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愁笼(1 / 1)

一个绿萝坊的弟子没了,当天夜里或许闹出了些动静,但到了第二日,将此事仍旧放在心上的人也就不那么多了。毕竟武林大会还没开始,天南海北的江湖豪客还在络绎不绝地赶往岳阳,作为东道主的太华门自然是要忙着迎客的小门小派的难有得见大人物的机会,逢迎巴结都来不及,自然没空理会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至于十大门派么,和绿萝坊交好的自然要前去慰问一番,和太华交好的,则干脆缩起头来佯装不知。

便是绿萝坊的几位堂主,只忧心倘若整个武林真的姓了燕,和太华关系不那么密切的绿萝坊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好歹位列十大,门下不缺根骨好的弟子,折了一个是有些痛心,却并没什么大碍。

还挂着捉拿凶手的,居然是萧焕和沈望舒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不过沈望舒到底碍着身份,不敢轻易出去乱跑,辗转一夜,却也没想出个什么好的办法来。

但就是在他还没想出办法来的时候,又有变故发生。

到底是冬日,岳阳虽算是地处南方,却仍旧天亮得晚,加之此地湿润,冷起来总觉得一股寒意深刻入骨挥之不去,多半的江湖侠士又是远道而来,故而第二日早上都起得较晚。绿萝坊虽常驻此地,但头一日才发生了命案,门中上下都心力交瘁,弟子们也起身并不早。

弟子们陆陆续续起来之后,坊主便要召集门下共同商讨缉凶之事。这一点人却发现有一弟子不曾在场。起先还以为是睡过了,坊主便遣了柳寒烟亲自去叫,正好借着她那脾气给个教训。谁知柳寒烟喊了半晌也无人答应,便破门而入,这才发现这位小师妹已经躺在地上凉透了。

那么多门派在此,凶手却偏偏挑了绿萝坊,一夜杀二人,无声无息的,可是把坊主与各位堂主气坏了,直问太华门要个说法。太华掌门还不曾到场,便抓着燕惊寒不放了。

想着此时此地人多眼杂,又是两大门派闹起来,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沈望舒也就简单地给自己添了点易容,跟着绝大多数人一起站在廊上,看院里的闹剧。

“几位前辈,晚辈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位王师妹晚辈根本就没见过,无冤无仇的,为何会对她下杀手呢?”燕惊寒被好几个穿绿萝坊丝萝纹衣衫的女侠围在当中,四周的太华弟子满面忧心,却又不敢上前。不过燕惊寒也并不是很害怕的样子,眉宇间还隐隐有些不耐。

前情沈望舒是没听见的,但料想绿萝坊坊主与几位堂主的身份,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燕惊寒是不是凶手,便是猜都不会这么猜的吧,顶多是拿住在太华门所订的地盘上出了人命的把柄兴师问罪。

果然,站得稍微往后一些的那一位温温柔柔地开了口,“燕少侠,坊主只是说绿萝坊弟子接连在武林大会上遇害、太华门是否要担起准备不周的责任,少侠却急忙说出人不是你杀的话,这是否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虽说问话的都是长辈,但弟子们也是在当场的,三五一群,可以看出应当是跟在某一人身后。唯独刚才说话的那一位,身后一人也没有。能和坊主等人站在一起的,自然也是身份不凡的人物,沈望舒便猜她是茶堂堂主任雨疏。毕竟任雨疏只有一个弟子楚兰藉,但楚兰藉又被遣出去公干了,她身后自然没有其他人。

叶无咎的眼光倒是一向都很好,这任雨疏果然是一副好相貌,看着竟是没比楚兰藉大多少的模样,加上说话又温柔,这一开口啊,便将在场大部分男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甚至有些没见过世面的粗鄙之人还显露了垂涎之色。

“就是啊燕少侠,你咋听不明白话呢?”更有个穿着厚重貂裘的高壮汉子大声说道。

然燕惊寒也不是个皮面薄的人,他只当没听见这话,轻轻笑了一声,“任堂主说这次武林大会太华门准备不周,这是自然,晚辈不敢反驳,毕竟也是头一回筹备这样的盛事,没什么经验,晚辈也在此多谢各位前辈海涵了。”说着朝四下一拱手。

不必看也知道,松风剑派那一伙人的脸色是好看不到哪去的。

“不过任堂主所说的话,有一点晚辈也是不敢苟同的。”燕惊寒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诸位自从住进客栈以来,房间不少,吃穿不缺吧?这样说来太华门也不算是准备不周。所以其实任堂主想说的,是我们太华门保护不周吧?只是有一点在下很奇怪,都是习武之人,听闻这位王师妹还是绿萝门下出色的弟子,在破获人口走失案时还出力不少。之前的杨师妹也是如此……”

配上叶无咎的眼神,沈望舒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说的话大家都是练武之人,谁还需要谁保护呢?何况绿萝坊的得意弟子这般容易就被害了,可想绿萝坊的武功,应当也不怎么样。

“呵,可真是笑死我了,绿萝坊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能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竟然还须得旁人保护,那还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呢?不如回闺房里绣花去啊!”立刻就有躲在人群中阴阳怪气嘲笑的声音出现了。

且附和之人不少,“哎哟,还位列十大呢,真是好意思了!若是不行,不如趁早让贤,有的是愿意接替的。”

绿萝坊主立时脸色一变,柳眉倒竖,就要发作。不过她开口之前,却有一道温和却稳重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蒙江湖朋友们看得上,将我们松风剑派与普安寺、紫微门、严华斋、朱雀宫、碧霞派、绿萝坊、翠湖居、襄台派还有太华门一道并称为十大门派,由来已不可考,不过是流传已久约定俗成罢了,却从未听说这十大是怎样排行的。这位兄台莫不是想将我们十家拍出个高低来?那么敢问这位兄台,绿萝坊缘何就要被放在最后再被剔出出去呢?”

