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扶桑(1 / 1)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你们要追查便冲着我一个人来就是,为何要问我师门?便是翻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要株连九族,师门也不该牵连在内!”冯羿脸色大变,冷声呵斥着。

沈望舒一看,心里便有了计较。冯羿的这个反应,和之前的淡定简直是大相径庭,通常来说,一个人态度变化这么大,可能就是真的有问题。

但萧焕觉得冯羿所说也不无道理,“你与他说这些做什么?他犯了事,难道须得把整个师门都牵扯进来顶罪吗?”

叶无咎却是第一次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萧焕:“你闭嘴!若是我问清缘由,说不定就知道他是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了。”

虽然不是很懂为什么非得弄明白冯羿究竟为什么会帮着薛无涯这个仇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大不了一并斩了便是,只要知道之前遇到的几个怪物一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了。但沈望舒看其他人也并没有阻止叶无咎文化,也就想着大不了听过故事,不去插嘴了。

“你师姐多大岁数我不清楚,但我就问你,她是不是姓孙?是不是曾经死心塌地地喜欢过崔离?”叶无咎咄咄逼人地问着。

韩青溪有些不解,“崔离是谁?九嶷宫中的弟子么?”

“这个该问羿先生啊。”叶无咎睨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是就点头说是,不是便罢了,就不能给句痛快话?”

冯羿与他对峙一阵,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不错,我师姐姓孙,随她母亲姓,取得汉名叫做芳叶。”

萧焕有些不耐烦,“崔离又是谁?”

“他……”冯羿有些挣扎,旋即望向叶无咎,“既然叶公子和在下打听此人,有名有姓的,难道叶公子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何人?”

叶无咎哽了一哽,“我便是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又如何?难道还不许问问么?他是不是九嶷宫的弟子?”

“他才不是九嶷宫的普通弟子!”冯羿冷笑一声,“叶公子就算不知道我师姐究竟是什么身份,可到底是师徒一场,也相处许多年了吧?难道还不知道我师姐的脾气?她那样眼高于顶,普通弟子能入她的眼?”

沈望舒微微一惊,“他是九神之一?”

冯羿不曾说话,但这态度也近乎于默认。

九嶷宫的几位,巫洪涛、陆灵枢尚在人世,湘夫人和山鬼虽说不知名姓,但应当也不能是叶无咎口中的孙婆婆喜欢的人,薛无涯是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沈千峰也早已身死,东皇太一、云中君即便没有过世但似乎也都是姓沈的,那么这位崔离……

“东君?”韩青溪一看也是饱读诗文的,只在心底稍稍一估计便明白过来。

不过韩青溪道破身份也没什么用,因为先前和九嶷宫的旧人们打交道,他们几乎就不曾提过东君此人,若不是数的时候非得凑齐九个,他们甚至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人的存在。

可以说,关于东君崔离,他们实在知之甚少,更不知道孙芳叶喜欢上崔离,和冯羿帮着薛无涯作恶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不曾亲耳听闻,但我听岳父和孙婆……和我师父谈话之间,大约有了个猜测。”叶无咎勉强定了心神,“师父从前并不是九嶷宫之人,只是那一代一个小小门派的弟子,不过偶然遇上了下山来办事的崔离,便一心喜欢上了,死心塌地要跟着,甚至不惜放弃你们门中的身份,甘愿加入九嶷宫做一个普通的弟子。”

冯羿不由得冷哼一声,“虽说我们只是个小门小派,可师父就收了我和她两个亲传弟子,底下那么多教众,她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为了个只见过一眼的男人,这就弃了圣女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究竟图的是什么。”

没人搭理他。毕竟在场之中有或者曾经有过与自己地位门户不想当的恋人的,也不在少数。

可冯羿……他不也有过一个恋人么?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他并不认同有时候缘分来的时候,只是因为很简单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表情么?

