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惊寒(1 / 1)

两个大男人,肩并肩地走在街上,一个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个又板着脸就差直接写上“生人勿进”了,怎么看怎么读有点奇怪。

好在萧焕的确是脸皮够厚,也不管沈望舒愿不愿意跟他讲话,便自顾自地跟他说了起来,“为什么又来沅陵?”

但沈望舒在心里悄悄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他们为什么来,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他自己不就是萧焕给引来的吗?不然他费这么大劲写一封信做什么?

“你的二师兄和七师弟还罢了,叶无咎也还好,为什么把常沂和……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带他们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容易多了,萧焕这次的话也变多了。

沈望舒依旧不打算搭理他。

从前便是这样,不过每次回来叽叽喳喳的都是他,不说话的那个是萧焕。也不知道从前萧焕怎么想,今日萧焕这样话多,他总是想搭理一句的,忍得十分辛苦。不过萧焕应当不至如此,反倒会觉得他聒噪吧。

“小舒,小舒?”萧焕到底还是没这么厚颜,不能一个人无休无止地讲下去。

这就受不了了?看来他也只是有些愧疚罢了。若真是如当年他喜欢萧焕那样,真的可以一直自言自语下去的,哪怕那个人只是偶尔会在嘴角漏出一个笑意也好的。

也是了,跟松风剑派合作么,又不是让萧焕讨他欢心,为什么要让这人一直尴尬地坚持着呢?

“不过是师父命我们一众弟子下山历练,恰好遇上了。”沈望舒淡淡地说着,“都是同门,难道我还不许么?至于那林子,在我进去之前,我也没想过会遇上这么离奇的事。”

萧焕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道:“你……没受伤就好。”

“那还多亏了……”说到一半,沈望舒觉得有些不对,脚下步子一顿,只是嘴唇轻轻翕动,用只有萧焕能听见的声音笑道:“萧少侠,你是属扫把星的么?怎么每次跟你一道在外头,都能遇上些奇怪的人?”

萧焕的武功也不差,自然也发现有人在跟踪的。只是对方身份不明,他也不好轻举妄动,只紧紧握住了剑柄,仓促地回:“是,都是我运气不大好,连累你了。”

咦,这般伏低做小的,哪里还是他认识的萧少侠?

对方见他们步子停了,也跟着站定,一动不动的,没有被发现之后的气急败坏。

萧焕以眼神去询问沈望舒怎么办,沈望舒却是不管不顾地,袖手在内袋里摸到一物,从手感上来说倒是十分合适,便扣在指尖,然后蓦地回身,抬手便打。

那细细长长的东西带着一点莹莹的绿芒,飞向了身后之人藏着的地方。

萧焕一见那东西,脸色都变了,刚说了个“你”字,便见寒芒一闪,当即拔剑出鞘,流星一般地扑了出去。

那人藏身的地方,陡然出现一道剑芒,眼看就要与沈望舒打出去的东西撞上,萧焕急得睚眦俱裂,出剑的速度是生平难得一见的迅疾,后发而先至,他的溯光竟是在那暗器之前与对方的剑尖撞在了一处。

将那人的第一剑迫开之后,萧焕又回手一捞,将沈望舒掷出的东西收进衣襟里,才松了口气。

嚯,这家伙竟然被逼出了这么厉害的轻功,也真是难为他了。话说自己刚刚随手丢的是什么东西来着?沈望舒摸了摸袖子上的内袋,脸色也变了。

该死,竟是萧焕曾经送给他的玉簪子。

“燕少侠,此举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啊。”那头萧焕喊了一声,才让沈望舒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下午才见过的燕惊寒。此时他就一个人,先前跟着他的太华弟子也不知在何处。

被萧焕叫破身份,燕惊寒也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将薄唇紧紧一抿,手上的剑招一变,又朝萧焕打了过去。

怎么,这二人曾经是有过节的?

燕惊寒手下没有留情,应当是使出了十成的功力,比沈望舒那日在江上与之对战的时候要高出一些。萧焕原本是有些不解的,还想着先与他好生说道说道,后来发现燕惊寒并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便也沉着应战。萧焕一向是遇强则强的,而燕惊寒的武艺也不弱,这二人便瞬间战作一团,难舍难分。

沈望舒就在一旁站着,谁也不帮。到底是两个高手,多看看他们对战,也是很有些意思的。他甚至还在思考,若是他自己迎敌,萧焕使出这一招该如何应对,燕惊寒使出那一招又当如何。

松风剑派的剑法,灵动飘逸,但力道一点也不弱,犹如清风入松林,松针虽随风摇曳,但树林却坚韧挺拔。而太华剑法,则是走的刚猛冷峻的路子,恰如太华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到底都是成名多年的名门正派,剑法虽风格不同,却不分优劣,而对战的两人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更是此消彼长,险象环生。

不过两人到底是在街巷上。沅陵毕竟不是什么大城镇,地方也不够宽敞,二人在腾挪之间,总是会撞倒人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摊子,踩翻住户的瓦片,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二位,身上银子带够了么?可数数能赔多少。”到底不是来安心看人打架的,尽管很精彩,但沈望舒也不能任由他们就这么打下去,还是出声提醒了一句。

那二人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有头有脸的弟子,自然做不出因为打坏了东西没钱赔的丢脸事,当即各退一步,一下子就分开了。只是这二人罢战之后仍旧没有还剑回鞘,而是以剑尖指地,浑身绷紧,一触即发的模样。

沈望舒左右看了看,不知他二人到底为什么打成这样,但也少不得硬着头皮道:“燕少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打个招呼?”

