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 / 1)

阮秋色的担忧果然不无道理。

第二日夜里昭鸾破天荒地没来宁王府找她。一想起她昨日兴冲冲地说要去表明心意阮秋色总觉得放心不下一定要去四方馆看看。

夜色已深卫珩执意要与她同去。阮秋色怕昭鸾不好意思,便对他极力劝阻。

两人正纠缠着侍从匆匆来报说是裴少将军来访,要见见自己的表哥。

阮秋色赶忙迎了出去。裴昱一见她,愁容满面的脸上多了些尴尬之色只呐呐地叫了声“表嫂”便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阮秋色知道裴昱定是不好意思同她说什么的于是也不多追问只将裴昱往卫珩书房里让了让,便让侍从备好了马车,不多时便到了四方馆。

一见到她昭鸾的贴身侍女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阮姑娘我家公主说了谁来也不见的……”

“是出了什么事吗?”阮秋色急声问道“昨日她说要向裴昱表明心意可是不顺利?”

那侍女也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更不好议论主子的私事,思来想去只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顾不了那么多了阮姑娘还是进去看看吧。公主从傍晚回来便哭到了现在呢……”

阮秋色一进门便吓了一跳。房间里没点灯,借着廊上的光亮,能看见满地的狼藉。碎瓷片里夹杂着枕头,摆件之类摔不坏的东西,主人的心情一看便知。

寻常人家的女子闹起脾气来,自然不会是这么大的阵仗,可昭鸾毕竟是养尊处优,娇纵惯了的一国公主,将气撒在物件上,阮秋色也见怪不怪。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灯盏,小心翼翼地躲开碎瓷往里走,果然看见床边的地上有个人影,下巴戳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坐着。

昭鸾专注地出着神,阮秋色走近时她才惊醒过来,慌乱地抬头看她。她绝美的眼睛周围浮肿了一圈,脸上泪痕未干,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阮秋色忍不住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灯盏放在一边,软着声音问她:“裴昱跟你说什么了?”

听到她这样问,昭鸾的眼神顿时多了些难言的委屈。她不惯在人前掉泪,只倔强地把脸转向了一边,没立刻回答阮秋色的话。

今日她邀了裴昱去京郊打马赏花。五月里阳光明媚,风和日暖,道旁开着成片的木槿,绚烂如霞。

行至一川溪流,二人将马儿放在河边吃草。裴昱觉得口渴,便取下水壶,弯下身子在溪涧舀了些许。他刚仰头饮下一口,便看见身侧的昭鸾目光热切地盯着他瞧,不由得顿住了动作。

“公主……也想喝水么?”他犹豫着问了句,“这水壶是我用过的,公主若不嫌弃……”

他正想说“请等我清洗一下”,便见昭鸾轻轻巧巧地从他手里将水壶接了过来:“不嫌弃不嫌弃。”

她边说边对着嘴唇喝了一口,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这可是他方才喝过的水壶哎……四舍五入一下,他们两人跟亲了嘴有什么区别?

她在这头美滋滋地想着,没看到裴昱眉心蹙了蹙,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北越国民风的确开放,他驻扎北境时,遇上边关女子,也要被她们调戏两句。昭鸾性情爽利,她都不在意这个,他一个大男人计较这么多,反而显得扭捏小气。

这几日他常常这样说服自己,昭鸾会有许多过分亲昵的举止,都是她性情大大咧咧的缘故。比起挽他胳膊或是崴了脚让他背,共用一个水壶好像也没那么过分。

喝过了水,两人在溪边坐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潺潺流水。

此刻熏风拂面,鸟声啁啾,气氛当真是极好的。昭鸾偷眼看了裴昱两眼,想起自己表白的计划,便清了清嗓子,柔柔地说了句:“这几日与裴公子相处,真觉得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裴昱点头应道:“是啊,像公主这般与我志趣相投的朋友,这些年还未曾见过。倘若你是个男子,你我定会是无话不谈的知交挚友……”

“男子?”昭鸾愣了愣,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难不成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像男人?”

