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啊，柳玄清，一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要选择站在人族那边吗？”
“你甘心吗？”
黑影慢条斯理地回答着柳续的话，缠绕在他身上的藤条受到黑雾的污染，开始变得松弛，话音刚落时，黑影也完全挣脱开了藤条的束缚，落在地上。
颐渊还处在看见□□二麻的震惊中，对着这两具圆得有模有样的身体问道：“冒昧叨扰一下，你们还活着吗？”
此时二麻站在□□的肩膀上，前者的脚仿佛是从后者的肉里长出来，又仿佛融在了一起，由黑沙遮蔽着重叠部分，这才呈现出来了体型格外庞大的错觉。他们身上有大片大片还未干涸的血污，目光行动呆滞，很难分辨出是死是活。
黑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颐渊：“……”
好诡异，好难听，好丑。
“死的。”柳续的这两个字回答的是颐渊，听语气，多半是在进来之前就猜到了，脸上没有过多的惊愕，虚虚地抬手一摆，那些阉了气的藤条又重新恢复过来，像是一条条毒蛇埋伏在黑影身边，随时准备重新发出攻击。
“□□二麻的尸体□□控了，黑影的真身就藏在里面，他是在前几日混进来的境外异族，看上去应是……阎魔一类。”
异族是非人族的统称，那个年头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不计其数，千差万别，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独门本事，在各自的领土上生存，可谓是群魔乱舞。
黑影听得眉笑颜开，甚至还拍拍手：“不错，不愧是柳玄清，和人族那群废物不一样，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在这世界上可能也就你还记得阎魔了。”
颐渊在他俩左一句右一句的哑谜中缕出来了几丝线索——这黑影好像和柳续在百年前有过纠葛，不出意外是被打得很惨或者灭了门，现在转了空子得了机会，以为闭关修炼了一百年，就能回来“讨回公道”了。
颐渊心道：“哎，真是不知好歹，冤家路窄啊，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后路被断了吧”
但“还是选择人族”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有什么可笑的？
柳续在百年前就是人族最厉害的大将军，为人族清除了异族的危害，虽然在后面出了点意外，但也不至于因此就撇净功劳只算过错吧。
“惭愧。”柳续说着惭愧，面上却毫无抱歉之意，他语气冷冷的，甚至有些轻蔑，站在不远处低头抚摸着手边的藤蔓，“上辈子的杀戮太多了，我只知阁下应属阎魔，但至于具体是谁，时间太久，忘了。”
颐渊被最后这两句逗得笑疼了肚子。
想也不用想，柳续说这话是故意的，黑影脾气暴，不气一气，迟早打不起来。
果不其然，黑影当即就变了脸，骂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四周的黑沙暴涨一倍，颐渊也跟着将周身的烈火扩大，虚虚地兜着身边人，不容许这些脏东西靠近。
“将军。”颐渊大手一插腰，笑得不怀好意，“我猜他就是某家的混孩子，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咱们办正事去。”
这小子又开始逢场作戏了，柳续便随他的心意，颔首点点头：“有理。”
“站住！”
火光暗处，颐渊和柳续同时笑了笑。
上钩了。
颐渊带着柳续佯装离开：“走走走，快走。”
“我叫你们站住！”黑影的声音突然拔高，有那么一瞬间，听上去像极了被抛弃的孩子，它试图挪动身体去拉住他们，可惜这具庞大的身体太过笨重，刚跨出第一步，整个人就“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连带黑沙内部都颤了颤，跟着发出震耳的悲悯，“停下！”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难不成这黑影还是个粘人精？
柳续的脚步一顿。
“继续走。”颐渊微微侧头，低声道，“还没到时候，我看着的。”
那声音宛如被割裂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狂笑，黑影摔在地上的时候就有藤条再次缠绕上来，他却没有反抗，让倒刺在皮肉随意划开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留了满地：“柳玄清，只要你敢走，我就敢把这个镇子都吞噬了！我知道你和你身边那只小妖怪死不了，但到时候看你怎么交代！你不是要偏袒人族吗！你不是要杀光我们异族吗！”
“哈哈哈哈哈，怎么？怕了，对啊，你就该怕，你现在这幅样子就是活该！族长说过，只要你离开人族离开那该死的银甲军，我们就会把你当自己的族人对待，可你呢！你学习了我们的法术，窃取了我们的山河，却在最后还是替人族带军杀了我们，为什么！你身上明明还流着一半的异族血！”
