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1 / 1)

余孽 小清椒 2478 字 2022-03-16

“果然还是不行。”片刻后,柳续默然道。

他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换个人来听,就好像在抱怨“今天怎么又吃炒青菜”,虽然有点惋惜,但也无足轻重,甚至是能扭头就忘的小插曲。

可颐渊还是捕捉到了柳续眼里散去了片刻的光泽。

大将军不爱喜怒于色,但并不代表他不会伤心和失落。

相比之下,楚凌的性子便急躁许多,他并不关心这枚蛋的来历,也不关心这位主帅的目的,看到不太理想的结果后,只是压低声音问道:“喂,你之前说我只负责帮你用鲛人血修复,可没让我保证复原成什么样子,起死回生肯定是不行的,咱们就事论事,别想反悔。”

楚凌指的自然是用鲛人血换蛋壳灵力救楚应的事情他刚从颐渊手中抢来碎片时,就出尔反尔,打算带着楚应逃走,却不料在半路上被一个满脸疲惫男人拦了下来。

当时乍一看去,还以为是遇见了什么千年水鬼,吓得楚凌赶紧拽住了蛋壳,准备迎接攻击,可等了许久,没有任何风浪,只听到一句:“小鲛人,想做一个交易吗?我有更好的方法就你背上那位。”

这时,楚凌才仔细地打量起来此人,他肤色惨白,暴露在外面的皮肉挂着伤,似乎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左手的袖口中沉甸甸的,应该是装有东西,面上却一直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置身于午院、品茶论道的洒脱公子哥,根本不是在漆黑的水底。

“你能怎么救?”

正常来讲,半路突然杀出一位神叨叨的陌生人,都是会被无视或者直接一拳砸死的,但或许是柳续的举手投足都太有说服力,也或许是楚凌一路而来没有遭遇过挫折,才问出了这句话。

“我要蛋壳,而你要的是上面的灵气以供养人命。”柳续轻轻一笑,“鲛人血修复任何创伤,完整的蛋壳,肯定会有更加雄厚的灵气。”

又是鲛人族!

楚凌觉得,之所以他们会沦落至此,都是由“鲛人”而起,不管是在半岳滩伪装成人族生活的时候,还是在水师殿欺颐渊找法器的时候,他都不曾承认自己的鲛人血脉。

可不等楚凌开骂,柳续却又道:“你很聪明,正因你杀光了其他所有的鲛人族,我才会来和你谈条件,主动权在你,乱世纷纭的年代,永远不要讨厌自己手上的力量。”

楚凌:“……”

确实,虽然一切皆由鲛人而起,但他也确实仰仗这个血脉,完成了很多事情。

他俨然已经和异族融为一体,脱不了干系了。

“行啊……”楚凌阴冷着声音答道,“不过就算我俩手上的碎蛋壳加起来,恐怕凑不成一枚完整的蛋吧,剩下的全在一只火妖手上,他是站在人族那边的。”

“他可不会傻乎乎地听从那些人族的安排。”柳续打量着楚凌的脸色,扔下了一句话:“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去浅滩河床中等着,我待会儿便带他来找你。”

直到这时,楚凌才恍然明白过来柳续的身份原来这个人,就是那火妖和老头一直在找的人,传说中扫荡异族,战无不胜,最后归于域外黑沙场面的银甲主帅!

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要称呼为“那些人族”?

大费周章的,他就是为了讨一枚早就死透了的蛋?

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见柳续许久没啃声,楚凌再次说道:“东西我可是修好了,没意见就赶紧把说好的灵气分出来吧。”

“这是自然。”柳续道。

神族蛋壳上的流光是当初母体留下的,非要说的话,而并非幼蛋本身的东西,所以也才会出现被楚凌和鲛女等人不恰当使用的事情发生,造成了后续的是非纠葛,柳续随意掐了个诀,那些漂亮的光泽就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缓缓地流进楚应的眉心。

楚应的眼睫颤了颤,呼吸恢复。

“三天之内会醒的,届时他就是一个懵懂幼子,你不必担心往事的折磨。”柳续说话时声音缓和,像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辈,“小鲛人,辛苦了,你们兄弟二人有打算好今后去的地方吗?”