“啊,请公主恕我失言。”裴昱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公主这般文静娴雅,无论如何也是与男子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昭鸾听他夸自己“文静娴雅”,便知道这几日的辛苦没有白费,于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低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与父君约好了,回了北越便要嫁人的。若是如此,恐怕日后很难再与公子像现在这般谈天说地,聊个尽兴了。”

裴昱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遗憾。

他方才所言并非客套。昭鸾公主不仅通晓十八般兵器,眼界也绝非寻常女子可比。无论是聊起军中见闻,还是他学武时的趣事,昭鸾都是兴致勃勃,说一句能接上好几句的。

虽然和她娇柔的外表不相称了些,但裴昱觉得,她心里像是住着个自由自在的少年,那股飒爽明朗的劲儿是藏不住的。

昭鸾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趁势又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裴昱诧异地抬头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舒展了眉头道:“是有个办法,能让我与公主情谊长久。”

昭鸾毫不意外地将那句“情谊”听作了“情意”,下意识地绞起了自己的衣角,忸怩了一会儿,才红着脸注视着裴昱道:“公子是说……”

两人俱都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你要娶我?”

“义结金兰!”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四方馆内,昭鸾将脸藏在昏暗的光线里,吸了吸鼻子,才闷声对阮秋色说了句:“原来这些天……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啊……”阮秋色有些意外,“可是这几日,你们不是很亲近吗?他还带你去见了师父,带你回家……”

“这些都是我主动要求的。”昭鸾哑声打断了她,“裴昱说,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先前他听了京中的谣言,问过我是否对宁王有意,我自然是说看不上宁王的。裴昱便一门心思地觉得,既然他表哥那样的品貌我都没看上,自然也是看不上他的,所以只当我是想同他交个朋友……”

她顿了顿又小声说了句:“宁王……哪里比他好了。”

阮秋色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凑过去搂住昭鸾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昭鸾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此刻小鸟依人地偎着她,姿势有些别扭。可她也不在意,沉默了半晌,又轻声说了句:“裴昱说他已有了心爱的女子,此生决计不会变心的。你可见过他那心上人?生得比我好看,又比我更懂得他吗?”

阮秋色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他那心上人……已经过世四年多了。”

“什么?”昭鸾“噌”地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问,“他可没说那人已经过世了啊……那人是谁?怎么会过世的?”

阮秋色对裴昱与青鸾那一段过往也知之甚少,只是简单地同昭鸾说了几句。这故事听起来多少有些惊心动魄,昭鸾听得专注,偶尔还会发出一声感叹。

“……青鸾公主身故后,裴昱为了替她复仇,在京中的纨绔堆里混了几年,所以卫璜那日才那样讥讽于他。”

“怪不得,”昭鸾自然找人摸过裴昱的底,闻言点点头道,“我还说呢,以裴昱的人品性情,怎么可能像传言中那般。”

裴昱心怀杀机,试图报复的事并没有公之于众,在世人看来,他就是结结实实地荒废了四年。阮秋色接着道:“说句实话,裴昱此举算是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对那青鸾公主的执念也是可见一斑。我本该提醒你的,可那时见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救命恩人,高兴得昏了头……”

她说着有些赧颜。她不光是替昭鸾高兴,也是替自己高兴,所以才忽略了裴昱刻骨铭心的这段往事。

昭鸾的关注点却在别处:“那就是说,他虽然还放不下那女子,可也没法再同她在一起了?”

她面上凄惶的神色一扫而空,眼里燃起星星点点的光亮来:“那我不是没有机会的……”

“昭鸾!”阮秋色急急地打断她的自语,“你怎么不听我说呢,裴昱心里那一块,也许已经同青鸾公主一起死了。你若还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保不齐会更加受伤的……”

“可我的心思已经放在他身上,收不回来了。”昭鸾低着头小声道,“再说,他又没做错什么,没道理要守着个记忆里的人孤独终老吧……”

闻听此言,阮秋色心里也是一酸,就听见昭鸾又道:“更何况,我与裴昱的缘分远在那青鸾公主之前。他那时年纪小,没把我们的约定放在心上,我也不怪他。这说不准便是上天的意思,就是要我晚些出现,好让他的心重新活过来的。”

“让人的心再活过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阮秋色喃喃道。

“那我也要试试。”昭鸾用手揉搓了一下脸上已干的泪痕,终于露出个笑脸来,“成与不成,总要试试才能知道。况且,要我看着喜欢的人沉湎于过往,我做不到。”

“如果……”阮秋色看着昭鸾面上坚定的神情,犹疑着问道,“如果裴昱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会这样……”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昭鸾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他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多半是不会喜欢上他的。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啊……”

阮秋色回到宁王府时,裴昱已经走了。见卫珩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她便踌躇着走了进去。

“表弟……方才都同你说什么了?”阮秋色犹豫道。

卫珩淡淡一哂:“还能说什么。他那性子与你差不多,辜负了人家心意,当然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那……王爷有劝他什么吗?”阮秋色走近了些,“昭鸾不肯放弃,不知道裴昱那边有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卫珩拉着她的手,将人扯到腿上坐好:“本王自然希望裴昱能有段美满姻缘,也同他说了,青鸾公主赴死之前还惦记着为他解蛊,便是希望他能将心意交托于旁人。可他能不能听进去,就不是本王所能左右的了。”

阮秋色慢慢地点了点头:“听王爷的意思,裴昱……没那么容易听进去吧?”

