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惊寒(1 / 1)

“这位小兄弟!”常沂吓呆了,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在他认识的人里,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的境地。

“嗷”那个少年口中发出一声怪叫,又生生把手从树干上拔下来,再次出招,奔着身边最近的一人去的。

那个弟子是个纨绔,武功实在不高,又没什么见识,一下子就真被这阵仗给吓住了,两股战站,却走也走不动,连手上的剑都险些扔在了地上。

果然是不该带着常沂来的,尤其是他还拖着两个几乎就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师弟,简直就是好大一条后腿,不需要别人,自己就能坠死沈望舒。

不过人是他自己骗进来的,不能见死不救,沈望舒当即一剑削了出去,那个显见是没了神智的少年也不知道避闪,结结实实就抓在了兰摧剑刃上,发出“铮”的一声,竟似乎金石一般。

“你们也看见了,这少年有古怪,还不快走!”见另外三个人还冷在原地,沈望舒当即不耐烦地骂了一声。

常沂连忙拉着两个师弟扭头狂奔,跑得两个师弟都回过神来,他才丢了手,站在原地有些踟蹰,“你……怎么办?”

这话倒把沈望舒给问住了。

他怎么办?试问一个正常人,有谁是愿意站在原地受死的?沈望舒要是想跑其实很容易,他那么好的轻功,一般的高手都追不上。可他要是跑了,按照方才那少年的跑动速度,另外三个人就谁都跑不掉。

这少年也不知怎么了,神智全无,身手却很灵敏,力气也大,尤其是指甲,金铁一般的坚硬,他对上还好,但另外三人是必死无疑的。

虽然沈望舒对他们几个并不怎么喜欢,但也不想看他们死。

“你带着师弟先走,我还能应付。”再与常沂对上视线的时候,沈望舒的眼里忽然闪现了久违的戾气。

要说这少年真是神智全无其实也有些冤枉他,毕竟过了好几招之后他发现沈望舒不怎么好热,便有了脱身之意,嚎叫着要往常沂那边追去。趋利避害,是一种本能。

沈望舒如何能给他这个机会。听着后面一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不知是敌是友,沈望舒决定快刀斩乱麻,使出了杀招。

“且慢!”蓦地有人喊了一声,距离已经不远了,声音还有些耳熟。

但沈望舒也懒得去想究竟是谁了。他已经腾跃而起,又一个翻身,持着兰摧从天而降,如一道劈落的闪电,直指那个少年的天灵盖而去。

毕竟方才还在求救的,但忽然就出手伤人,并且伤害的还是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敌意与威胁之人,委实有些说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少年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人了,不仅力大无比身手迅捷,且攻击性极强,是个祸害。

眼见兰摧的锋刃离那少年只有一指的距离了,忽然就从林中射出一物,带着极强的力道打在剑身上,竟打得剑身一偏,朝着地上刺了过去。

眼下沈望舒的姿势也算是头下脚上,若是刺中便罢,若是不中,对手便有了反击的机会。好在他从小打到大的,经验丰富得很,当即腰上发力,伸腿勾住旁侧一棵比较纤细的树干,把自己翻了过来,然后手腕一抖,把掷过来的东西又按原来的方向打了回去。

那一边也飘出一个冰蓝色的人影,伸手一抄将东西握在手里,稳稳地落在地上。

“四师弟,他们有帮手,你……”常沂没有一门心思闷头跑,还留了点心思在沈望舒这边,也就见到了变故,又一次站住,犹犹豫豫地问着。

虽然换了其他人,比如容致或是叶无咎什么的,问都不会问,直接就返身回来了,但沈望舒却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有些过于瞧不上常沂了。虽然他没本事是真的,虚荣心强也是真的,但他也不算是个坏人,眼见他过来就是送死的,还能停住逃命的脚步问一声,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太华门的少掌门,大师兄有几分把握能对付?”但沈望舒一向是个说不出好话的人,忍不住还是揶揄了一句。果然,常沂也被吓住了,站在那里一步也未前进,甚至还悄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见没人注意,也跟着两个师弟跑了。

那个从林中掠出之人沈望舒是见过的,便是几日前被叶无咎围在江上的太华弟子燕惊寒。

燕惊寒神色有些不虞,眯着眼打量了一阵,才沉声道:“原来是你。”

