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水姻(1 / 1)

“沈少侠经脉有伤,三日前又遭了重创。经脉气血对于习武之人而言究竟有多重要,这不需要在下赘述吧?”秋暝说话的语气淡淡的,按说他一个翠湖居的长老,也管不到其他小辈头上去。可沈望舒就硬是从中砸么出一点几不可察的怨怪与痛心。

更诡异的是,沈望舒竟然感觉到自己有那么一些的……心虚。

秋暝重新拧了一块凉布巾搁在沈望舒额头上,沈望舒竟被这温度激得打了个寒战,觉得有些冷。莫不是他如今这弱不禁风的身子,竟然还……发烧了?

“沈少侠究竟有怎样的大事,非得偷偷跑出去一趟不可?”秋暝仍是那个语气。

这让沈望舒忽然有些心酸。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几乎就没人这样和他说过话,沈千锋不闻不问,苏闻又总是把关切之语说得太过明白,他都不习惯。倒是怀念从前倚霄宫有个做饭的大娘,敢当着所有人数落他,可一句快过一句的话语底下,藏着的都是细细密密的关切。

诚然秋暝是那个大娘远不能比的,可这个说话的语气,竟让他觉得有些相似,一定是疯了。

秋暝还瞧着他,沈望舒便挣扎着要坐起来,轻声道:“秋居士……丁姑娘大约……真的在涌波山庄。”

一只有力的大手又把他给按了回去,秋暝先是有些意外,而后又温声道:“是,我知道。涌波山庄里似有许多被囚禁的人。眼下无瑕正与绿萝女弟子在核实走失人口的数量,待大概定下,便可直上涌波山庄要人。”

沈望舒愣了。

他……知道吗?一早就知道?连谢璧和楚兰藉他们都知道?

也对,那天秋暝让他帮忙乔装,可不就是为了去打探消息么。

只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

沈望舒一直都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遭逢剧变之后,也只是脾气比从前是隐忍多了,但他终归不是这样的性子。如今病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更加放肆,纷纷在脸上争夺着控制权。

而秋暝实在又是个细心的人,岁数还长,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他连忙道歉,“沈少侠,是在下疏忽了。倒是要谢谢你这般热心了。原本在下只是想,松风剑派的几位,是为了查偷盗案来的,与翠湖、绿萝两家所为之事不同,他们已然够焦心了,也不便用此事去打扰他们。你是跟着他们一道的,在下也就……”

韩青溪与萧焕他们都不知道么?沈望舒不是很相信。谢璧一口一个韩师姐萧师兄岳师弟的,会不与他们说么?独他一个是沈少侠,活该不知道。

沈望舒自暴自弃地想着,努力扯了扯嘴角,“啊,是在下多管闲事了,秋居士并没有做错。”

秋暝却被他的态度刺得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温声道:“可在下查探到的消息也仅止于此,只知道那些失踪的人被囚在山庄之中,其余一无所知。若沈少侠还有其他线索,还望不吝赐教。”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为了给他留点颜面呢?沈望舒不禁开始思量起秋暝的话。如他这样的人,总是会替别人多想一些的,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不可能。

可秋暝照顾他的情绪,他也不能全无自知之明不是?把自己折腾得这样,仿佛笑柄一样。

但秋暝都问得这么真诚了,他还拿话去赌,未免显得太过小气了。

沈望舒闭了眼,睫毛都抖动了好一阵,才小声说道:“不是所有人,那里只有女子。”

“什么?”秋暝没听清。

第一句话说出口了,剩下的也便不再那么艰难,沈望舒侧头看着秋暝,“昨日我偷偷站在墙外面听见的,应当是那里面只有一些女子,而且有十个。”

秋暝的眉心慢慢陷下去一个淡淡的痕迹,“有十个?”

“对,我听说是薛无涯要娶亲,一气把这十个女子都娶了。大约是还有其他丢失的女子,不过因着路途遥远或是没有门道,所以没有报至绿萝坊,故而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而秋暝这才又反应过来一个了不得的细节,“你方才说……薛无涯一次要……娶妻十个?”

