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九离析(1 / 1)

谁教的?这却也太过久远,沈望舒委实是想不起来了。

只是这个关口了,还问这么个无关紧要又失礼的问题……沈望舒一阵烦躁,扭头一看,却见是秋暝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于是一肚子气也撒不出来了。

秋暝见他回头,又问了一声:“沈少侠,这首歌是什么人教你唱的?此事于在下而言,十分重要,烦请相告!”

沈望舒护住萧焕不让他跌下去,然后才道:“秋居士见谅,一时想不起来了,就顺口唱了出来。如今情势紧急,晚辈也是在无法分神细想,前辈可否等安定下来再容晚辈回忆?”

“不急不急,你且跟我来。”秋暝嘴上说着,也竭力将神情放的平静些,但他的嘴角却紧抿着,银白的双眉之间也始终有着一个深深的印迹,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紧张。

若是深想想,沈望舒便能看出些许端倪来。但如今他一心都是受伤的萧焕,竟没去深究为何秋暝会忽然问出此事。

有了翠湖居的庇护,沈望舒与韩青溪等人便走得十分顺当,松风剑派的长老忙着集合门下的弟子,自然是想不起来找萧焕等人的麻烦而陆灵枢原本是没想着管其他弟子要擒拿沈望舒的,但常沂几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就吓慌了,非得拉着陆灵枢不放,使他腾不出手来。

官府的人看的紧,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也没机会再碰头商议便被驱散,只好各自做了个手势,想必是要安顿之后再通信。

姜畅与翠湖居的其他长老到底是有几分欣赏萧焕的,见他伤重,立刻腾了客房,又去城中请了最好的大夫。到底是严华斋所在之处,这大夫也是见惯刀剑伤的,见着萧焕的境况,也只是神色稍微凝重了些,却还有条不紊地让自己的徒弟去做准备。

“沈兄,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夫请来了,其他长老自然也不会在这儿陪着,毕竟是个小辈。其他弟子也都累了一天,稍稍问过几句便跟着去了,现在还留在屋里等候的,除了萧焕的同门、跟随而来的柳寒烟还有沈望舒,便只剩了谢璧。

沈望舒朝他笑笑,“多谢谢兄安慰。你也乏了,不去休息么?”

“我也是代师父来传话的。”谢璧摆了摆手,“他怕你们不自在,就在隔壁等着。若是萧兄的情形稳定了,也烦请各位告诉他一声,免得他太担心了。”

沈望舒没料到秋暝竟然还等着,震惊之下,胡乱点了点头。

那大夫也是老练,与一众弟子飞快地给萧焕止了血包了伤口,又开了几服药,嘱咐几句养病的要点,便让萧焕静养着,自己则带着弟子去与姜畅辞行。

既然大夫都说萧焕情势稳定了,人也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沈望舒便请韩青溪先照看着,然后去了隔壁屋子见秋暝。

“萧少侠……无碍了吧?”秋暝淡声问着。

“是。还要多谢翠湖居仗义相助。”沈望舒抱了拳,“若是日后有能用得着晚辈的地方,请前辈莫要客气,但说无妨。”

秋暝没有接话,只是打量了他一阵,方抿唇道:“望舒与秋山倒是交情深厚啊。”

沈望舒瞳孔一缩,尽力不露出异样,“同行一路了,又是旧相识,自然要相互照拂着。”

“不过听闻你们二位从前有些过节,望舒如今还这样照拂他,倒真是大度。”秋暝微微勾起嘴角,笑意却没到达眼底。

印象中的秋暝一向是温文尔雅又和蔼平静的,这么尖锐地问出一个问题,还是头一次。

沈望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正在踟蹰之时,却又听秋暝问:“那么望舒现在想起方才所唱的那一首歌是从哪里学来的了吗?”

话题转换得太快,沈望舒再次愣住。

“皓月明兮,清风扬兮,蕙芷兮罗窗。”秋暝轻轻唱了一声。他素日里说话的时候都用的官话,唱的时候,却带出一些潇湘口音。

只是秋暝应当不是潇湘人,那一点口音不如沈望舒唱起来那般自然。

“若是没猜错,这一首应当不是潇湘民谣吧?望舒以前听旁人唱过吗?”

