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三山崩(1 / 1)

看燕惊寒的神情,再看他已经亮了剑,便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真动了怒气。

“小子,你想做什么?”玄清也抬手按在佩剑上,单等他一有动作,便立刻挺剑而上。

燕惊寒却是被他这一动作激发了凶性,比划了一个起手式,“既然诸位公正都不要了,晚辈也只好自己动手,替父亲讨个公道了!”

说罢,燕惊寒已然疾冲而出,用乳燕投林的身法,眨眼就冲到了松风弟子身前,出招逼向岳正亭。

岳正亭身边没多少人,毕竟方才大家都跟着楚江流围攻崔离去了,便是争执起来,一时间人满为患,也没能及时挪动过来。

岳澄倒是一直防着燕惊寒,早就按剑不发了,见他冲过来,当即出招,什么风入松、风满晴岚等等大招都一股脑地往外递。

“这招使错了,岂不是把破绽送到了他跟前去?”岳正亭虽说虚弱着,可一双眼睛还是厉害,口中也不停,竟是打算指点着岳澄迎战。

要说岳澄也实在是听话,剑招练得也够熟,只是出招并没这么快,而岳正亭也并不是仔仔细细地同他讲解究竟如何出招,只是与他讲哪一招错了,倒更让岳澄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至于他身边的其他几个松风弟子,却比岳澄还要不成气候毕竟有能耐的都跟着去围堵崔离去了,何必在此守着一个已经逊位的掌门人呢?

燕惊寒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不是顶尖的,却也算是前列,岳澄这样的挡他不住,反倒是成了他手底下的一盘菜。

眼见着那明晃晃的剑尖就要刺中岳正亭的伤口,斜里忽地又窜出一人,手持软鞭,抬腕横甩,缠在燕惊寒的剑刃上,硬生生地拉着他倒退一步。

燕惊寒被这么一阻,心里十分不快,定睛一看,这人却是沈望舒,当即就不悦地道:“此事与你何干,用得着你在这儿卖好?哦我知道了,这是要抓紧机会认祖归宗了不是?不过这位岳掌门已经让位了,眼见着连松风弟子也快不是了,你又何苦这么费力地巴结?”

“燕公子要替自己的父亲讨个公道,没人阻拦。那我替自己的友人讨个公道,燕公子这就不许了?没这道理吧?”沈望舒倒是对他轻轻巧巧地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倒更是衬得他杀意十足了。

燕惊寒说是要替他父亲讨个公道,只是一出手却对着岳正亭。原本燕鸿便是自己主动联络了崔离,没人相逼,更没人诬陷。后头自己不敌崔离身死之后,旁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要将太华门怎样之时,岳正亭也一直好言好语地相劝,从不曾参与,显然是没有想分一杯羹的意思。

“燕公子,方才是我们岳掌门要你父亲勾结崔离的,还是我们岳掌门出手使你父亲毙命的?”萧焕在人群里匆忙地挤着,还不忘出言斥责,“岳掌门从不曾说过燕掌门半句不是,你要替他讨个公道,怎就找到了岳掌门头上?是谁要对太华门出手,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去找他!”

其实一众掌门长老瞧着燕惊寒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也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不过见他朝着岳正亭那处去了,倒是松了口气。毕竟岳正亭是块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意出言断定他究竟该怎么处置,若是能被燕惊寒趁乱收拾了,倒也省心。燕惊寒毕竟年轻,收拾起来也不算费劲。

燕惊寒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大好。即便是其他人作壁上观,单一个松风剑派便不是好对付的。哪怕其余门派的弟子有意无意地拦着萧焕等人不让他们轻易赶过来,但有了沈望舒插手,只怕也不好善了。

眼珠一转,燕惊寒忽然有了主意,与沈望舒错身而过,反手以剑尖指向沈望舒,“好啊,诸位方才这么激烈地讨论着家父与岳前辈该怎么处置,怎的就忘了此番武林大会召开的初衷呢?如今小魔头就在此站着,难道诸位要眼看着他撒野么?”

