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扶桑(1 / 1)

“冯羿!”萧焕一字一顿地道。

楼上站着这人,穿了一身宽大华美的锦袍,看上去也是器宇轩昂的模样。可那张脸,又的的确确是冯羿的脸,尽管除了一模一样的无关之外,已经快要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了。

在场诸人之中,认得冯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概有一半。好在这几人也不是沉不住气的性子,没有贸然叫破身份,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他,虽然这种脖子都要仰断的感觉,让众人都十分不痛快。

到底是方才开口叫了一声,有几个绿萝弟子站得近,听见了一耳朵,便慢慢靠过来,几乎是咬耳朵一般地问:“就是他杀了薛无涯?”

“正是。不过此人武功一般,能杀得了薛无涯,是因为薛无涯毫无防备。”沈望舒尽量没有动嘴唇,声音也有些含糊,“不过带他走的那个黑衣人却很厉害,不知是不是在此处,还是当心些得好。”

那边柳寒烟站得稍远些,不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是强撑着气势与冯羿道:“你是此处的主人?”

冯羿含蓄一笑,“不管在下是不是主人,但总归主人是允许在下管辖此处一应事务的。恕在下记性不好,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邀请各位来过此处了?”

柳寒烟也算得牙尖嘴利的,却被他一通话堵得语塞。

诚然涌波山庄藏污纳垢,主人薛无涯又是确凿无疑的贼首,可是扶桑楼作恶的证据,他们还真的没有。难道凭着涌波山庄与扶桑楼的资金往来,便能说明他们有问题?江湖公义之中也没有那一条说不许豢养杀手,便是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燕子坞也不曾有谁敢明里宣布要除之而后快,他们若说是要铲除扶桑楼为民除害也站不住脚。

但冯羿居高临下,能将底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很快他就与萧焕与沈望舒对了个眼神,还不慌不忙地打了个招呼,“原来二位也在,难怪能顺利过湖。想必湖里的蛇,也被你们二位顺手诛杀了?”

这话就听得人很不舒服了。仿佛是在褒奖他二人武艺高,只是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也都是门中数得上的好手,在冯羿眼中这些人却仿佛根本就不值得一提,说是暗中挑拨离间也不为过了。

“为何要豢养这样的毒物?”萧焕皱起一双浓密的剑眉。

冯羿却是戏谑一笑,“这话问得蹊跷。听闻松风剑派外头都还有守山大阵,我们小地方也请不起那样的能人异士,自己寻一猛兽看门,有什么问题么?”

柳寒烟当即冷笑一声,“这么说来,岛上是有什么好宝贝了?”

“即便岛上有什么,那也是我们扶桑楼的事,轮不到向外人交代吧?”冯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末了又笑,“不过我们这样的地方,比不上绿萝坊底蕴深厚,即便真的拿出来,姑娘只怕是要嘲笑我们敝帚自珍了。”

这一来一往的尽是废话,沈望舒听得头都大了,十分不悦,便沉声道:“羿先生,想必我们为什么来此,你也心知肚明的。我们并不想找扶桑楼的麻烦,也没那个兴趣。但是你么,杀了薛无涯,怎么也该交代交代吧?”

此言一出,不明就里的几个绿萝弟子也安静下来,纷纷警惕地望着冯羿,眼神戒备,手也慢慢摸到了兵器上。

“各位,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的吧?萧少侠沈少侠他们也知道,在下武功平平,不值一哂。”冯羿笑出声来,“再者,在各位看来,薛无涯不是罪大恶极么?在下杀了薛无涯,不敢自认是为武林做了怎样的大事,也不求各位褒奖,但就这样要被拿去问罪,恕在下不能束手就擒。”

他叫的是沈少侠!沈望舒当即就目光一寒。

也不记得是不是在薛无涯处露了破绽,只是原本绿萝坊的人并不知道他是谁,如今这么一叫,即便她们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人,但总归是知道他谎报身份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撒谎?除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之时瞒着大家!