不过叶无咎接下来的一句话,也算是给众人解惑了,“呵,求而不得就贬低自己的竞争对手,羿先生,这一点都不光明正大啊。”

哦,原来是嫉妒啊。

“我又不是你们汉人,讲什么光明正大的?”冯羿也嗤之以鼻。

萧焕打断了两人的口舌之争,“既然孙芳叶是九嶷的弟子……她是拜入了湘君门下?”

“这你便想错了,九嶷之中,只有男子的那一峰便只有湘君巫洪涛了。”冯羿玩味地一笑,“不是怕湘夫人吃醋,而是湘君认为自己得洁身自好,不给自己对不起夫人的机会。”

叶无咎不由得赞叹一声,“果然是岳父,此举甚妙。”

众人都懒得理他。柳寒烟虽然还虚弱着,但口气却是一点不客气,“既然她对那劳什子东君一见倾心,自然会想方设法拜入东君麾下了。”

“不错。”冯羿并没有对柳寒烟投去赞许之色,反倒有些咬牙切齿的。但想想也是,他不是在气柳寒烟,而是在气孙芳叶。

“这与你帮着薛无涯作恶有什么关系?”萧焕皱了眉,只觉得有些荒谬。

冯羿扫了他一眼,怒道:“谁说我在帮他?我不是说了么,我在复仇!我只想让他死!他死得越惨越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十分可怖,众人都被他的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暗自猜想薛无涯与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先前他杀薛无涯的时候,不是引了一个河伯与后羿的故事么?因为河伯夺了后羿之妻,所以他卧薪尝胆地想要报仇。可现在叶无咎又说,他其实喜欢的是他师姐孙芳叶,而孙芳叶喜欢的又是东君崔离,这其中与薛无涯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那麻烦羿先生解释一下,东君和河伯之间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牵扯?”沈望舒挑了挑眉。

“东君好像挺不合群的。”叶无咎解释着,“我也是听师父和岳父说起崔离的时候他们感叹了一句。他们说从前崔离这个人,和谁都不太亲近,就连与亲如手足的九神之间也仅仅是点头之交,总是独来独往的,所以按理说也不太会与河伯结仇啊。”

冯羿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合群?这仅仅是不合群的事么?他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是冷情冷性的,不知道情爱为何物。师姐也不是什么忸怩之人,都已经大大方方地向他示爱许多次了,他也没给出过任何回应,不拒绝但是也不答应。”

“啊,那不是挺好的?给你留了大好的机会,你怎么没把握住呢?”叶无咎到底是叶无咎,这种时候都还有心思好好去打趣一番。

冯羿被他这话刺激得更加暴怒,“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苗人一向专情且痴情,师姐既然是真心喜欢崔离,又怎会因他的冷淡就放弃了呢?崔离没有答应师姐,但也不曾答应其他人,师姐便觉得她还是有希望的,只需要再努努力,再热情些,总有一日会打动崔离。”

萧焕便点头道:“不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直听得沈望舒险些一个白眼翻上天去。亏你还有脸说!当年我都这么不要脸地对你示好了,你也不曾稍假辞色,难道是我还不够坚持还不够热情么?

“我们都这么以为。可是崔离他……本来就是没有心的呀!”冯羿显得异常难过,“他不接受师姐,可遇上更……更为热辣的女弟子愿意自荐枕席,他也是不曾拒绝的。一次也罢,可他从来如此,当着师姐的面也不曾避讳,便狠狠伤了师姐的心。”

咦?这又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师姐伤心之下,便问九嶷宫中的挚友要了酒,想要借酒浇愁。”冯羿紧紧握起拳头,“师姐一向不碰酒,量浅,又是那么不要命地灌自己,没多久便把自己灌醉了,睡在山间也不以为意。可那河伯薛无涯,他却是个好色之徒!”

