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止澜(1 / 1)

“这么晚了,不去好好歇着,到我这儿做什么?”苏闻一向回房都早,却是不睡的,一般都会看看药典或是打坐调息,沈望舒是知道的,也就敢在这个时候前去敲门。

沈望舒老老实实地撩袍跪下,“虽说师父宽宏大量,没在众师兄弟面前斥责弟子,但弟子有错,便该来领罚。”

“你又从?那你说说错在何处?”苏闻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眯了一眯,看上去十分危险。

沈望舒眼观鼻鼻观心,“弟子不该在受罚的时候私自出谷。”

苏闻不乐意了,“仅仅如此?”

最严重的错处,沈望舒心知肚明,只是并不好宣之于口。他知道苏闻气的是他帮着萧焕,可这并不是个正当的可以说出来的理由。偏偏苏闻还要问。于是他只好伏低身子,“弟子不肖。”

此处没有别人,苏闻也不跟他端着,“你是什么人,自己心知肚明。倚霄宫死里逃生的少主,即便你不是我沈师兄的亲子,可他养你十几载,父子情分总是在的。萧焕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你这般帮着他,于心可安?”

沈望舒不说话,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修长的手,莹白如玉,骨节分明。可在沈望舒眼里,这上边可全是淋漓的血迹。

即便他是倚霄宫的少主,身负重任,可他真的没见过哪位少主回回都亲自动手去收拾叛教余孽的,他更没见过有哪个父亲,是把儿子当做杀手来培养的。

不过这些他也不敢说,仿佛开脱一般。

苏闻见他不说话,眉心皱得更紧,“你同那萧焕,即便不说,我也瞧出来了。但我得告诉你,那萧焕是松风剑派的弟子,更与你有灭门之恨,却不比你那一点私密的情意更重?”

不,不是什么私密的情意,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可笑之极。

“我知道你父亲从前也是叫那松风剑派的岳正亭给迷惑了,那所谓的天下第一正道,不过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只是东皇太一身殒之后,沈师兄也与那人一刀两断了,断不会如你这般不明事理。”苏闻继续数落他。

他说便说吧,沈望舒静默地听着,是不是还点头称是。

渐渐地,苏闻说得没意思了,“原本你这是十恶不赦的大错,应当重重责罚。但念在你及时悔悟,且身上还有旧伤,便先记下,倘若以后再犯,定不轻饶。”

“谢师父。”总算是完了,沈望舒松了口气。

“不过你的身手……能把你耗到力竭再重伤与你的人不多,这次出去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人?”若是从前苏闻问这样的话,一定是十分担心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苏闻还在气头上,对沈望舒是十分失望的,说话的语气却是淡淡的,就仿佛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沈望舒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一口气就全部告诉苏闻,这太突然了。想了想,他颇有些大逆不道地问:“不知九嶷宫破后,师父同从前的友人还是否有联系。”

“若是有,凭我从前与沈师兄那样亲近的关系,你会从不认识我?”苏闻挑了挑眉,“从前在九嶷的时候,沈师兄偷偷下山去游玩,总是我在替他遮掩的。”

他这话似乎很在理。

只是沈望舒又觉得有些奇怪了既然从前关系这样要好,为何宫破之后便一下子断了联系?是因为沈千锋招惹了岳正亭所以被记恨了么?那苏闻现在对自己也不该这么关心,还口口声声地训斥什么灭门之恨。最重要的是,苏闻自从捡到他就对他异常亲厚,显然不是因为沈望舒自己格外讨人喜欢,而是因着沈千锋的缘故,那边意味着苏闻其实早就原谅他了。那为何沈千锋那些年一直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且毫不掩饰地用了真名,其他人就罢了,苏闻怎么会没有与他联络过?

沈望舒走了会儿神,见苏闻的眼神变了,连忙收敛心神,“此次遇到的在沅陵一带作乱的,却是九嶷宫的旧人。”

“哦?是谁?”苏闻的语气仍旧有些淡漠。

咦,莫非他其实对九嶷宫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故而才不愿意与他们联系的么?之前也是被巫洪涛再三逼问才承认自己少司命的身份的。

“他叫薛无涯。”沈望舒暗中观察着苏闻的神色。

苏闻似乎松了口气一般,微微垂了眼睑,“是他呀。他在江上打劫船只了?”

“不是,他是偷偷摸摸拿东西。”明目张胆打劫的那是巫洪涛,“还有就是……欺男霸女。”

“欺男霸女?”苏闻这个惊讶的反应绝不是作伪的,“薛无涯欺男霸女?”

沈望舒便请教道:“师父觉得很不可思议么?”

苏闻轻哼一声,“倒也不算十分惊讶,毕竟薛无涯从前在九嶷宫便十分不成体统,鸡鸣狗盗之事做得不少,便是连东皇太一都十分瞧他不起。且此人也十分好色,一壁说着自己倾慕山鬼,一壁又从不曾停过流连花丛的举动。不过就我所知,这家伙从前是不好男色的。莫不是这些年过去,他的疯病又更厉害了?”