“就现在！”
对方的情绪已经失控，是分离元神的最佳时期，颐渊一声喝出，柳续虽然在方才出了会儿神，但也及时地反手一抓，使那些缠绕在黑影身上的藤条猛地绞紧，几乎要将黑影就地碎成尸块！
柳续声音发狠，抓着的手像是钳住了对方的喉咙：“一派胡言！”
黑影：“我有没有说谎，你最清楚。”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四周的黑沙全部涌向了柳续！
颐渊被黑影的话搅得脑袋一片混乱，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便干脆不想了，嘴上脱口道：“当心！”
“轰”地一声，两厢强力相撞，双方僵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凝结点上，但只要一人肯发狠，必定两败俱伤。
黑影依旧在“咯咯咯”地笑着，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是从远古踏着空灵传来：“人族皇帝自负，要凿开城墙，百年前让你害怕的事情又要发生了，既然我不小心先一脚踏进，那就来提醒你的，所有异族已经在黑沙重获新生，柳玄清，我把现在你忘在异族的东西还你，记住，我们在地狱等你……”
话音没落，柳续就当场绞碎了那具身体！
污血成一缕条状喷洒在了他的下颌和胸口上，将青灰色的长衫染得触目惊心，他本人却毫无感觉，连身子都未曾半分动摇。颐渊在一旁怂着肩膀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位杀声威震四方柳大帅。
他心道：“折寿啊……大将军从未如此冲动过，这黑影到底什么来历？”
另一边，柳续的手还没松开。
黑影的声音早已随着坏掉的身体一起消失在空中，元神寂灭，事情也该到此为止，藤条却没得到撤退的指令，疯子般地在原地继续找东西束缚。
不太对。
那模样根本不是淡然，颐渊一回神便察觉到了异样，连忙上前拦住他：“将军，看着我！”
“让开！”柳续猛地回过头，那双本来清澈皎白的眼睛爬上了许多黑色纹路，瞳孔涣散，不复往常神态，像是走火入魔，“让开，你弄痛我了！”
颐渊立马双手举在头两侧，急了：“我没碰你啊，火也没碰到你，哪儿痛？这又是怎么了？等等……你要干什么，快回来！”
他突然想起了黑影临死前说的那句“还给你”，脊背上顿时传来阵阵寒意。还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某样东西还好，但看大将军这个样子，恐怕不是……
柳续嘴里一直在喊痛，似乎是在本能地逃避火光，只要颐渊靠近一步，他抱着脑袋就后退十步，直到退出了火光包裹的范围，黑沙猛地扑来，包裹住柳续暴露在外面的身体。
颐渊想也没想，直接跟着冲了出去。
一阵尖叫登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下一刻，颐渊的视线骤然暗了下去，他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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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泽雯已经在屋子里反复洗过三次澡了，他刚在没有任何帮手的情况下收拾完两具尸体，感觉全身上下都“臭味相同”，忍无可忍，下定决心要回去扒了颐渊那小子的皮！
一怒之下，他决定第四次跳进浴桶。
“谭大人！”
窗边突然而来一声叫喊，把刚脱了外衣的谭泽雯吓得赶紧勒紧裤带，等他迟钝地分辨出是男子嗓音后，才一脸严肃地往外望去：“干嘛！”
谢锦城脚下一个急停，后脑勺撞上了许衡的胸口，然后“啊”地一声捂住眼睛，非礼勿视。
谭泽雯当场气成一个闷水壶，八字胡都要冲起来了，重复道：“干嘛！”
“你你你，你先把衣服穿上，真是的，都老大不小的了，注意仪态！”谢锦城转过身去，又把许衡的眼睛蒙上，“你赶快啊，趁现在还没有小姑娘路过！”
“呸！你这小兔崽子在想什么！”谭泽雯中气十足地骂了回去，“谁老？我也不就活了个一百来岁吗！”
话音没落，两人同时就当头挨了一掌。
“谭大人，请即刻收拾行李随我们回京城。”许衡收回拳头，拱手一礼，嘴上毕恭毕敬，好像刚刚那一掌是某个路过神仙落下的。
谭泽雯，谢锦城：“……”
片刻后，谭泽雯穿好上衣走出来，然后在看见跟在他们身侧整整齐齐的术士后，立马面色一沉，问道：“出事了？”
“啰里啰嗦的，你跟我们回去就是了嘛，又不会把你卖了，更何况你也卖不了几个钱。”谢锦城一步上前试图扛着人就走，但又被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给醺了回来，“呕……你好歹洗个澡啊，我又要三天不吃饭了！”
谭泽雯懒得再管这个白痴，转头对许衡道：“出什么事了？”
“漏进来的黑沙里有一位异族。”许衡这人有一说一，毫不遮掩，也不会夸大其词，“柳将军令我带着你们先离开，他和小王爷稍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