这……结局如何众人大约都有了预测。

尤其是叶无咎,他对这个师父也算是十分敬重,听闻师父年轻的时候曾经遭了薛无涯的毒手,更是恨得眼眶发红。

“师姐醉得不省人事,正好便宜了薛无涯那个狗贼!”冯羿死死盯着眼前的萧焕,若他眼前真的是薛无涯,大约是会扑上前去再杀他一次。

沈望舒却轻笑一声,“羿先生,容在下插句嘴。这些事你都这么熟悉,好像亲眼所见。你一直待在令师姐身边么?”

“我若在她身边,难道还会便宜了薛无涯那个狗贼?不过是偶尔相见之时她告诉我的罢了。”这回冯羿将火气撒在了沈望舒身上。

难怪冯羿记得这么清楚,想来听着心爱之人与他分享恋慕另一人的点滴,他也委实是心如刀绞吧,可孙芳叶愿意与他分享,说明孙芳叶还是将他当做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亲人吧,冯羿还得笑着装作无所谓的模样。

不过众人只觉得,他应当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薛无涯的身手,大家都是见识过的,冯羿虽然驱使毒虫的本事颇大,可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凭他多少小伎俩,统统都不值一提。若非如此,冯羿这般痛恨薛无涯,怎么能委屈自己替薛无涯做了许多年的管事呢?

“那后来呢?”容致倒是真的为孙芳叶感到担心,一双浓眉都皱紧了,满脸写着心疼。

“我师姐一心都是崔离,失了贞洁,哪里还能忍受,自然是寻死觅活,我有时候一个错眼看不到,她就要跑去跳崖,幸而师姐在九嶷宫中人缘不错,出了此事之后都十分心疼她,还时时看着,都给救下来了。”

沈望舒越听越觉得有些奇怪,“那照你这么说,此事算是传得众人皆知了?”

冯羿黯然道:“我师姐喜欢崔离,这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有一天她不再围着崔离打转,便十分奇怪,与她交情好些的人就忍不住去问。原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可她心里苦,便与几个好友透露过一回。那几个人里头有一个嘴巴烂了,竟四下宣扬!”

啧,这是什么卑劣之人啊!孙芳叶的眼神也的确是不大好啊。

“既然众人皆知,那薛无涯又怎样了?”韩青溪问道。

冯羿闭了闭眼,“东皇太一倒是个明白人,说是薛无涯屡有劣迹,按照教规,应当废去武功逐出九嶷宫,态度十分坚决。可九嶷宫有个规矩,但凡有什么大事,须得九神共同表态。最后,同意逐他出门的只有四人,同意留下的竟有五人,所以……”

薛无涯仍旧留下了。

好么,薛无涯口口声声说九神之中除了东皇太一便没有一个瞧得起他,可到头来,不管是为什么,不愿意处置他的竟然还有半数。

“东皇太一无奈,只好留下薛无涯,却亲自押着他给师姐赔礼道歉,并提出让薛无涯迎娶师姐的主意!”冯羿有些痛心疾首。

别说是冯羿了,便是其他人都不能接受。就算不了解这几位都是什么人,但就事论事,众人都觉得不该如此。

冯羿缓了缓,才继续道:“薛无涯钟情山鬼龙素秋,这也是阖宫皆知的,他死活不同意。我师姐自然也瞧不上薛无涯,听闻消息之后,便投江了。”

“那……”容致有些好奇。既然投江了,如何又成了孙婆婆?冯羿不曾去找过么?

“我找了许久,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无法。”冯羿苦笑,“不过湘君素有侠名,刚正不阿,也对薛无涯颇有微词。湘夫人也是仁善之辈。若是师姐为他二人所救……却也是情理之中。师姐她现在……还好吗?”

叶无咎有些哀伤,“不好。落水之后师父身体不大好,总是缠绵病榻,前几年便辞世了。”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偷偷瞟了沈望舒一眼。

“啊……”冯羿的表情有些空白,却也说不好到底在想什么。

而被人盯着的沈望舒,却丝毫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反倒是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冯羿的反应有些奇怪啊。口口声声说喜爱孙芳叶,可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即便陡然听闻她的死讯,好像也表现得太平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