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1 / 1)

余孽 小清椒 2302 字 2022-03-16

说到这里时,颐渊忽然停了下来,他掀开棉被翻下床,直接光着双脚丫踩在地上,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身上却没感到半丝寒冷。

他转头对白貂道:“然后我就醒了。”

“你认为梦中的外面,是何处?”白貂毫不客气地问道。

“不知道。”颐渊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怎么?是我最近太勤快了吗?你居然会认为我要思考这些问题。”

白貂:“……”

“我想沐浴,冷水就行。”颐渊抬起手,扯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凉意顺势从空隙蹿了进来,彻底驱散了睡意,他推开已经紧闭了好几日的大门,话音一转,又恢复了那副贱兮兮的尊荣,“旁人都睡了,不好劳动,打水的事就劳烦貂兄辛苦一趟吧!”

白貂:“……”

狗改不了吃屎的混账!

水花溅落四周,发出混杂的响声,等颐渊把自己连头带整个身子都埋进浴桶的时候,已经距惊醒过去半个时辰了。

冰冰凉凉的感觉从四周包裹而来,贴在四肢上,带走身体的每一处的火辣。换做旁人,现在多半已经被冻得皮肉开裂,但颐渊却感到这些冷水开始被自己控制不住地加热,抑制着他心窝上的躁动,渐渐地,甚至有细小的气泡从底部冒出水面,看不见的水流围绕着他打转。

咕噜噜

不得不承认,反倒是这种冰凉,包容的地方,让他更放松。

咚咚

窗口外面传来阵阵的锣声。

是打更声。

又在水里泡了片刻,颐渊才猛地站了起来,他伸手将额前的几缕碎发往后一掀,露出了精致白皙的额头,离开了水面后,肺腑中的燥热立刻再次袭来,反倒不如水中舒坦。

不远处的墙角正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正对着他。

“嘁。”颐渊眉眼深邃,眼尾微微上扬,纤长的睫毛上挂满水珠后,更是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异域美感,但他好像并不欣赏自己的模样,嘴上骂道:“这鬼东西放在这里迟早要吓死人。”

骂归骂,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半分挪动。

颐渊抬脚,紧致的小腿肌肤划开水面从浴桶中迈出,却没有拿起放在一边的浴袍,而是径直走到铜镜面前后,在原地侧着脖子转了半圈。

后背的蝴蝶骨上,那两只赤红色的小翅膀再次映入视线!仿佛还在因为胸膛的起伏而微微扇动!

这是颐渊第二次因为这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些出神的想道:“是不是变大一点了?”

他虽然承认过自己算不上是纯粹的人族,但他也不认为自己多么另类至少和那些丑八怪异族不是一个层次。背后长翅膀,这真的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平时穿着衣服眼不见心不烦,自然也没去关心,可每当睡觉或者沐浴时,那股浓烈的不适感就会更加凶猛地袭来。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呢?”

像是有一张嘴住进了头脑里,颐渊不知这是第几次被这碎碎叨叨地声音惹得心浮气躁了,而这声音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是他这辈子都无法逃避的梦魇。

颐渊摇了摇脑袋,试图甩开杂念,紧锁着眉头转身走回浴桶边,再次把自己泡了进去。

此时天还未亮,但深宫中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皇帝寝宫内,大大小小的蜡台被点燃,和其他宫殿相比,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刺眼,换洗的被褥如流水般被送进去,到处都是奔走的脚步,可殿上却只有两个人。

颐渊今晚不好受,颐朔也没便宜到哪儿去,他在后半夜莫名其妙地发起热来,身上却觉得十分寒冷,叫来的一干太医,也只是说陛下日夜操劳,有发热之症,好好休息便可。

颐朔双颊红得像一只猴屁股,却依旧挺着那副臭脾气,他一把推开在身边陪着笑脸的公公,大叫道:“丞相呢?把丞相给朕叫来!”

