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又临(1 / 1)

“沈兄弟,你也真是太厉害了,还真不怕刺激得你师父一怒之下把你逐出师门?”叶无咎听闻前因后果之后,笑得前仰后合。

原因无他,沈望舒真是说到做到,苏慕平又一次要下山采买之时,沈望舒当着所有送行弟子的面,跟苏闻提出说要同行,怕薛无涯那个隐在暗处的同伙又对他们的药船下手。

苏闻都来不及反驳,一向不爱管其他杂事的容致也提出要同行,说是想出门历练,增加江湖阅历。

本来指望应声虫似的常沂给呵斥两句,谁知常沂生怕这些师弟们忽然就慢慢上手了门中事务把他这个大师兄给比过去了,常沂也趁机提请想要下山。

后来苏闻气得脸色铁青,压也也不下去,索性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让想要出去的弟子尽管自己去闯,受伤了他不管,闯出祸事也需得自己扛。

明月山庄的弟子几乎都是没怎么下过山的,听苏闻这么说,都顾不上思索山下究竟多危险,只是欢呼一声便去收拾行囊了。

叶无咎光听转述都能想象,苏闻该是气成了什么样。

不过他对面的三个人却神色淡淡的。

容致不觉得沈望舒这算是大逆不道,毕竟他也是个江湖儿女,又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哪有一辈子都不下山的道理。沈望舒能说动苏闻放他下山,他很高兴。

苏慕平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苏闻偏宠沈望舒得十分明显,哪怕是最近沈望舒做出了几件让他不快的事情,但习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只要沈望舒不叛出师门,苏闻就不会对他怎样。

至于沈望舒自己……他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从前不下山,固然有他自己心境的原因,可苏闻的暗示也功不可没。苏闻总是说他如今身子不好,只怕是出门之后要吃亏,让他不要在外头去走动。可容致说得对,他难道还能再天子山上待一辈子么?沈千峰的死,其实他也不怎么介怀,毕竟他从小也没把这个人当做是父亲来看待,说句大逆不道的,他甚至很厌恶此人。可萧焕却是害他功夫大减,他练功也不易,总是要说道说道的。

“苏慕平,你知道你的师弟们跟着你干什么来了?”叶无咎一向不嫌事大,还开始挑拨离间了,“你看小沈是个会陪你买药看药的人吗?”

自己的师弟自己也清楚,苏慕平当然不会相信沈望舒是陪他来买药的。不过苏闻都松口了,他就只能把人带在身边,只要沈望舒和容致不拦着他去采买,他全然可以当做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和从前一样。

见没人搭他的茬,叶无咎很不甘心,又道:“你没觉得自己很惨吗?这么多人一块上路,走着走着就剩你自己了。”

苏慕平给两个师弟倒上热茶,“有什么好惨的?从前都是我一个人出来一个人回去的,这次好歹还有人陪我走了一段,甚好。”

叶无咎吃瘪,沈望舒忍不住笑了起来,“叶兄,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挑拨离间,明知道每次都不成还这么坚持。”

笑着欣赏了一阵叶无咎气鼓鼓的样子,苏慕平才正色道:“望舒,你一向主意大,愿意做什么我都问不着,你走之前和我说一声便是了,注意不要受伤。阿致,你第一次下山,想跟着谁呢?”

对于师弟岳羲和变成了沈望舒,苏慕平接受得很快,改口改得也很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以前一直是这么叫着的一样。

容致有点不好意思,“我……听四师兄说沅陵前些日子出了些事,动了咱们药船的人还有同伙,却功亏一篑没有抓住,我想去看看。”

“好,那等船靠岸之后先住下,你们追查那个幕后黑手,我停一日就北上去辽东。”苏慕平点点头。

叶无咎瞪大眼睛,“你怎么不问我?”