柳续朝颐渊一点头,颐渊也便挥手撤掉了四周的火圈。

而在火圈消失的那一刻,楚凌便立马背着楚应跑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小孩就是小孩,连句谢谢都不知道说。”颐渊和他匆匆擦肩而过,险些被这莽撞的家伙撞倒。

此时,半岳滩已经快要天亮了。

一件小小的横水侵袭,引出了一连串的事情,前因后果,从半岳滩百姓为了息事宁人,隐瞒下楚家兄弟的遭遇开始,就会注定会促成人心不复,反目成仇,若银甲军没有及时到来,楚凌很有可能在杀光鲛人之后,再转而屠上岸去,要了那些愚昧人的性命。

楚应昏迷不醒,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可巧就巧在,柳续不偏不齐,在这个时间点赶来了,像是专门为他布好的局,就等着“东风”刮过。

晨晓时分,四周总会带着厚厚的霜雪,颐渊看柳续的身影几乎和四周的雾气融合在了一起,很不清明。

“小殿下。”柳续忽然叫住他,把那枚拳头大小的蛋放在他的手心,“擅自做决定,冒昧了。”

颐渊一愣。

柳续继续道:“我想以你现在的能力,也用不了在蛋壳上残存了百年的灵气,不过一码归一码,这物既然是你的祖辈,就还是还给你吧,供着,带着玩,都随你。”

这死气沉沉的说话语气和方才问楚凌今后打算的语气一模一样,落在颐渊的耳朵里却些许变了味。

“还真客气啊。”颐渊心想,“他估计就是看在我和这蛋沾亲带故的份上,才这样好声好气的吧。”

当初追着柳续跑,从鸡宝村道京城,再从京城到这片半岳滩,他给自己的解释是:我能从大将军的身上找到自己的身世。

但身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知道了,他不会凭空多长出一只手来,不知道,也不会因此郁郁不振。

他反而更加惶恐了起来。

所以是自己弄错了?他这一路以来,好奇的,或者说在意的,并不是所谓的身世。

回味不爽,渐渐地,颐渊还缕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鸡宝村的事情刚召回了柳续,紧接着就遇上了格都,阎魔回溯直掏黄龙,把过去的那些操心事又翻出来嚼了一遍,给在场的知情者都提了个醒,顺便提出“幼蛋”。

下一刻,柳续立马官复原职,速度之快,让原禁军统领都开始不服气了,不过“不服气”是不用负责的,谁没有在背后嚼过他人的舌根呢,他只是这次计划的跳脚石,可原统领留着终究是祸患,得找个方法除去。

而当下唯一既能灭掉原统领,又能让小皇帝帮他们隐瞒消息的方法,就是让新统领动手。

柳续这个人,不贪财不慕权,更不贪色,以往的蛊惑拉拢方式肯定行不通,那就反其道而行之,用最笨拙的方法原统领蓄意刺杀,被当场擒获。

这样一来,不仅真的找不出办事破绽,就连擦屁股的后续都可以省去。

到时已经距离回京有一段时间了,小皇帝的心思急切,有了利器在手,定要放出去试试手,怎么试、试什么不重要,主要的是现在柳续又出来了,如此算来,轰轰烈烈讨伐异族战役便会再次开始,可谁知大将军并不是一位很积极的人呢?

那就在再一把吧,柳续在意过什么,就毁在他面前,让他彻底断了那些歪七八糟的旁门心思,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正事中,如果没了顾虑,就只剩下偏激。

显而易见,所有的矛头都让柳续快些恢复状态。

颐渊笃定,背后那只搅浑水的手目的就在此。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这么迫不及待?

难不成晚了片刻黑沙就会把整个大宸吞了吗?