“燕惊寒,你要脸不要?”柳寒烟都忍不住斥责了一句,“方才你还说什么认祖归宗的话,分明也是知道沈望舒并不是沈千峰之子,如今怎的还一口一个小魔头地叫着,岂不是自打脸?”

沈望舒并没理会他们的口舌之争,只是将手中的长鞭舞作一团银芒,任谁也靠近不得。

燕惊寒虽然比他体力占优,却也不敢缨其锋芒,毕竟他这架势,一看便是不要命的,倘若是沾上了,只怕是不能轻易脱身的。

于是说话的时候也就慢了些,“虽说……沈望舒并不是沈千峰亲生的,哈!可他到底……到底是沈千峰养大的,心性邪佞,也做下不少危害武林之事,诸位在他手里吃过什么亏,难道还要在下一一细数?”

这话倒也不错,先前众人要给沈望舒定罪之时就罗列不少。

“如此说来,燕公子也是燕掌门一手带大的,从不曾稍离身边。燕掌门与崔离勾连,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也没想到,虚弱至极的岳正亭竟然不要身边弟子的搀扶,慢慢地走到人前,一字一句慢慢道:“按照燕少主的意思,燕掌门做下这等事,燕少主你岂不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原本身份就有些敏感尴尬,岳正亭便一直很克制,除了挺身而出对抗崔离之时,能不说话便不说话,此时却忽然态度鲜明地表态,竟让众人都好不惊讶。

燕惊寒也愣了一愣,不过旋即也笑出声来,“是啊,诸位可不就是这么看的么?我父亲做了错事,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一定不清白,甚至连我们太华门上下也不是清白的,连一个能当掌门的人选都挑不出来。都是父亲做下了错事,这沈望舒的生父养父都不是什么清白人物,怎的他还能全身而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岳正亭摇头道:“听闻沈望舒当日在查探崔离的老巢扶桑楼之时出力不少,在擒拿薛无涯之时也帮了大忙,其间也对翠湖居的谢少侠与丁姑娘出手相助,故而如今秋居士还对他心存善意。既然沈望舒诚心改过,为何不能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望舒依旧没说话,不过微微低头,一双剑眉却是暗暗皱起。

岳正亭这是在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帮他说话?莫不是岳正亭还真的相信自己是他儿子?先前崔离不都说了吗,即便他真是被沈千峰从江滟滟手上抱走的,他也应当是那位齐师兄的儿子才是啊。

“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那我呢?那我们太华门呢?谁又给了我们机会?”燕惊寒一下子暴跳如雷,蓦地探出一剑,却是绕开沈望舒刺向岳正亭的。

沈望舒稍稍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出手接下。

他没这个必要帮着岳正亭。

一旁的玄清见状,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手中的拂尘便倒卷而出,一把银丝铺天盖地的,牢牢地压制住燕惊寒的剑势,而后又是一甩,直击他胸口,将人迫得倒退好几步。

“岳兄,这沈望舒从前行事如何,想必贵派的萧少侠也是向您禀报过吧?他帮着我们正道除害?说不定就是使个苦肉计障眼法的,端是为了骗咱们的信任呢。浪子回头这话,说得有点早了吧?”玄清笑了笑,很是不怀好意,“岳兄,那崔离说他是你儿子你便信了?怎知他不是骗你的?可贫道怎么还记得崔离说了,这小子乃是江夫人与旁人所生呢?”

果然玄清是最不饶人的,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让岳正亭尊严扫地。

楚江流立刻道:“道兄慎言!那崔离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齐师兄是六指,一会说掌门师兄的孩儿被沈千峰掉了包,又说阿澄乃是六指……这样说来,岂不是并不曾掉包?这件事都有假,却还有哪句话是能信的?”

仿佛刚刚崔离不是这么说的吧?沈望舒暗想,这位楚大侠好像记性不大好。

明枯也道:“楚掌门,是你记错了,还是不要打岔了。无论如何,沈望舒也是沈千峰养大的,那行事做派与他养父很是相似,可见不是什么善类,即便真是岳大侠亲生孩儿,也留不得了。岳大侠做了这么多年松风掌门,又主理江湖中事许久,应当是最刚正不阿的,为着一个不亲的孩子而丢了这么些年的清名,不值当。”

清名早就丢光了的岳正亭闻言忍不住一笑,看向其他人,“道长与师太是这样想的,不知其他各位怎么说?”