丞相总是带着一顶黑色的斗笠,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仿佛已经成了习惯,颐朔也见怪不怪,见他来后,忍着头痛道:“丞相,你算得真准啊,你怎么知道皇兄一定会护着柳续回京呢?”

“啊,对了,还有那个鸡宝村,若不是你当初提醒,朕可真想不到这一招啊。”

借着“祭祀”的接口,派颐渊去鸡宝村,面上是说为了风调雨顺,而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用颐渊毁掉城墙,引出柳续小皇帝上位的这几年来,天天想着到底怎样才能毁掉这碍眼的墙,软硬皆施了,结果都毫无用处。

倒是这位半路杀出的丞相一招命中。

大概是因为生病了的原因,颐朔几乎按捺不住偏激:“朕的皇兄,朕的国土,以及朕的子民,看来丞相比朕还要了解他们啊。”

“臣不是一直都是帮陛下谋算的人吗?”丞相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辩,显然是声带被故意掩饰过,没有起伏,只能从语调中听出一丝冷漠,“陛下还是听太医的话,早点休息吧,臣又没法治你这热症,没其他事了的话,我们还是各自忙各自的比较好。”

颐朔目光一扫,像是要生吃人一般。

而丞相毫无畏惧,隔着斗笠上垂下的黑纱,端立在一侧。

颐朔甚至怀疑他在偷笑。

“但皇兄和柳续都不信朕,纵容、兵权,朕能给的都给了,他们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大宸,一点也不在意朕!”小皇帝被汗水浸湿的手紧捏着身边的被褥,高贵的龙床显得空荡荡的,话音却越来越尖锐,如同要将碍事的人和事全部刺透,一字一句道,“丞相,你既然料事如神,那你说,朕现在还能依靠谁呢?”

这一声却又和之前的语调截然不同,颐朔像是被分割成为两个部分,其中一个高高在上,另一个卑微至极。

“黎民百姓倚仗陛下。”回答的声音很轻,“您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是他们在依靠着你。”

“大宸因为城墙的阻断越来越千疮百孔,朕继承父愿,替他完成宏业,那三道城墙就是悬在国土上的刀子,虽然能抵抗外敌,却也指着我们的喉咙,再不清理干净就彻底要废了。但凡是在清除之前都得经历血洗,朕和朕的祖辈们都没有经验,牺牲是在所难免的。”颐朔冷笑说:“丞相,朕现在只敢信你一人了,你必须帮朕,大宸不安全了,你不能背叛朕!”

“臣会一直陪着陛下,直至大业完成。”

这时,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内侍将煎好的汤药端了进来,低声道:“陛下,这是太医开的方子,止头疼的,趁热喝吧。”

这位内侍是宫中的老人了,先前因为年纪大了,告病回过家,正巧躲过了那一次叛乱,他在颐朔出生之前还伺候过先皇,后来因为颐朔脾性倔,不喜欢生人伺候,便又请了回来,做一些捋老虎须的“轻活儿”。

内侍将托盘放下,熟练地捡过两只枕头垫在颐朔身后,将他扶着半坐起来,低眉顺眼道:“这药苦,老奴还给陛下准备了蜜饯。”

“等等。”就在颐朔接过药碗的一瞬间,丞相突然开口,“公公,按照规矩,你还是先试试药吧。”

颐朔伸出去的手一顿,十分不解看着他。

殿内灯火摇曳,年老的内侍缓缓抬头,脸上的褶皱挤在一起,用浑浊的眼球看了看这位年轻天子,茫然道:“这……陛下御用汤药,恐怕不太合适。”

丞相语气坚定:“没什么不合适,请。”

内侍缓缓地把碗拿了回来,从放在一旁的托盘内拿出勺子,搅了搅,浅尝了一口。

下一刻,只听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鎏金的彩绘被砸地粉碎,老内侍臃肿的身躯骤然倒地,嘴中发出“咿咿唔唔”的呻吟,有白沫从嘴角流出,挣扎不到片刻,便没有了动作。

内侍被毒死了。

颐朔脸色大变!

