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一叶落(1 / 1)

关了好几日,沈望舒除了在吃饭的时候能瞄见一眼看守,其他时候,谁也见不着。

他的性子倒是不怕寂寞,只是这客栈柴房临时改成的牢狱,也是在没什么想头,稍稍还能有趣一些的,便是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耗子了。

这一日,沈望舒走了两周真气,实在是无聊透顶了,便蹲在墙角看几只耗子为了争口他的剩菜大家,你来我往的,虽然没什么章法,但好在天真自然,也可以算得是有意思。

只是几只打得正欢的耗子,也不知为何便忽然一惊,吱吱叫着,竟忽然四散跑远了。

耗子的五感惊人的灵敏,若是忽然被惊动,多半是有人靠近。只是沈望舒估摸着一想,还不曾到给他放饭的时候,不免有些奇怪。

后头的柴垛里传出被翻动的声音,沈望舒心下一紧。

既然是被关押兰摧便被常沂迫不及待地缴去了,便是他身上的软剑也被搜走,而那些人说是防他自尽,连喝水的碗也只给了木头的,如此还真是手无寸铁,若只是钻进来一只野猫野狗就罢了,但若是有人看不得他这样活得好端端的,那边真有些麻烦了。

若是现在出声求救,是绝不可能有人前来的,毕竟关他只是权宜之计,盼着他死的人可不在少数。于是沈望舒决定先发制人,轻手轻脚地挪动到先前发出响动的柴堆跟前,忽然出手,将柴堆劈得四散。

“你要死了!”柴堆散开的一瞬间,忽然从后头传出一声低斥,吓得沈望舒连忙收手。

虽然没看清后头躲着的是谁,但这声音他认得,是叶无咎的。

那个一向喜欢穿着上乘衣料裁制的锦衣的小公子,如今竟顶着一头乱草出现在气味难闻、腌臜潮湿的柴房里,一身衣衫也揉得皱巴巴的,还带着不少沙土,狼狈得让人无法相认。

沈望舒一惊,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是你?怎么进来的?”

叶无咎被他拉了出来,还不及答话,他后头却出现了另一个人,形容与叶无咎相差无几,沈望舒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来,这人是洞庭湖畔那位包打听。

“他又是怎么回事?”想着叶无咎也不会对他不利,沈望舒倒是没对包打听表现出敌意。

那包打听笑得有些谄媚,“想要收集消息,手段可得多些才好。不过公子尽管放心,小老儿这地道打得隐蔽,又不曾惊动旁人,只要公子不声张,没人知道我们进来过。”

沈望舒将信将疑,只问叶无咎:“堂堂叶小公子都做了土行孙,不知道是何等要事?”

叶无咎听他嘲讽之意甚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担心你这厮。天冷,这里还湿,你又有旧伤,我怕你那天悄悄死在这里。”

虽然言语之间满满都是嫌弃,但沈望舒还是有些感动,“我好得很,你不用担心。不过就为了这事你也值得犯险跑一趟?还有这包打听,想不到几天的功夫你就把人家的手艺摸得一清二楚了,这事准备为巫寨主招揽人才?”

“看把你美的,我虽然担心你,但也顾忌着自己一条小命。”叶无咎草草地整理了仪容,总算是恢复了从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是这小老儿主动找上门,说他有个不被人发现的法子来瞧你,我这才跟他一同打洞来的。”

沈望舒听得神色一凛,“你要找我?”

“是小老儿。”包打听有些激动,“这位少侠,你真是倚霄宫少主?”

一双锐利的眼只盯着他不动,沈望舒轻哼一声,“怎么,几日前还说的不够清楚?若我不是倚霄宫的人,那些个大侠女侠的是疯了才跟我过不去。”

包打听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眼忽地一亮,“那你真是大……你是沈千峰之子?”

这却并不是了。

沈望舒不由得皱了眉,“我有不认得你,你管我是谁?打听我身世之前,你不该先自报家门表示诚意么?”

包打听连忙拱了拱手,“公子无怪,小老儿这是高兴糊涂了。小老儿本就姓包,单名一个海字,年轻的时候,也是九嶷宫的门下。”

他这样一说,就连叶无咎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直直盯着他,却要看他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小老儿武功不好,记性还算不错,又认得字,当年便跟着云中君,在九嶷宫中做了一个管案牍的文书。”包海疾声说着,“当年还是湘君大人开玩笑,说小人既然记性这么好,又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都知道,不如改名叫包打听算了。”

叶无咎当即眉梢一挑,“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岳父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么促狭的话来?”