燕惊寒的目光一点点都没分到他身上,而是一直定定地看着萧焕,良久之后,才轻笑一声,“都说萧少侠是青年一辈中的翘楚,从前一直没有一战的机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好吧,看样子这是嫉妒啊。

萧焕也瞧了他一阵,率先收剑,淡然道:“燕少侠谬赞了。不知燕少侠因何到沅陵来?”

“萧少侠,此事你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这不是让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么?”燕惊寒哼了一声,也不情不愿地收起兵器。

这个事沈望舒都是知道的,他是为了绿萝坊那还没查清的案子来的,韩青溪也说的很明白,说穿了,仍旧是要拿捏松风剑派的错处。难怪他一见萧焕,便是那么不要命地跟他打了一架。只不过看上去还是萧焕赢了。

江湖中人打交道,直来直往的也不少,只是以少主身份说出话来,除了岳澄那样的,他还没见过谁能讲出这样直白的话来,对自己的目的毫不掩饰。

萧焕愣了一愣,也沉了脸色,“这原本是绿萝坊的事,不过松风剑派上次凑巧帮了个忙,帮人便帮到底了,却与太华门无涉。燕少侠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燕惊寒嗤笑一声,“萧少侠这话没道理。太华门与绿萝坊,还能比松风剑派来得更远?更何况先前你们也帮过了,若不是你们办事不利,哪里还有如今这些事?既然你们帮不了,我们太华门倒是很愿意代劳。”

都这样说话了,无异于打脸,萧焕也懒得客气,“燕少侠要这样说,那萧某也无话可说。不过查探之事原本就各凭本事,燕少侠不自己去查线索,鬼鬼祟祟跟着我们作甚?”

燕惊寒似是这才注意到沈望舒一般,将脸一扬,“尸体呢?”

“嗯?”原本还津津有味地看着两大门派扯皮,结果一不小心战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沈望舒觉得自己也是有些无辜。

他这反应让燕惊寒觉得有些不悦,当即不耐烦地解释,“就是下午那个忽然发狂的少年,尸体呢?”

沈望舒下意识地看了萧焕一眼,然后笑了笑,“怎么,燕少侠这是想带走?”

“不能么?”燕惊寒立刻皱起眉头。

“若是先前,燕少侠自然也是不必问在下的,毕竟那少年的身后事,在下无权处置。”沈望舒矜持一笑,“不过当时少侠也不曾说要,那无主之物当然是先到先得的。很不凑巧,已然被人领走了。”

燕惊寒目光一闪,却仍旧问了一句,“谁?”

“燕少侠当真不知道么?”沈望舒揶揄道,“若少侠认定是在我这儿,会这么小心翼翼地跟着么?只怕早就拦路讨要了。你也知道松风剑派不会轻易给你,自然连要也不会去要,只消跟在后面听我们打探消息便是了,说不定还能先我们一步继续往下查。”

萧焕“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那燕少侠这个主意倒是打得真不错,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线索,佩服。”

燕惊寒又不傻,当然能听出萧焕是在讥讽他。可他也没生气,只是扬了扬下巴,“怎么,有谁规定了不许是怎么的?我不偷不抢,也没有违反江湖公义,就是跟在你们后面听消息,有什么问题么?”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二人有些语塞。

本来燕惊寒此举也没什么大错,又没碍着旁人,自己也达到了目的,若是换沈望舒选,他也喜欢这样的法子。只是这手段到底不够光明正大,实在让那些自诩正道的门派有些不齿。

只是燕惊寒好歹是太华门的少主,不单这么做了,还如此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实在让人有些惊讶。

原以为萧焕已经算是名门正派的少侠中够不要脸的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实在是差远了。

“怎么样,还问不问?”沈望舒用胳膊肘捅了捅萧焕。若燕惊寒执意要跟着,他们自然也说不出什么赶人走的话,又不是他们自家的路,不能想赶谁走就赶谁走。唯一可行的法子便是釜底抽薪,他们自己便不查了,燕惊寒自己也没仔细看过尸体说不出更多有用的特征,若不跟着人,是一定得不到线索的。

果然,燕惊寒有些紧张,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萧焕当然一眼便看见了,只思忖了片刻,便从善如流地道:“也是,天色太晚,你再不回去,只怕你师兄要戳肿我的脊梁骨了。我送你回去吧。”

都这么大的人了,原本沈望舒武功也不弱,哪里就需要人送了。不过燕惊寒还在,做戏要做全套,他也就忍了。

眼见着人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了,燕惊寒气得倒仰,也不待人走远,自己倒先施展轻功跑远了。

“人都走了,还问么?”沈望舒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萧焕当然是发现了,神色有些黯然,“算了,不问了,这些失踪少年的亲眷自然早就被绿萝弟子问了个遍,该说的都说了,何必现在又去刺激他们?”

沈望舒喜逐颜开,“那便好,在下就回去睡觉了。萧少侠,有缘再见。”

“小舒!”萧焕连忙叫他一声,摸出先前被他随手打出去又被自己奋力抢回来的玉簪子,“你东西忘了。”

沈望舒神色一僵,旋即又笑,“哦,那原本就是萧少侠的东西,物归原主吧。”

萧焕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分明是我赠与你的……”

“那我还你好不好?”沈望舒笑了笑,“萧秋山,你还记得吧,这是你那年生辰的时候,我送你玉箫,然后又强迫你回礼的。心不甘情不愿送出的东西,我也不好就这么留着了。我还给你。”

“我……”握着簪子的手忍不住便是一紧。

沈望舒却不想听他再说,一跺脚便跃上屋顶,踩着瓦片急速奔行,竟是比方才燕惊寒跑得还快。

萧焕眼睁睁见着人就这么走了,可又不敢去追。

手上用力太过,玉石的东西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道,便一下子断作两截。

萧焕慌忙松手,还想把簪子给拼回去。可玉簪子如何能这般轻易地拼好?不过是徒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