皇城内所有殿堂瞬间大亮,层层叠叠的宫仆被挟来侯在殿外,灯火通明沿着主道续到了宫外,照亮了四九城上每一砖每一瓦,还未天亮时便有禁军出动,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就连无知的孩童都不敢随意张望。

颐渊回到床上后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里心中有一团火烧得慌,刚从被窝内伸出脑袋来准备透气,便看见了这几乎要点燃半边天的烛火。

“走水了?”他先是下意识的想到,随后,又一口否定,“不,是出事了。”

从发现前禁卫统领敢拿着咒文偷袭的那一刻起,颐渊就知道这种破事迟早得再上演一次,前统领本就是个软性子的人,空张了一副凶神恶煞的皮肉,可惜里面装的却全是虚假,要想让他提着砍刀上战场,就只有一种可能被逼急了。

当然,这“逼急”里不包括被罢官,毕竟罢官又不会丢命。

所以是被别人逼急了。

小半个时候后,有马车声停在了王府大门口的石子路上,刘伯从睡梦中惊醒,一见是宫中来人,连忙系上裤子就往外跑。

颐渊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没有点灯,准备听听他们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来者好像不经常干这种活儿,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才解释清楚来由陛下遇刺,虽然在丞相大人的保护下有惊无险,但吓得病情加重,现下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想请柳将军带病镇守皇城,挡住那些午夜惊魂的魑魅魍魉。

换句话说,就是来帮我看看门。

刘伯迟疑了片刻,柳续方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倍显疲惫了,压根没睡几个时辰,而且听上去也像是和上面那位闹了矛盾,如果再被叫起来值夜,恐怕是会落下头疼的病根。

但小皇帝催得紧,他们这些人哪儿敢反抗天子的意思,刘伯虚与委蛇地笑了笑后,说道:“诶……好,麻烦大人等一等,老奴这就去找将军。”

说完,刘伯便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去泡提神用的浓茶,却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到柳续已经收拾好行头走了出来。

藏在暗处的颐渊也看得愣了愣,搞什么?他明明一直盯着那大门口,将军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地过去的!

翻……翻墙吗?

初见柳续的时候,他就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长而密的头发胡搅蛮缠在一起,和他手上那些灵敏交接的藤条有得照应,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是只披一件旧青色的长衫,毫无体统,可绕是这样,依旧遮盖不住大将军的贵气。

如今回归军营,自然不能按照自己的作风继续行事了,柳续不得不把长发高束起来,换上了白色的劲装,往面前一站,凌冽的肃杀几乎遮掩不住,不寒而栗的气息散发,渐渐地,让人回忆起始皇时期的那位主帅,以及那个人族为首的盛世。

仿佛只需他一人,变更撑起一个时代的繁荣。

颐渊之前闹脾气,一直没和柳续碰面,今天第一次见,便在心里大叫:“亏了!”

大将军打仗的时候是不是还靠过脸啊?

为什么这样子的将军他不是第一个看见!

“无妨,不睡了,催得急就走吧。”柳续哈出一口白气,轻声道。

刘伯:“老奴去给你拿一件冬衣吧,这大冷天的,别冷了身子!”

“穿上东西还怎么守门呢?”柳续笑了笑,淡色眸子在狭长的眼睛里突然往后撇了撇,正好喝颐渊的视线相撞。

暗处的颐渊猛地转身!

……被发现了?

柳续坐上来使的马车,在车夫吆喝马匹跑起来的之前补充道:“殿下醒了有一阵了,刘伯替我去看看吧,送点吃食过去,免得挨饿。”

“诶?”刘伯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道,“好。”

这一晚,云雾笼罩在屋顶,湿漉漉的,等待第一缕天光的到来,躲藏在京城里的势力终于舍得露出一点影子,可惜却没能得手,反而惊动了猎物,将平静的水面惊起一阵涟漪。

恍若狂风暴雨前的平息。

“得找个办法混进他的军营去!”颐渊闷在被窝里不着边际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