的皆是骂声,老伯还是第一个夸赞我的人呢。”
“以后会有更多人夸的。”
“也许吧。老伯今后如何打算?”
孙老头抬起头看着天边,太阳就要升起来了,霞光照在他脸上,照得那本就苍老的面容愈发憔悴。他眯着眼睛,恍惚看见他的儿子正从霞光中走来,肩上扛着米袋子,挥手叫他回家吃饭。
孙老头忽然笑了。
“可能去善德城吧,不是说没死的都送到那里了吗?反正这几年要饭也要惯了,在哪里也没区别,趁着这把老骨头还中用,再找找吧。”
说完,孙老头站起身,冲段长明一摆手,拄着树枝慢慢走了。
段长明站在他身后,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寻找儿子,就是孙老头活着的意义,即使艰难,即使希望渺茫。
段长明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离开了。
世间之事难得两全,心中早已有了轻重之分,那就不必纠结。
哪怕遗憾,哪怕旁人闲言。
最近在搬家,简直累成狗……
手中没存稿,更新跟不上,真是对不起各位宝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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