“就是,为了一个野种,不至于。”朱雀宫主率先道。

襄台掌门也道:“是啊,岳兄,你瞧瞧岳小公子,听话又孝顺。再看沈望舒,方才燕惊寒都动手了,他却连一点替你挡的意思也没有,可见并不是个孝顺的,你又何必维护他?”

陆陆续续还有其他掌门与长老苦口婆心地劝他。岳正亭都一一认真听了,不置可否。

非等没人再开口了,岳正亭才道:“师太与道长都是出家人,慧海禅师也是,出家人六根清净,不为子女所累便罢了。不过既然诸位掌门与长老也这么说,岳某却有些不大明白了。南宫宫主,你也是有儿子的人,倘若有一日,满武林的人都劝你为了所谓的正道而出手要了儿子的性命,美其名曰大义灭亲,你会不会动手?”

“胡说八道,犬子虽然不成器,但也绝不会成为武林祸害,自然不会有那一日!”朱雀宫主怒气冲冲地道。

岳正亭摇了摇头,“在下只是打个比方。”

楚江流便道:“掌门师兄,阿澄这孩子从小是养在身边,德行如何咱们都知道,你若是要用南宫宫主家的公子相比,也该是比阿澄才是。毕竟这沈……并不是你自己一手教养的,品性如何实在说不准,你何必为了他而得罪诸位同道呢?”

“楚师弟如今也不曾成家,自然是不懂我这一片拳拳为父之心。”岳正亭苦笑着摇头。

萧焕便趁势道:“师父,其实这沈望舒……倒也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他在沅陵帮着我们,也不是受人逼迫,而是自愿从潇湘跟到沅陵来的。”

“是啊楚掌门,沈望舒救晚辈的时候,也是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的,那时候我跟他也不算十分交好,晚辈又只是翠湖居一个普通弟子,他救我应当也只是路见不平罢了,是别无所图的。”谢璧也帮着说起了好话。

自家小辈公然拆台,楚江流与翠湖掌门姜畅都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阿弥陀佛。”僵持不下,慧海便开了口,“岳施主,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包庇沈望舒这魔教余孽了?”

岳正亭颔首,“他不是什么小魔头,而是我岳某人的儿子。”

“好啊,堂堂松风剑派,有一天居然会为了倚霄宫说话!”玄清冷笑一声,“岳兄,光凭崔离这么几句话,你便认定了沈望舒是你儿子?只怕他还是沈千峰的种吧?你心里必定是知道的。不过就算是沈千峰的种你也这么护着他,贫道真是有些想不通了!你这究竟是实在觉得对不住沈千峰了,还是……”

崔离其实并不曾把话完全挑明,需得细细去想才能得知他里头的深意。只是都有了情蛊,玄清也猜出岳正亭与沈千峰的关系必定不简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岳正亭倒也不恼,却也并不曾任,只是淡淡地道:“不管道长怎么说,岳某人若是连自家的孩子都护不住了,还要这名声脸面做什么?”

燕惊寒其实也只是想让岳正亭与沈望舒成为众矢之的而已,却不想岳正亭这样配合,便趁势上前一步,高声道:“诸位且看,松风剑派的前掌门,公然包庇小魔头,可见这松风剑派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与松风剑派无关!”岳正亭立刻肃容打断。

燕惊寒轻笑一声,“与松风剑派无关么?即便您现在不是松风掌门,到底也还是松风剑派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岳正亭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极少在人前生气的,只是这一眼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竟吓得燕惊寒噎了一噎。岳正亭这才慢慢地道:“岳某这些年,在江湖上有些薄名,全是松风剑派所给。既然如此,岳某也不能成为松风剑派的污点。楚师弟……”

“掌门师兄别说了!”楚江流立刻打断。

见他不配合,岳正亭便笑了笑,“无妨,既然掌门不肯下令,那岳某只好自逐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