“吼!”那个少年可不管刚刚是谁帮他捡了一条命,只知道沈望舒方才对他发起了致命一击,当即就怒了,举起一双斑驳的爪子,用力朝沈望舒抓了过去。

后面那一群人终于赶了过来,看服色都是太华弟子。燕惊寒胳膊一抬,阻止他们继续前进,只是拧眉打量了半晌,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望舒在树上借力一弹,落到了少年身后,一剑劈出,削铁如泥的兰摧便一下子斩断了少年的一条胳膊,带起一蓬有些发紫的血。但那少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条胳膊已经没有了,等着一双血丝暴起的眼,转身继续朝沈望舒抓来。

“不是燕少侠自己要率弟子追赶还阻止在下动手么?少侠为何问我?”沈望舒还有些余力,说话也毫不影响。

被拦在后面的太华弟子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愕然问道:“师兄,这……我们怎么办?”

燕惊寒又看沈望舒与那少年过了几招,确认这少年是真的没了神智也没了知觉,且暴躁易怒只知道攻击,才淡声道:“你们就站在原地别动。”然后霍然抽出佩剑,也加入了战团。

太华少主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头的,都直逼萧焕而去了,武功自然也不差,沈望舒也是高手,他二人联起手来,那个少年即便再厉害也招架不住,被两把长剑一前一后刺穿了心脏,趴在地上不动了。

还好燕惊寒并没有帮到底的意思,否则解决了这么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而狂化的少年再打一个燕惊寒,沈望舒是招架不住的。

“燕少侠,是不是解释两句?”见燕惊寒一撩衣袍半蹲在那尸体旁侧,且还有伸手去翻动查看的意思,沈望舒一壁撕下衣袍一角缓缓擦拭剑上的污血一壁笑吟吟地问着。

燕惊寒微微抬起一点头,看了沈望舒一眼,似乎又很不满意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当即站起身来,斜睨着眼前的人,“为何要向你解释?”

配上他万分不耐烦的神情,沈望舒知道他是看不上自己,觉得犯不着和自己解释。

不过沈望舒也不气恼,毕竟太华门么,在十大之中也排名很靠前,连松风剑派也要礼让几分那种,松风剑派的少主岳澄都一向用下巴看人的,太华少主也这个德行有什么好奇怪的。

“方才这人忽然对在下出手,还险些伤了在下的师兄弟,而在下看他十分不妥,想一举击毙的时候,少侠还挡了那么一挡,差点让在下自己也受了伤。若是在下与少侠异地而处,您不会多问几句么?”沈望舒慢条斯理地说着。

燕惊寒的双眉生得浓,压眼也压得低,若是眉头一皱,便更显得有些阴郁。

他没说话,但他身后的太华弟子自然会帮他说,“这位少侠什么意思?您是说我们是这怪物的同伙了?刚刚分明是我们大师兄斩杀了怪物!”

方才他们二人一人一剑,若是没看错的话,沈望舒自认为自己那一剑还稍快些,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是他们师兄杀了怪物?

“可先前燕少侠出手阻拦,也是不争的事实吧?”沈望舒指了指燕惊寒腰间的玉佩,挂得十分潦草,玉身上也有一道长长的剑痕,显然这块质地还很不错的玉佩方才就是被他当做暗器一般掷出来又被沈望舒一剑挡回去的。“莫不是燕少侠在外头遇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争斗,不问青红皂白便会随意出手偏帮一方么?敢问少侠凭什么断定要帮谁?眼缘?在下长得有这么令人厌憎么?”

别说是燕惊寒了,便是那些太华弟子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燕大少主皱着眉打量沈望舒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才……我的确不欲岳少侠杀了此人,才出手阻拦。只是我也不认得这人,更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一脸“我就看你怎么编”的模样。

这话有些离谱,说是敷衍也未尝不可,燕惊寒也知道沈望舒不会信。可他并不想跟沈望舒细说,因而神情愈发烦躁,“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至少……还和常人无异。我们在林子里遇到他,他一直在跑,神情惊恐,还让我们救他,带他出去。但遇到来历不明的人,我们也不会随意就带走,当然要多盘问一句他是何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什么人要对他不利。”

“所以呢?”既然是向燕惊寒求救的,怎么又变成了燕惊寒他们追着他跑了?