苏慕平终于舍得给他也添了杯茶,“叶大少爷难道还对买参之事有兴趣么?这事重大,想必巫前辈也记挂着,正好就放你出来瞧瞧。”

见叶大少又被挤兑,沈望舒与容致相视一笑,总算没有落井下石。

只是过了一阵,沈望舒才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

苏慕平那日跟着苏闻到江上来把他带回去,知道了巫洪涛与苏闻的真是身份。只是薛无涯的事,沈望舒没跟他说过,难道是苏闻告诉他的?否则他怎么知道巫洪涛不能放心?

不过沈望舒不好当着众人问出来,只是先问了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靠岸之后找住处?二师兄,你这是要跟我们一道去沅陵?”

“不能么?”苏慕平气定神闲。

众人俱是一愣。

叶无咎虽然被挤兑得够呛,但始终改不了话多的本性,当即就道:“你去沅陵……莫不是那位楚姑娘也来了?”

苏慕平之事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什么也没说,耳根子却有点发红。

那就是了。

不过想想也对,薛无涯之事并不算是圆满解决,还留了很多疑点。这件事又本是托付给绿萝坊的,总不能就这般撒手不管,自是要时时派弟子来查问。楚兰藉冰雪聪明,武功也不错,把她派出来一点也不稀奇。

“我的天,你这出来见个心上人还得等着终于有机会下山、人家也恰好出门,真是非天时地利人和俱存不可。叶某也真是佩服了。”叶无咎向他一拱手,甚至还摆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钦佩。

苏慕平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恢复如常,“她素日事多,也也总不得空。”

楚兰藉是不知道了,苏慕平是比明月山庄的其他弟子要忙,但比起从前沈望舒管倚霄宫的时候,就要清闲太多了,并不至全然没有时间去处置其他事情。

先前说起楚兰藉,苏慕平还是一副藏着掖着的模样,生怕被捅到苏闻那里去。而楚兰藉似乎也没有主动来探望苏慕平的意思,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思。

他是经历过的人,总知道若是其中一人表现出这样的态度,那便是并不很在乎另一人,比如从前的萧焕。哪怕江湖上都传遍了他叛出师门投身魔教,他自己也并不很在乎出去办事的时候被一些正道弟子唾骂,可他绝不能接受在外头与沈望舒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亲密来。因为萧焕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不过逢场作戏,却还想着不能因着这个坏了自己的名声,日后总是还要娶妻的。

两人能成为情侣,至少也有一人是深爱对方的,尤其是有一人并不算很乐意的时候,另一人是出于某种目的才愿意陪着扮演情深义重。但两人都如此,那必定是为了某一种目的。

只是沈望舒想不明白,明月山庄有什么好图的?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都比绿萝坊差远了,苏慕平也不是什么十分耀眼的青年才俊,果然人如其名,相貌算是中上,武功也是平平,更没什么家世。可要说苏慕平是图绿萝坊什么,他也不能相信。绿萝坊尽管位列江湖十大,但门下全是女子,这几年也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并不太受重视,其实无形中是比其他九大派矮了一截的。

想不明白,沈望舒便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苏慕平的事,他操什么心?还非得把自己当做是个过来人似的一本正经瞎分析,自己的事情还一团糟呢。

不过既然都想到这事上去了,沈望舒也终于忍不住,偷偷地开始思考,他和萧焕的事。

从前喜欢他,最主要的事被那一张脸给骗了,加上萧焕这人武功也很强,脑子聪明,让自视甚高的沈望舒第一次觉得还是有个可以和他比肩的人的。

不过那也就一点点好感而已,他从前也不知道自己能喜欢上一个男人,真正动心,却是在萧焕来了倚霄宫之后。

虽说他明面上是主动来投,但沈千峰与其他长老都信不过他,总是想办法要除掉他,沈望舒也是怕这个人就此折了,同时也带着一些戒备,才给锁在自己院里。

萧焕的性子,就不是个能委曲求全的,被沈望舒这么锁着,自然不会给他好脸,一开始连他带伤回来也会视而不见,后来听过一些原委,总算别别扭扭地还会帮他包扎、给他留些饭食、耐着性子看沈望舒给他展示那些一路搜刮来的新奇玩意儿。