天色越来越凉了,颐渊看见柳续打了个寒颤,此时大将军回来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他将这位早就香消玉殒的“神蛋”兄塞回衣兜,抬眼道:“将军,我有话想给你说。”

“哦?”柳续眉头一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吧。”

“对了,我先插一句。”柳续突然想起了什么,“之前你一直不是想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吗,如今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这个答案是有八九不离十吧,就算错,也错不到哪儿去,你天资聪慧,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今后战火烧起来,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局势,但我能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教会你一些东西,确保你无论是作为人族,还是其他的,都可以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在为我以后做打算,就像当初照顾那枚蛋的样子。”颐渊难得通透一次,立马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但我不想听这个。”

这一席话无端加重了酝酿在四周的压抑。

颐渊倒要看他打算怎么说下去。

柳续:“你以后没事可以来银甲军里玩,唔……每天就不必了,毕竟军中粗糙,我尽量在半年之内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这样安排好吗,小殿……”

话音没落,颐渊猛地欺身上前,伸手攀住了柳续的肩膀,整张脸凑得很近。

“我算什么?”颐渊想,“你口中的小殿下,需要被好好保护的友人后辈?”

“我呸!谁要你护着?”

柳续的笑容消失了:“你干什么?”

颐渊现在脑袋几乎一片空白,他虽然开心柳续为自己的考量,但也明明确确地不想接受“没了将军,自己独自活下去”的想法,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他尝够了每天有大将军在身边的日子,再下令骤然放手,只有三个字:“办不到”。

耳边像是被人重重地敲打着,肺腑之中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堵在胸口,被理智强行压住。颐渊在内心咆哮道:“我不是为了身世和秘密靠近你。”

“我是为了你,才靠近你。”

“我的目的就是你。”

柳续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小火妖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双瞳似血,鼻腔中却又格外委屈的呜咽声,柳续反思了一下方才说过的话,却自以为没有不对的地方。

就在这时,颐渊突然伸手捧住了柳续的脸,大将军的个子和小王爷差不多高,只见颐渊微微垫脚,才把自己拔高一存,不待柳续反应回神,一个轻不可触的吻就落在了眼睫上。

再迟钝,柳续也该明白这家伙的用意了。

这一瞬,他就像是被天劫雷鸣劈了个中,除了目瞪口呆以外,竟然连动动手推开人都办不到。

“你……”柳续想骂他“你有病吗”,但颐渊的手立马就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颐渊喘着粗气,顺从地说了下去,“大将军,你一直问我,还没弄明白吗?那么我也问问你,你弄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柳续毫不留情:“不明白,滚。”

“会滚的,但让好歹我说完再滚。”颐渊苦笑,“我不强求你,但我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思,我是第一次,也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我不会自己走的,如果有人想要害你,想要把你拉入泥潭,我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我不比你弱,你当初把幼蛋护起来,可我不需要,我和他不一样,自然我也不需要你像对带他这样对待我。我不管你在一百年之前有多么威风凌凌,说一不二,至少现在,咱们是势均力敌的,你奈何不了我。”

柳续忍住发作,没好气地一甩袖子:“混账!”

“是不是胡扯,今后会有分晓。”

柳续直接给他一脚踹了过去,逃似的转身走了。

这一脚参足了力道,颐渊却被踢得心满意足,他捂着胸口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目送着大将军的背影,笑道:“总算知道害羞了。”

“别人好心好意,给你一通胡搅蛮缠。”白貂从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居然还有脸笑。”

颐渊嗯哼一声,完全不在意,用厚实的脸皮乐滋滋地坐实了“罪名”,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少年人的手,骨骼分明纤长,很有力,因为常年的不劳作没有半丝褶皱,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差点让他信赖我的痕迹。”颐渊心道。

和权利,地位,金钱,能力无关。常听人说,既然喜欢一个人,就得从他所需要的地方下手,欲望是最直击人心的,比如穷苦人家的丫头喜欢金银珠宝,你就多送一些手饰,深闺的大户小姐喜爱山高水远,你就白马好酒带她走天涯。

到了柳续这里,大将军会喜欢什么?

无非是“知心、知己、知往事”的托付者。

隐隐约约间,颐渊抓住了一些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