卫珩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活人……争不过死人。”

裴昱这一生最初的情起,被青鸾公主之死酿成了最痛最烈的回忆。回忆里那人音容宛在,语笑嫣然,遗憾到极处也美到极处,自然不是尘世间的某个人可以轻易取代的。

卫珩话音刚落,阮秋色脸上的血色便褪了几分。她眼神怔怔忡忡,似是苦恼到了极点。

“怎么愁成这样?”卫珩捏了捏她忧心忡忡的脸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辜负了别人。”

“我……”阮秋色低低地垂下脑袋,嗫嚅了一阵,才轻声说了句,“我是辜负了昭鸾。她那么信任我,我却瞒了她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不是因为这事,昭鸾许是不会一头热地把心思放在裴昱身上……”

她原本等着卫珩问她是什么事,却没想到他只轻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她的救命恩人是本王?”

“王爷怎么……又知道了?”阮秋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自打听过昭鸾公主所谓的秘密,你便把做贼心虚都写在脸上,本王能看不出来?”卫珩没好气道,“本王原是懒得管,只是你前几日莫名地关心到裴昱身上,本王才向北越三皇子打听了他那妹妹的秘密是什么。”

知道了昭鸾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从群狼口中救人之事,再一联系阮秋色这几日的反常,答案不言自明。

卫珩说着,斜睨了她一眼:“你倒好,有什么事不与本王商量,只知道闷头瞎想。倘若你真有瞒天过海的本事也就罢了,将自己的良心折磨成这样,简直是自讨苦吃。”

阮秋色听他语气轻松,不由得眼睛亮了亮:“王爷这么说的话,难道你并不是昭鸾要找的人?”

“废话。”卫珩淡淡地白了她一眼,“本王少时便是如今的性情,虽不至于见死不救,但怎么可能有耐心同人交换什么信物?”

阮秋色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困扰她多日的谜题终于解开,答案也并非她先前担心的那一种,对她来说无疑是卸下了心口的一块巨石。

她面上的愁容去了大半,忍不住搂着卫珩的脖子,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真是多亏王爷如此冷漠无情了……”

卫珩听了她这莫名其妙的称赞,一时有些失笑。他静静地看了阮秋色一会儿,忽然道:“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阮秋色眨了眨眼。

卫珩指着桌面上的一个小木盒道:“打开看看。”

阮秋色依言照做,刚打开那木盒,便愣住了。

盒子里躺着一块莹莹润润的羊脂玉佩,半圆的形状,上面镂刻着鸳鸟。

她对这玉佩自然再熟悉不过这玉的另一半,卫珩求亲时送给了她,此刻就在她颈上戴着。

“时青他们生擒了秦五,从他手里得了这玉。”卫珩抱着她沉声道,“这玉和密报一起先送了回来,再过两三日,时青便会押送秦五,回到京城。”

阮秋色看着那块玉佩,怔怔地呢喃道:“等到那时……”

“等到那时,本王便会让他给你爹的死一个交代。”卫珩道。

阮秋色木然地点点头。这段日子她极力避开去回想阮清池的死讯,仿佛只要不想,阮清池便还活着一般。而秦五爷的落网让她不得不直面这个事实,不管她有没有准备好阮清池已经死了,她身为女儿,是该要向仇人讨一个交代的。

等等……

阮秋色眼睛忽地睁大了几分:“我想起来了。”

“怎么?”卫珩挑眉看她。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宫里验尸的吴医官了!”阮秋色抓着他的手急声道,“十年前,他曾到我们家里拜访过,和我爹在书房里谈了许久。他走以后,我爹的神情分明不对劲,不光出了许久的神,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着不可能……”

“不可能?”卫珩下意识地复述了一遍,“是什么不可能……”

“接着我爹便失踪了。”阮秋色的手忍不住颤了颤,“我想,不管他口中不可能的是什么,那多半就是他加入朱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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