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何解(1 / 1)

卫珩出事的地方其实是在东街与朱雀大道交岔的路口恰好隔开了东西两市。这里平日便人来人往是盛京最热闹的所在。

阮秋色往东一路狂奔远远地便看到密密匝匝的一圈人,将路口围得水泄不通。

她仗着身形小巧看准了人群的缝隙左突右冲死命往前头挤。

“你急什么?”路人不满道。

她头也不回,只撂下一句:“里面是我未来的夫君,我当然急!”

没一会儿便挤到了最前头围观的行人正对着躺在道路中间的女子指指点点阮秋色眼里却只看到了卫珩那匹白色的骏马

马儿修长的四蹄遮不住平躺在地上的人影卫珩还戴着他那标志性的面具被刹雪和两名暗卫护在中央,已经失去了意识。

“怎、怎么回事!”阮秋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手撑在膝上急声问向那两名暗卫。

见人近前暗卫本能地想拦等认出是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方才王爷行至此处被路中躺着的那女子拦住了去路接着便从马上跌落了下来。”一名暗卫压低声音道,“按说属下及时接住了并未摔到哪里王爷却一直昏迷不醒。”

阮秋色这才顺着旁人的视线看清了路上躺着的女人。她身穿一袭艳丽的红纱衣,那样的款式,多半是出自风月之所。

比她身上红衣更鲜艳几分的,是她手腕上划开的伤口。划了不止一刀,皮肉翻卷,还在汨汨地往外淌血。

那血在她手腕落处已经积了不小的一滩,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触目惊心。

阮秋色心里“咯噔”一跳,后脊爬上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有多骇人比这恐怖许多的,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她只是想起,卫珩的母妃是自戕而死,正因如此他才患上了恐尸之症。可想而知,他方才看到这女子时,该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怎么能让王爷躺在地上?”阮秋色忍住鼻头的酸意,沉声问那暗卫。

“不知王爷为何昏迷,我们不敢妄动。”暗卫垂首答道,“已经着人去请了御医,想必不多时就能到……”

今日时青因为伤势未愈,便没陪着卫珩进宫。这两名负责互送的暗卫并不知晓他畏惧尸体,只看见他骤然坠马,唯恐挪动时出什么差错,所以只这样守着。

“立刻送王爷回府。”阮秋色打断那暗卫的话,想了想又扬声说了句,“王爷公务繁忙,已经连着熬了几个通宵,你们手下人竟然一点心思都不长,还让他骑马!”

卫珩平日里进宫,一向是乘马车。今日不过是因为要让马车送阮秋色回王府,才破天荒地骑了马,哪成想正巧就遇上这样的事。

那名暗卫见她反应从容有度,立刻反应过来:“是属下不察,竟没觉出王爷疲劳过度,才会昏迷过去……”

在围观路人的帮助下,另一名暗卫很快找了辆马车来,阮秋色帮着暗卫将卫珩抬上了车,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一路快马加鞭,向着宁王府疾驰而去。

时青得了消息,正守在王府门口等着。马车一停下,他便急急上前,将卫珩扶出来,让暗卫背着进去。

阮秋色匆匆跟在后面,一时间心乱如麻。方才在车上,她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握着卫珩的手贴在自己身上暖着,却是半点效用也没有。

他这次发作又与那日在秘府中不同。那时他还残存着些许神智,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而现在他却是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整个人像是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将痛苦不安都关在了自己那头,半点都不肯泄露。

“时大哥,我方才各种办法都用上了,王爷完全没有反应。”阮秋色急得红了眼眶,“这次他看见女子当街割腕,只怕发作得比以往哪一次都狠……”

“阮画师先别急,”时青温声道,“王爷这病拢共发过三四回,症状都和现在一样,等请来了傅太医,说不准还能好得快些。”

他说这话也只是为了安慰阮秋色。卫珩从前的症状确实与现在别无二致,先是浑身僵冷,半日之后便是难退的高烧,汤药也是一概无解。

“可上次在秘府里,他明明……”阮秋色迟疑道,“他跟我说话来着,他说冷,还叫了母妃……”

说话间几人已行至卫珩的书房门口。阮秋色想了想,还是让暗卫将卫珩放在了隔壁的卧房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她急得在床边走来走去,嘴里嘀咕了一句:“王爷觉得冷的话……是不是该再加一床被子?”