好在眼下还是冯羿的事比较重要,也没人去注意他到底喊了谁。柳寒烟冷哼一声,“少在此搬弄是非!你当你从前是什么人我们大家都不知道是么?薛无涯手底下的管事啊,还觉得自己是个无辜之人?”

冯羿好整以暇,“姑娘这话说的不对。在下即使是涌波山庄的管事,却也并非一心效忠薛无涯。不过因为武功低微,不知如何才能为自己报仇,才迫不得已蛰伏而已。”

叶无咎则“嗤”了一声,暗自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气势仍然不输,“你要是心里没鬼,那你杀了人之后跑什么?按照你这说法,你弄死薛无涯,这些个正道弟子谢你还来不及。”

有的绿萝弟子也点头附和,“就是,薛无涯无恶不作,你能深得他信任成为涌波山庄的管事,若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定是在扯谎!”

“诸位怀疑在下,你们人多势众,除非浑身上下都长嘴,否则在下也说不清楚。只是……证据呢?”冯羿仍旧不慌不忙。

柳寒烟跟他说得憋屈,终于想明白和他打口水仗是没用的,也不顾自己的毒伤还不曾好利索,便足尖一点,一举跃上三楼,伸手就朝冯羿抓去。

她的意图很简单,既然在这儿啰啰嗦嗦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先抓回去,凭借绿萝坊这么多弟子,总有法子叫他交代。更何况她也听说了燕惊寒之事,也决不允许太华门先她们一步抓住人。

不过她的傲气却又是刻在骨子里的,听闻冯羿武功不高,便真的没有把人放在眼里,认为自己一抓之下定是手到擒来的。

就在她那一双素手就要抓上冯羿衣领之时,叶无咎忽然目光一凛,低呼道:“要遭!”

果然,柳寒烟忽然神色剧变,惨呼一声,硬生生从三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见大师姐遭难,一众弟子当即就要去救,叶无咎却一把甩开鞭子,喝了一声“闪开”,鞭梢破空而出,一个倒卷勾住柳寒烟的腰身,却并没有以此为缓和,反倒是振臂一抖,又将柳寒烟抛了起来。

“叶公子?”韩青溪疑惑地问了一声。

叶无咎没理她,用鞭子带着柳寒烟凌空甩了一圈,才慢慢卸了力道将她拉回地上。可惜叶无咎力道不够,带着活生生一个人,力道控制不大好,还是把柳寒烟摔着了。

一时间有些脱力,叶无咎脸色都有些白了,却还强撑着给柳寒烟道歉,“对不住了柳姑娘,没摔伤吧?”

见大师姐仓皇落了下来,绿萝坊便有弟子生气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摔坏了师姐,仔细我们不放过你!”

“那你得有命去才是。”方才叶无咎那么一抛,多数人都去关心柳寒烟了,但沈望舒却清楚地看到,在那一甩之下,有什么东西从柳寒烟身上飞出,在空中飞快地一弹,蹿向冯羿,却被他不慌不忙地接住。于是落地之时,沈望舒果然仔细瞧了瞧柳寒烟,听见绿萝弟子发难,便伸手一指。

顺着他指的方向,周遭之人忍不住大骇柳寒烟肤色很白,又不是做粗活出身,一双手也是很漂亮的,之时如今这一双手却变得乌黑,还肿得馒头那么大,一见便是中毒之兆。不仅如此,那一抹紫黑之色还顺着她的手臂在飞快地往上爬。

楚兰藉连忙抢上前去,出手如电,将她几处大穴都封死,又叫苏慕平去看。

余毒未清又添新伤,柳寒烟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却强撑着道:“不得无礼!若不是叶公子,只怕那毒物就要在此处散开了。”

先前出言呵斥的几个弟子神色有些讪讪的,不过道歉的话也的确说不出来。

叶无咎一向都很计较这些事,但眼下却一反常态,没有揪着礼节之事不放,只是凑上前去,看了看柳寒烟的伤口,面色剧变,然后问苏慕平:“带解药了吗?”