软化了萧焕的态度,沈望舒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陷进去了。毕竟几乎朝夕相处,要生出情愫实在太容易了。若不是因为喜欢,后来沈望舒也不会时时都把萧焕带在身边了。

他都还记得,那天是冬至,要喝羊肉汤的。只是沈望舒与萧焕豪爽,喝汤不过瘾,便提出饮酒。沈望舒的酒量其实不太好,与倚霄宫其他人对饮,总是偷偷用内力将酒逼出去,才能时刻保持头脑清明。但和萧焕不需要,于是几盏下肚后便有些头脑发昏。

然后他傻乎乎地对着萧焕笑萧秋山,我给你唱首歌吧,可是你们吴越之地的曲子哦。

唱的是越人歌。萧焕的文才比他强多了,自然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那一瞬,他看见萧焕的表情变得空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一直没回过神来。

沈望舒凑上去,几乎是脸贴脸地停在萧焕面前,他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急促地扑在自己脸上,让本来就有些发烫的脸颊更仿佛是烧起来一般。他瞪大眼睛去看眼前的人,只觉得这人生得可真是俊朗,至少他从前没见过能与他相比的。

萧焕也垂眸看他,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加上酒意麻痹了大脑,沈望舒一时没看明白萧焕在想什么。

不过他想什么也不重要,沈望舒定定瞧了一阵,见萧焕并没有躲的意思,便嘿嘿一笑,对着那两片淡色薄唇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萧焕霍然弹开,沈望舒没了支撑,软趴趴地就要往下倒,迷迷糊糊之间还听萧焕叹息一声,又把他扶住。

这下沈望舒更来劲了,伸手缠住眼前人的脖子,再度凑了上去,如同一块被暖意融化的麦芽糖,黏得紧紧的,想扒下来也根本无从下手。

能感受到萧焕结实的身板瞬间绷紧,对招许多次,沈望舒知道这副身躯到底蕴藏了多大力量,以他现在手脚无力的状态,萧焕想强行甩开他实在是易如反掌。

可他始终好好地挂在萧焕身上,除了感受到他一直如同一根紧绷的弦之外也没别的感受。

或许是萧焕始终没有推开他甚至还被他撬开唇舌给了他希望与错觉,沈望舒掐着把人家咬肿之前,终于撑着身子坐好,直愣愣地盯着萧焕,尽管他那时已经双眼迷离,根本就看不清眼前人的轮廓了。

但他还是坚持着道萧秋山,我好像……好像是喜欢你的。你呢?

萧焕的反应他不记得,也的确是没看清,甚至连萧焕有没有给回应他都不记得,便实在撑不住,直挺挺地栽进了别人怀里。

“小沈?沈兄弟?沈望舒!”叶无咎又开始叫魂了,沈望舒不能假装听不见。

啧,怎么又开始想这人了?沈望舒开始自我厌弃。

叶无咎还一点都不体贴,“你又发什么呆啊?是想到什么事了?”

“你叫我,就是看不得我发呆?”沈望舒慢慢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过去。

苏慕平忍笑,“马上就要靠岸了,先收拾一下吧。”

到沅陵也的确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况一路上都在与叶无咎斗嘴,的确是不怎么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因为目的地就是沅陵,下船的时候则需要把所有的行礼都带好,故而明月山庄的药船在赤山渡还是停了好一阵,直到等来了另一艘船也在此下客。

那艘船看着构造就比药船要精致多了,船上还装饰了许多香草,一见便是讲究的大户人家。

舢板放下,舱门打开,当先便从里头走出一名身着雪白衣衫的高挑女子。她的打扮十分简单,身上除了一把佩便变没有多余的饰物,连头上也只有一只玉簪子。只是这姑娘容貌极美,气度也佳,白衣墨发,如同山水之间晕染开的水墨,清丽不可方物。

叶无咎虽然不好色,但喜欢看漂亮女子,当即就多看了几眼,然后开始惊呼:“哟,真是巧了,这不是楚姑娘么?”

听他一喊,那女子也抬头来看,果然是楚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