没料到包海更是激动,“叶公子是湘君大人的贵婿?哎这可不是,难怪姓叶呢,那湘夫人她……”

“岳母大人我从不曾见过。”叶无咎见包海几乎要贴上来,不由得退开一步,“你到底想说什么?小爷我花着银子来找你救人,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湘君大人的钱,小人就是打死也不敢收呀,但求公子能好生回答小人几个问题。”包海的神色似悲似喜,“湘夫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生孩子又是一道鬼门关,可惜……小姐可好?”

沈望舒实在忍不住了,“叶无咎,你带这么个人来,是怕我闷得慌?”

叶无咎一脸无辜,示意此事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海连忙拱手告罪,“二位公子息怒,小人一时听见诸位的消息,高兴得忘了形,对不住了。只是沈公子,你既然从小就是跟着大司命长大的,为何还会少司命的功夫?莫不是少司命其实也在九嶷宫,那他现在……”

“包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叶无咎稍稍提高声音,神色也冷了下来,“九嶷宫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覆灭,你所说的这些故人,如今也只有崔离还敢打着名号在江湖中行走,若是要叙旧,自去找他,我们这些晚辈,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在正道严密的看管之下和你提起这事,你明白么?”

包海摇头如拨浪鼓,“小老儿当然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小老儿寻了二十多年了,终于瞧见一点希望,公子难道忍心让小老儿含恨而终么?湘夫人辞世湘君大人应当会保留她的一应遗物,只是大司命他……他应当只有沈公子这一个后人了,小老儿不问您,却又能去问谁呢?”

叶无咎被他啰嗦得头疼,便恶声恶气地问:“你究竟要问什么?”

“沈公子,可否将大司命的武功秘籍默下来给小老儿?您不愿意写也没关系,只要您说,小老儿自然会仔细誊写!”若不是二人都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只怕包海都会当场给跪下。

沈望舒还不曾说什么,叶无咎便皱眉道:“你这疯老头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武功秘籍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说了个真假不知的身份,就想把人家的安身立命之本给骗过去?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叶公子,武功秘籍可不是一个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九嶷宫的立宫之本,九嶷宫倾覆多年,故人死的死散的散,可若还有秘籍在,何愁没有重建的时候?东皇太一谁当不是当?云中君谁做不是做?”包海还算是没失去理智,机关十分激动,也没放声大喊。

武功秘籍乃是立派之本?这说法倒是第一回听说。

沈望舒阻止了正要发作的叶无咎,饶有兴致地问:“这么说,这二十年里,你都在收集九嶷宫九位高手的武功秘籍了?”

“正是!”

“那你如今收到了多少?”

“河伯行事张扬,小老儿私底下与他联系过,他倒是爽快地就给了。而河伯最熟悉的便是山鬼,虽然心法不知对不对,但招式却被他完整画了出来,与小老儿当年见山鬼出手之时一般无二。”

沈望舒便冷笑一声,“河伯山鬼原本就是九人之中排名最末,你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只收了这二人的武功,却还想骗着旁人把自己的也给你?”

包海有些急了,“沈公子明鉴,小老儿自己生来经脉不通,本就不能练武,便是拿着这些秘籍也毫无用处。何况小老儿无儿无女,也没有娶妻,家里的亲戚也是在被救回九嶷宫之前全都死于战火,小老儿要是别有用心,拿着这些秘籍又能做什么?如今九嶷宫在江湖正道口中可是魔教啊!”

略略一想,却也有些道理,沈望舒又问:“好,姑且算是你收集这些秘籍就是为了重建九嶷宫,也是你说的,谁做东皇太一都是做。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准备把这些武功交给什么人?似乎每一位的武功和身份都是对应的,你又凭什么决定谁能主掌这新的九嶷宫?”

“我……”

“还有,既然你也知道正道将九嶷宫视为魔教,九嶷宫的故人也不多了,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建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魔教?难道谁还能天生就甘愿与武林正道为敌?”沈望舒掷地有声地反问着。

包海答不出来。

叶无咎也觉得他问得十分有道理。

“若是你怀念过去的繁华,你自怀念你的,没谁想陪你胡闹。湘君早就隐世,否则你不会如今都不知道他在何处。我和叶无咎更是和九嶷宫毫无关系,便是连你口中的大司命都也自立门户了,你也求不到我们头上来。”沈望舒哼了一声,“至于你说秘籍乃是立派之本,错了,你知道普安寺吗?普安拳法,谁都能练,心法口诀都不复杂,为何只有普安寺独此一家?不过是因为寺中的僧人将拳法与佛理融会贯通,有了新的体悟,所以普安寺才会人才辈出吧。原本开宗立派,靠的就不是武力取胜。”

包海还愣愣地没有回过神,沈望舒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算算时辰,也该是为他送午饭的时候了。

于是沈望舒神色一凛,“有人来了。若是让人看见你们在这儿,又知道了你方才和我们说了点什么,有什么下场,你该自己知道的。”

啊,喘一口气,明天的更新……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