“这人一句话也没说,多问几句又开始跑。我们在那儿等了好一阵也没见着有人来追,越发觉得他可疑,就想追上他问个究竟。这人看着一点武功也没有,又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少年,谁知道竟然跑得这么快,然后就遇上了你们。”燕惊寒微微扬了扬下巴。

其实看他的神情,沈望舒明白,他是觉得字已经说清了。但沈望舒还是笑容可掬,“哦?”

果然,燕惊寒面上的不屑与不悦更盛,“我便以为是你们要对他不利!”

“所以燕少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被什么人所害是吗?”沈望舒点了点头,好像也不在意被他误会一样。

“都还来不及问。”这次不高兴得更明显了,“岳少侠,方才我说得还不清楚吗?”

这话问得沈望舒都怔了一怔。原本堂堂太华少主脾气这么不好、情绪这样外露便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而这人还直白得可以也坦荡得可以,生气起来不掩饰,还会清清楚楚告诉你他为什么会生气,还真是生平仅见。

于是沈望舒摸了摸鼻子,“抱歉,兹事体大,在下得确认一下。”

燕惊寒哼了一声,忽然道:我听说你们明月山庄是以医术立足的,你能不能看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沈望舒又愣了。看得出来其实燕惊寒瞧不上他是因为瞧不上他们门派江湖地位低微,但他还是知道这叫不上名字的明月山庄是做什么的,也有些不容易。

而更尴尬的是……“抱歉燕少侠,明月山庄的医术不错,但不巧在下是个不肖子弟,连皮毛都没学到,所以在下真的瞧不出来。”

“亏了你武功这么高!”燕惊寒还是忍了忍,才终于没有翻出一个白眼来。

不过沈望舒却暗自发笑,也不知道这位燕大少主怎么想的,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专心研究武功了,其他方面就会差些。“怎么,燕少侠对这少年有兴趣?在下还有师兄弟在城中,得了师父真传的那种,不如……”

“不必了。”燕惊寒连忙打断,表情有些不自然,“既然人都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最好还是别碰了,免得沾上些什么,害了自己就不好了。我对这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忽然遇上了,所以才多问两句。要是没事,我们先走了。”

可看他的表情,分明不是没什么的样子,他其实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更重要的是,前几日他还亲赴蜀州去采了碧芝草要送给岳正亭当贺礼,眼下却又率一帮师弟出现在沅陵,有些说不通啊。

“燕少侠,那碧芝草可是送到了?”沈望舒忽然扬声喊他。

燕惊寒一下子便转回身来,目光有些森然,“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不过是想着长安距余杭委实不近,而燕少侠眼下又在沅陵,这脚程实在快得有些不可思议,想讨教一下方法罢了。”沈望舒笑得很谦和。

“我必得亲自去送么?”听沈望舒这么说,燕惊寒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听闻这一带也可能有碧芝草,我……率师弟们来寻,不能么?”

沈望舒连忙摆手,“自然是能的。太华与燕少侠的一番心意,想来岳掌门也是感激不尽的。”

“还有什么事么?没事我就真先走了,你不许跟着!”燕惊寒恶狠狠地道。

打叠起笑容,沈望舒拱了拱手,“您慢走。”

一行人慢慢走远,沈望舒的笑意也渐渐淡了。寻碧芝草?他半个字也不会信。潇湘一带的碧芝草,只有明月山庄才有,这是江湖上谁都知道的秘密。远赴蜀州去寻,还可以理解为太华无意与明月山庄起冲突,可他到沅陵来寻便一定是个借口了。至于为什么来沅陵,沈望舒也能猜个大概。不过与他没什么关系。

倒是今天遇到这个少年,能从一个好生生的人忽然就变成个怪物,实在太蹊跷了。不管与他有没有关系,他都想一探究竟,毕竟此事可怖,若真的不是偶然,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样的大乱子来。

只是燕惊寒说得对,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之前,还是莫要碰这少年的尸身,免得沾上什么,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苏闻也不是没有教过什么采血之法,只是他自己从来没用心听过,不过容致和苏慕平肯定是会的……

对了,还是有办法的。

沈望舒也就什么都不想了,当即一撩袍原地打坐,一边调息一边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