“疯病?”薛无涯说话颠三倒四,但似乎是要替他的同伴拖延时间,也看不出有什么疯的迹象。

苏闻却点了点头,“不错,薛无涯应当是有疯癫之症,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常人……咳,还是有些不同的,但也相去不远。一旦疯病发作,便连人也认不得了。”

“男女也不分么?”沈望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谁知苏闻却笃定地道:“不错,正是如此。记得有一次,他将湘夫人错认作了云中君。云中君脾气好,对他还算和善,他有时候也回去与云中君勾肩搭背的。只是湘夫人……那次湘君可把他打得够惨。”

好吧,这的确是疯的不轻啊。

不过苏闻的话也侧面应证了薛无涯所说,云中君待他极好,他一门心思要与岳正亭和武林白道作对,一半还是因为东皇太一与云中君的。

那薛无涯是没有说谎的了?说不定真是因为他疯起来不认得人,所以男女也不辨了。

沈望舒还在胡思乱想,苏闻却终于舍得问了一句,“既然是他在那里胡作非为,想必是你们把他给擒下了?”

还真不是。其实沈望舒在与薛无涯东拉西扯的时候便有考虑,若真是把他擒下来了,他该怎么和苏闻交代。叶无咎倒是聪明,人根本就不在当场,就算日后重情重义的巫洪涛发起脾气来,也清算不到他头上去。

“回师父,薛无涯并没有被我等擒住,而是死在了他自己心腹的手上。”沈望舒倒是有些庆幸,“据那人说,他是被薛无涯夺了心上人,所以怀恨在心,潜在薛无涯身边多年,就等有朝一日能为心上人报仇。”

苏闻面露嫌恶,“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长进,胡作非为便也罢了,却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看他这态度,沈望舒忽然有些同情薛无涯了。

还以为薛无涯只是找了个借口,想把自己的同伴们全都干干净净地摘出去,才说九嶷宫上下都瞧不上他。但他似乎说的也是真话,苏闻的脾气虽然古怪,但也绝对算不上孤傲,他对薛无涯的嫌弃都溢于言表,想来薛无涯是真的很不受待见的了。

只是这人还心心念念地要为自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同门们报仇,不管人家怎么嫌弃自己,都没有一点点的隔阂。这样也就罢了,还得悄悄地藏在心底,至死都不敢承认。

大约是觉得自己真的配不上吧。

“那个杀人的手下呢?”苏闻又问了一句。

沈望舒摇了摇头,“弟子无能,让他跑了。”

“跑了?”苏闻皱起眉头,“大司命篇与少司命篇的轻功,放眼整个江湖也算得上十分上乘的,你集两家之长,原本就已经少人能及了。你都追不上,这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师父容禀,不是那人自己跑的,是有人带着他逃的。那个人穿一身夜行衣,看不清样貌,只知此人的武功十分卓绝,轻功也不差,还十分熟悉地形,弟子实在是追不上。”沈望舒低头。

苏闻沉吟一阵,才轻笑一声,“呵,早知道薛无涯最后会折在女人身上,果然如此。也不知他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最后便落了这么个下场,当真是可悲。”

什么意思?

沈望舒把苏闻的话咂摸几遍,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是说,那个黑衣人应当是薛无涯的仇家?”

“若不然呢?”苏闻淡淡地扫他一眼,“若不是仇家,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要人性命?”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前他猜那个黑衣人应当是薛无涯的同伙,见他脱身无望了便先下手灭口,免得他抖搂出更多秘密。但苏闻这样一说,却似乎更合理一些,因为是仇家,所以才处心积虑一些。只是那人自己不方便露面,才不得不求助于其他人,而这人帮他完成了心愿,他自然就不能见死不救,当然是要保他能全身而退了。

不过也有些不对,薛无涯又不会炼药,那种及其厉害的迷药却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沈望舒原本是想问一问苏闻的,但苏闻却先他一步开口了,“虽说他是自作自受,但好歹同门一场,未免也有些唏嘘。”

这时候能说什么呢?还是闭嘴不言吧。

苏闻却看了他一眼,“说起来,薛无涯他也算是你的半个师叔了,尽管沈师兄从前也不是很看得上他。九嶷宫不剩几个人了,去一个便少一个,有什么恩怨……我替师兄原谅他了。”

“师父宽宏。”只是这未免有些慷他人之慨了。

“既然他新丧,这也是第三日了,但到底头七还没过。你且去置办置办,这头七的丧礼,还得补上的。”苏闻扬了扬下巴,说得理所当然。

沈望舒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当即就点头道:“弟子知道。”

这样也好,过几日倘若巫洪涛真的下个帖子请苏闻去探讨萧焕他们如何处置,沈望舒也有了正当的理由不跟着去了。

萧焕这人,想不得念不得,且还是离他远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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