苏慕平一脸为难,摇了摇头,“并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毒物,身上只有普通祛毒药丸,方才那那种还好,也算是能压制住毒性。但这个太过霸道,只怕……”

“不能解就起开。”叶无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变戏法一般,指尖便出现了一条手指粗细却通体透明的小蛇。

绿萝坊的女弟子多半还是害怕的,四下散开。连沈望舒都看不下去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解不了,便以毒攻毒了。”叶无咎也管不得其他人怎么想,便把那小蛇放到了柳寒烟的伤口处。小蛇“嘶嘶”两声,却摇头摆尾地想退开。

韩青溪有些忧心,“叶公子,若是能压制得住,还是不要弄险了吧?”

“药压不住,便只能用内力逼出来了,谁来?冯羿还在那儿站着,就不怕他趁虚而入?”叶无咎在小蛇头上拍了一记,低喝道:“快去!”

小蛇得了主人的严令,不能再退,只能探出头去,张嘴咬在柳寒烟的伤处,一动不动地盘了起来。

这边在疗毒,另一边也一点不能松懈,沈望舒回过头,倒是与萧焕并肩而立,怒视着冯羿,“这是什么意思?”

“呀,沈少侠这话有点意思,别人都向我出手了,我却不能反抗,这到底是哪儿的规矩?”冯羿揶揄道。

的确没有不能还手的规矩,可即便是在黑道,也极少有我打你一掌你要我一命的规矩,若是真的有,也早就被各大正道的正义之士联手剿灭了。

拿不准到底是改动手还是撤走,沈望舒只能问叶无咎,“能不能治?”

“别吵,快了!”叶无咎有些不耐烦。

于是底下一群人与冯羿对峙着,就等着叶无咎疗毒。

那小蛇趴在柳寒烟的伤口上,似乎是在吸食毒血,手臂上的乌紫之色在慢慢往下褪去,而小蛇透明的身子却在渐渐变黑,起先是仿佛在清水之中滴入一滴墨,然后墨迹渐渐扩散开去,最终将一条蛇身慢慢染得如同墨汁一般。

终于,柳寒烟的伤处恢复如初,而那小蛇也变得仿佛墨玉一般。

叶无咎将小蛇捧回手里,摸了摸蛇头,小蛇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却忽然再也盘不住身子,一下子便散开去,在叶无咎手上垂作细细的一条,便再也不能动弹了。

显然是柳寒烟身上的毒太过厉害,连叶无咎的毒蛇也抵挡不住。

看神情,叶无咎显然是很心疼他那殒命的小蛇,毕竟这家伙酷爱研究毒物,这小蛇更是明明白白长着一副稀世难得的模样,就为了救一个交情不深甚至还有点看不过眼的柳寒烟便折了,别说是叶无咎,沈望舒都替他不值。

但眼下却绝不是什么可以心疼宠物的时候。

就算此处再没有其他人,就算冯羿并没有装疯卖傻隐藏武功,可就凭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唤出毒物攻击武功还不错的柳寒烟,就凭他能驱策那么厉害的毒物,便已经够令人担心了。

沈望舒回头,见韩青溪、楚兰藉、苏慕平和萧焕交换一个眼神,再缓缓点头,便知道他们这是不打算强攻了,是以期来日的意思。

于是他缓缓退了两步,低声道:“快走!阿致,你打头。”

容致迟疑了片刻,没有立时答应下来。

一直冷眼看着底下一团忙乱的冯羿却冷笑道:“走?沈少侠当我们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扶桑楼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门大派,可这点脸面还是要的,岂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一开口沈望舒就暗道不好。果然,话音未落,四下里便响起一阵沙沙声,仿佛……是许多虫豸爬行的动静!

又双叒叕忘了设置存稿箱,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