听到她这样说,时青连忙差人去拿了被子。他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才低声说了句:“阮画师于王爷而言,果然是不同的。”

“啊?”阮秋色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大夫说过,王爷此症乃是心疾,倘若知道发作之时的感受,对治疗许是大有帮助。”时青道,“可王爷对人一向戒备,发作时也是人事不省,从不肯泄露自己的心绪。阮画师所说的冷,我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也是从来都不知道的。”

“这样啊……”阮秋色正焦急着,花了些工夫才领会出时青话里的含义,“也就是说,王爷那时便……”

“要打开王爷的心门着实不易。”时青笑容里满是温和,“可阮画师那么早便拿到了钥匙。”

阮秋色摸了摸卫珩的面颊,他躺得安安静静,唇色苍白,皮肤亦是冰冷。她忽然有些鼻酸:“倘若今日我陪在他身边,他就不至于发作得这样厉害了吧。”

“阮画师应该多想想好的一面。”时青摇了摇头,“正因为有了这个开始,王爷的心病才有了治愈的可能,不是吗?”

没过多久,傅宏便带着药童赶到了王府。

“看王爷的情形,的确是惊惧之症。”他的判断和时青方才所言一致,“老夫只能开些安神的药物,可也没有多大的效用。医治此症需要依靠病人自身的意志,极是不易。故而大多数医者,只会建议病人远离惊惧之源。”

阮秋色闷闷地说了句:“倘若王爷有时候需要同那源头打交道呢?”

身为大理寺卿,理应是常与尸体打交道的。

“那便只能循序渐进地接触惊惧之物。”傅宏道,“譬如有人恐蛇,一见到蛇,便会吓得肝胆俱裂一般。医典里记载过这样一例:神医顾长熹曾让恐蛇之人先看麻绳,等病人习惯了,再隔着五十丈远观蛇接着是三十丈,二十丈,花了两年的工夫,最后病人便能与蛇同处一室而泰然自若。”

“两年……”阮秋色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倒也不是不可。”

时青的面色却有些凝重,他将阮秋色拉到一边,悄声说了句:“今日东街上出现那割腕的女子,不能说不蹊跷。”

阮秋色愣了愣:“时大哥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时青点了点头:“我刚接到消息便让人去查问,说是那女子出身翠红楼,被相好的恩客厌弃了,才有当街割腕的举动。然而她并没死成不是因为福大命大,而是她割腕时,与王爷路过,只差了片刻的时间。”

“她是故意赶在王爷路过之前割的腕?”阮秋色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她回想起那女子伤处的情形,也觉得可疑起来,“是了,她伤口斜切,其实划得不深,可血却流了那么多……”

她想着想着,发现了更多的疑点:“而且据暗卫讲,我赶到时,王爷才刚刚昏迷。可那时,西市已经传开了铁面阎王被尸体吓得坠马的消息,倘若此事皆是由有心人策划,倒是能说得通了。”

“这个有心人既然已经出手试探,保不齐还会在王爷畏尸一事上做文章。”时青面色沉郁了些,“王爷没有两年时间可等。”

阮秋色知晓了事态的紧急,连忙去问傅宏:“傅大人,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比循序渐进更快一些?”

傅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旁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效果难以保证,说不准还要比两年更久。”

“愿闻其详。”阮秋色道。

“俗话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傅宏捋了捋胡须,“惊惧症的病人,之所以会比常人更畏惧某些东西,多半是因为过往的记忆留下的心结。倘若纾解了心结,病症自然可以治愈。”

“那心结要怎么解?”阮秋色急急追问。

“老夫才疏学浅,对心疾的钻研并不深入。”傅宏苦笑,“家师倒曾说过,心结可用绳结类比,只是拧成个疙瘩的,是人的念头。对于同一样事物,各人会产生各种念头,有些念头我们不愿去面对,将它埋藏起来,或是加以曲解,便会结成难解的疙瘩。要解开心结,无非是让病人将自身的念头理顺,帮他们面对罢了。”

阮秋色听得似懂非懂,试探道:“就是说,要让王爷明白,他不愿面对的东西是什么?”

她说着又觉得这方法实在太虚无缥缈了些。卫珩不愿面对的不就是尸体这个实物,还能是什么呢?

傅宏摆摆手道:“老夫这些话,你权当过过耳朵。家师还说过,能以心结掩埋的东西,对病人来说定是极为痛苦的。贸然让他面对,没准还会适得其反。”

这话阮秋色倒听得明明白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又朝着傅宏躬身一礼:“大人辛苦了。”

时青也道:“傅大人写下药方,我立刻着人去煎药。您且去隔壁歇歇,青州一行舟车劳顿,瞧您这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又被叫来了王府……”

傅宏笑了笑:“倒也无妨。刚在府中也歇了小两个时辰,只是家人不知我的归期,沐浴的热水都得现烧,才没来得及换衣服。”

“沐浴?”阮秋色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眼睛突然一亮,“我怎么没想到沐浴呢!”

时青诧异地看她:“什么?”

“王爷不是觉得冷吗?”阮秋色拍了拍手,“还有什么比沐浴更暖和的呢!”

“倒也有些道理……”时青犹豫着点了点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阮秋色兴奋地摇了摇他的胳膊,“时大哥,快让人准备热水,伺候王爷沐浴!”

她也没注意到时青为难的脸色,又补上一句:“快呀,越热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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