对啊,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如此。

哦对了,听说秋暝十个痴情的人,妻儿离世之后,便只有谢璧这一个徒弟,洁身自好得很,自然不能理解一次娶十个据说还每年这么来一次的人。

“秋居士,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倘若常人都能理解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了,那岂不是大家都成了恶人?”沈望舒还好心地开解他。就像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沈千峰明明有实力创立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倚霄宫却只是为了引岳正亭来看一眼一样。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秋暝的神色愤然,“实在……丧心病狂!那些女子何其无辜?”说着便振袖而起,转身就要往外走。

“秋居士且慢!”看样子……他不会是就要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吧?嗓子有些火烧火燎的,但沈望舒也不得不强忍不适,“此时不是好时候,说不得薛无涯听到风声就将那些女子带去了别处,更是难寻。不若等他结亲当日……”

“若是筹措不及,那些女子岂不就失了清白?”秋暝打断他的话。

沈望舒的神色黯了下去。

他也是为了秋暝、为了绿萝坊的几个女弟子好。薛无涯武功强悍,秋暝勉强能与之一战,涌波山庄又能人众多,还有个神秘莫测的黑衣人,就他们这几个人,没有胜算。

可秋暝想到的,是那些无辜的女子。就像他那天毫不犹豫地出来救他们一样,除却对自己功力的自信,但更多的应当是记挂他们的安危吧。

果然,堂堂正正的大侠,和他这样魔教出身的宵小,差太多了。

不过秋暝还是个理智的人,激动了那一会,理智倒是很快回笼。即便他不知道背后还有个黑衣人,他也知道自己胜算不大,于是秋暝缓声道:“方才在下失态了,如今这个时机的确不好。这样吧,我先让无瑕和楚姑娘先联系师门,大约……”

“绿萝坊在岳阳,倒是无妨。翠湖过来须得几日,也不知能不能赶上。”沈望舒轻轻点头,“不过在下听闻,薛无涯应当就在这几日就会举行婚宴,婚宴这种东西,最是人多口杂的,其实很方便咱们浑水摸鱼。”

秋暝的神色有那么一瞬的不好看。沈望舒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觉得不光彩罢了。

想了想,沈望舒便补充道:“只是这水要先给搅浑才能乘机而动。听闻薛无涯每年成亲一次,想必涌波山庄的仆从早就习惯了,典仪流程烂熟于心,等闲不会出岔子,还需咱们来制造乱子。到时可以由秋居士带着谢少侠和楚姑娘出面要人,再由其他绿萝弟子与松风弟子潜进去救人,应当能成。”

秋暝摆了摆手,“松风剑派的弟子与此事无关,不该涉险。”

“秋居士,咱们都是奔着薛无涯去的,只消把他拿下就是了,至于为什么拿他,还是等以后再分说。”沈望舒笑了笑,“不过还有一点,在下须得事先提醒一句。那个薛无涯还有个同伙,躲在暗处,我们也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但听他说话的语气,薛无涯还要以他为尊,想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韩青溪与岳澄第一天便撞上了这人,自己也是才听见了此人与薛无涯的对话,但秋暝应当是还没遇见的。而这人言谈之间提起二十年前的恩怨,说不定秋暝也是知道的。

可这一提,少不得就会牵出他与沈千峰的关系。沈望舒以倚霄宫少主的身份闯荡这么些年,如今再说上一句自己不是亲子,只怕也没人信。秋暝虽然对沈望舒甚是宽厚,也说过什么正邪之辨只在于心的话,可谁知道有朝一日身份暴露,秋暝会不会厌恶他。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秋暝也知道问沈望舒不能再挖出更多的消息,也便作罢,只问道:“薛无涯喜宴的时间,沈少侠清楚么?”

“这个在下不知道。”沈望舒很快回过神来,言谈自若,“只是这个也不难打听。那天在下听闻涌波山庄的下人说,婚仪用度有短缺,应当近日就会去采买。毕竟是十位姑娘的份,这样大的生意,点眼得很,稍稍打听一下便知道了。”

秋暝以为然,又替沈望舒拧了一把帕子换上,“一早上就劳心劳力的,是在下考虑欠妥了。沈少侠好生休息,晚一点我叫无瑕送些散热的汤药来。涌波山庄之事,就不必担心了。”

“秋居士要自己去打探?”秋暝的话没让沈望舒安心,反倒是强行坐了起来,连声道:“万万不可!薛无涯所图甚大,只怕一早就掌握了松风剑派与在下的行踪,那日您又救了在下,想必是被薛无涯认熟了。此事您最好还是不要出面了,免得被薛无涯抓住行踪,谢少侠应当也是被认熟了。若是可以……请楚姑娘或者其他绿萝弟子吧。”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任谁都得怀疑沈望舒的居心,或是怀疑萧焕与他到底在外头惹了什么了不得的对头。

但秋暝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和气地一点头,“好,我且去与绿萝弟子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