还不曾见人,只听闻这声音与说话的语气,沈望舒就能断定,这必是松风掌门岳正亭无疑。毕竟久居上位,气度与心性都不是旁人能轻易比拟的。

这样的人,当年竟然还屈居于沈千峰之下。看沈千峰那德行,也不像是个能将岳正亭给降住的角色。看来松风剑派果然是底蕴非凡呐。方才说这话的人,也委实是有些不长脑子了,竟敢在这些人物面前放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言来。

岳正亭都帮着绿萝坊说话了,自然也没谁敢跟他过不去,毕竟太华门想和松风剑派叫板,其他人跟在后头瞧个热闹也便罢了,真要是与岳正亭对着干却是不能的。那位敢公然挑衅的燕掌门还不曾露面,其他人自然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了。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燕掌门携整个太华门都把事做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狠狠下了松风剑派的面子,若是这个时候燕惊寒在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不单是他自己是在摆不出来,便是岳正亭也不能信服的。于是燕惊寒只是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岳掌门见谅,晚辈并没有这个意思。晚辈只是说,那么多朋友都住在此处,却只有绿萝坊一家遭难,这显然不该是我太华门的疏忽所致,毕竟绮秀台门下也都是女弟子,怎的也安然无恙?”

“那燕少主的意思,是有人刻意针对绿萝坊了?”人群里又有一人喊了一句。

应当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横竖听着不太耳熟,于是燕惊寒干脆头也不抬,只是道:“在下可不曾这么讲。不过就现在所知的来看,好像……这么想也没错。”

“哼!”绿萝坊主冷笑一声,旋即又疾言厉色地道:“好啊,好一个太华门!未曾出事的时候,美其名曰要帮着我们查人口走失的案子,还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质问我绿萝坊办事不利,这事情一来了,便都是我们绿萝坊咎由自取了?那若是日后各位的驻地也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就报给太华门便算罢了,横竖有太华门去查,倘若查不出来结果,咱们也召开一个武林大会来兴师问罪?”

“坊主!”任雨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拉她袖子。不过坊主正在气头上,一扬手将她掀开,还是站在一旁的阮清上前去扶了一把。阮清与任雨疏似乎是旧识,且关系还不错,见她被推,阮清还颇有些生气,倒是任雨疏好声好气劝她莫要在意。

燕惊寒也没想到绿萝坊主会在这时候发作,脸色变了一变。

看得出来,其实他也真的没把绿萝坊放在眼里,此番不过是因为牵涉其中,恰巧选来做攻讦松风剑派的武器罢了。但绿萝坊主却不惜撕破脸也要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逼得他反驳不是,承认也不是。

好在燕惊寒脑子还是灵光,不消片刻便想好了话来堵,“前辈说哪里话,太华怎敢兴师问罪?不过是此番绿萝坊与松风剑派联手查探沅陵人口走失一事,非但一个活人也不曾找回来,还伤及无辜百姓,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沈望舒也不知道太华门召集群雄的时候找了什么样的理由,但显然不是这一个,因为这话说出来,许多人都是一脸错愕。

“阿弥陀佛。”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一名普安寺和尚忽然出声。普安寺的绝学便是佛号,虽说没有用上内力,但这大和尚一开口,便犹如洪钟,又仿佛狮吼,穿透力极强,在场诸人便一下子安静下来,端看这和尚有什么好说。

“诸位施主,太华门此番召开武林大会,不正是为了此事么?如今乱哄哄的一团,多少掌门长老也并不在此,难道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出个结果?”那和尚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在沈望舒听来,和尚就是在给燕惊寒提醒,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燕惊寒果然听明白了,仍旧不动声色,倒是合掌施了一礼,“苦智大师说得有理,如今这样的情形,不适合说此事,传出去倒是没的让天下耻笑咱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今日既然绿萝坊的各位长辈都找上门来,晚辈自然也是要给一个说法的。”

沈望舒便不自觉地往前靠了靠,想听听燕惊寒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到底也是因着太华门请各位莅临岳阳才出的此事,也是住在晚辈安排的客栈里才出了事,太华门与晚辈也算是难辞其咎。为了告慰二位师妹的在天之灵,也为了给诸位一个交代,燕某在此发誓,凡我太华弟子,一定会竭尽全力查清真相。燕某也在此保证,今后再不会有此事发生!”

燕惊寒说得掷地有声,端的是……运筹帷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