沈望舒眼珠一转,强笑道:“秋居士真是好记性,就听晚辈唱了几句便记住了。这曲调也比晚辈的更纯正。”

秋暝的脸上没了笑意,“我不是第一次听。不知道望舒从前听说过没有,亡妻……她就是潇湘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官话也说不大好,刚刚有了儿子那一年,她就是这么唱歌哄孩儿睡觉的。我问她唱的这首歌叫什么,她说不知道,自己想着就随口唱出来了。”

静安居士秋暝的妻子……潇湘人……

电光火石之间,沈望舒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后来她回娘家弹琴,我因师门有事,未能相陪,她便在路上……遇着了劫匪。可恨我也算是年少成名,到最后,妻儿下落不知,连暗害他们的是什么人……都不曾寻到!”秋暝面露悲色。

沈望舒连忙安慰道:“秋居士节哀。”

“望舒今年多大?”秋暝勉强收敛神色,温声问道。

沈望舒摇头,“前辈恕罪,晚辈自记事起,就跟着几个老乞丐一起流浪,身边也没有印信,老乞丐更说不上晚辈的生辰八字。被沈千峰带回倚霄宫的时候,听说是晚辈看起来像是四五岁的小男孩,与沈千峰之子相差无几。”

“他什么时候把你带回倚霄宫的?”

“约摸是……十六年前。”沈望舒自己也不太能确定了。

只是秋暝听到十六年前,神色便一下子激动起来,“十六年前!当真是十六年前!”

“前辈?”猜测越发明晰,沈望舒却并不曾觉得惊喜,反倒隐隐有些不安,寻思着能找个什么理由赶紧离开此处。

但秋暝到底也是武林前辈,他不说话,沈望舒自己不敢随意离去。而秋暝也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只是神色越发温和:“望舒啊,你会唱的这首歌,原是亡妻所作,她也只唱给我孩儿听过你十六年前被沈千峰捡了去,那时候大约四岁,我十八年前失了妻儿,那时候孩儿只有两岁……”

“倒真是巧啊。”沈望舒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秋暝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确是巧,巧到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沈望舒自认天性凉薄,与人一贯疏离,唯有秋暝,无缘无故地便觉得面善,如今想想……或许真是父子天性。

若说如今江湖上还有哪几个正道的前辈能让沈望舒全然瞧着顺眼的,秋暝绝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且一定是排得最靠前的那个。若秋暝真的是他的生身父亲,沈望舒只会道声求之不得。

不过在问童谣之前秋暝问的那几句……

从前也没想过要讨谁的喜欢,沈望舒行事几乎可谓肆无忌惮,嘴上不承认,但他对萧焕好,江湖上有目共睹。能瞧出他与萧焕之间有些什么,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他不惮被人知道,可若是秋暝前脚刚问了他后脚便要与他父子相认……沈望舒自己是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的,也不知道秋暝会不会气死。

再说了,人家静安居士一生的清誉……

于是沈望舒笑了笑,“前辈,虽说那时候晚辈的确开始记事,但到底年龄消了些,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晚辈并不记得是什么人唱过这首歌,或许是……是在跟着老乞丐流浪的那一阵还遇到过一个同龄的男孩子所以就……”

“望舒,”秋暝淡淡地打断他,“若不是看着无瑕身世可怜,我原本是无意收徒的。因为丧子之痛,我原本是见不得小辈在眼前的,可是若没记错,当时在沅陵,是我主动与你说话的吧?因为你的眉眼,着实有七八分像亡妻。”

沈望舒无言以对,只能别开眼去。

秋暝又瞧了他一阵,神色逐渐落寞,最后自嘲一般地道:“是了,你不愿意认我也对,毕竟不能保护自己妻儿的,有什么资格做父亲?”

“不是!”沈望舒连忙反驳了一句,见秋暝抬眼看了过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秋居士应当还记得,晚辈从前是倚霄宫的人,虽然并不是真的少主,却也为此出力不少。”

秋暝皱眉道:“连慧海方丈与玄清道长都说了,过去的事不会再追究了。”

“可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到底是已经做下了!”沈望舒退了一步。

秋暝叹了口气,“望舒你还记得吗?从前我同你讲,哪怕最后我发现我的孩儿陷落魔教且真的做下恶事,只要他愿意悔改,我也会尽力救他。亡妻本是个纯善之人,我也不信我秋暝的孩儿,天生就是个恶徒!”

沈望舒一直都记得,再听到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眼眶发涩,喉间也有些哽住。

平复了一阵,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我……我和萧秋山……”

“那萧秋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秋暝挑眉反问。

“自然不是……”

“还是你同他结交之后变成了恶人?”

“……”当然也不是,沈望舒心想,自己没把萧焕带成恶人便谢天谢地了。

“既然都不是,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秋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生之年还能找回自己的孩儿,我便十分知足了,只要他没有变成一个丧尽天良的人,其余无论何时,都无所谓了。”

沈望舒忽然觉得心头酸涩,也不知怎么的,眼中就有豆大的泪水猝不及防地砸落。

秋暝也眼中湿热,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揽进怀中,用力在他背上揉搓几把,笑道:“望舒,叫我一声?”

“……爹,”沈望舒从没如此叫过人,起初还觉得有些生涩,只是一声出口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哽咽道:“爹啊!”

小沈:我为什么要刚认爹就出柜?这个世界的善意呢?

这个内容终于出来了,其实好久之前就想认了,然后一不小心……变成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