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五毒(1 / 1)

明月山庄,弟子房。

“你在这儿走来走去地做什么,晃得我眼晕。”常沂坐在床上,不耐烦地望着自己的心腹。

那名弟子不能置信,“大师兄,二师兄已经下山三五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又不是我逼他下山的,说好的生死无尤。”常沂满脸淡漠,重复了一遍,“你们二师兄现在还在外头采办药材呢。这两天雨下得密,路上耽搁也是有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那弟子犹豫了一阵,“二师兄暂且不论,可四师兄呢?师父出关,只怕第一个要问的就是四师兄。难道四师兄也是去采办药材了?”

常沂轻蔑地笑道:“老四冲动易怒,听不得半句劝告,师父明令禁止了,转身还非得下山去。咱们师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死活拦不住,叫那松风剑派的人给扣住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听他张冠李戴地说了一番,那名弟子吓得瞪大了双眼,“师兄,你这是要……”

“都告诉下去,这是非曲折究竟如何。若是师父出关问起,有人道听途说讲了浑话,我饶不了你!”常沂严重划过一抹厉色。

多少日过去了,四师兄那里半点消息也没有,松风剑派的几人却是明明白白盯着碧芝草来的,东西没到手是不会轻易放人的,四师兄是没有在师父跟前辩解的机会的……那弟子飞快地衡量了利害,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同常沂道:“我知道了。”

“嚯,收获颇丰啊。”叶无咎轻笑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十几口箱子面前,蹲下身来细细端详片刻,屈指在箱子上敲了敲,“小爷是个俗人,不认识什么木料子,但也恍惚听说过,这种带香味的,价值不菲啊。”

李尚书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沈望舒从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当然晓得那是什么。不光是他,看样子,韩青溪、萧焕、岳澄都知道那是什么。

叶无咎笑意更甚,“敢问老大人一句,这箱子里是什么?”

“无知庶子,怎敢胡乱碰老夫的典籍?”这话说得倒是利索,脸也不青了,身也不抖了,毫无畏惧的模样。

典籍?这十几大箱的……沈望舒不才,也是听闻过几位当世大儒的姓名,可惜里面并没有这位老大人。也不知是不是他见识太过浅薄。

像叶无咎那样的直性子,当然是一把掀开箱盖查看。但见那箱子面上满满地铺了几册书,论语大学孟子中庸,倒也真像是他会读的东西。

“你怎好胡乱去开人家的箱笼?”韩青溪清叱一声。

叶无咎十分得意,“怎么的,韩姑娘难道不知,这水匪打劫,喜欢当场清点财物?”

萧焕听了这话,也不知想起什么,眼风就这么幽幽地飘到了沈望舒那处去。沈望舒别过头去,暗道:我才没这习惯。

那边叶无咎一边说话,一边抬脚就踹开了另一口箱子,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然后回腿又踹开一口。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李尚书气得直哆嗦。

岳澄也是早就看不惯的,骂道:“姓叶的你住手!你明明已经看见是书了,还想怎样?”

“是书不假,就是这书么……”叶无咎扬唇一笑,“岳少侠稍安勿躁,还请您先亲自来悄悄再说话不迟?”

那李尚书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将脖子一梗。

岳澄满心不乐意,却还是怒气冲冲地上去望了一眼,这一看就勃然色变。松风剑派的另外两个人也去瞧了瞧,脸上也着实算不上好看。

叶无咎要的就是这效果,笑嘻嘻地问李尚书:“老大人,府上人丁兴旺啊?”

这话实在是……沈望舒拧了眉心,也暗自伸长脖子去看那几口箱子。第一口里头最上面放着四书,第二口面上也放着四书,第三、第四一直到被叶无咎踹开的最后一口,都无一例外的是四书。

为官做宰的人,四书大概都背得滚瓜烂熟的,身边留着一两套也还说得过去,但一气带着这么多,就着实有些奇怪了。说是给族中子弟看也未免太多,毕竟四书不比其他,难道帝都的就比别处的要强上许多?

叶无咎也不从何处摸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盘在脖子上把玩,大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端是骇人得很。但五毒公子待这些毒物却是十分亲近的,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蛇身上,表情却十分温柔,“小爷我是个粗人,承蒙娇娇好心,教我认了几个字。老大人,这几个字分明就一模一样,你是想哄谁呢?”

娇娇,又是娇娇,仿佛是那个巫洪涛的女儿。看叶无咎的岁数,再看巫洪涛的岁数,巫娇娇怎么也不会太大,却似乎已经过身了,也不知道……这和松风剑派有什么关系。

“此乃帝都墨香斋的书,纸质上乘,用墨考究,装订精良,别处的都比不得,老夫就是要给阖族子弟都买上些,有何不可?”李尚书义正言辞地喝道。

“墨香斋。”沈望舒忽然出声,“萧少侠,上次我带你去衡阳办事,顺手给先父带回去的那一套被人拿出来倒卖的墨香斋出品的书是多少钱来着?”

松风剑派的人自是脸色一沉。毕竟萧焕当年灭倚霄宫的手段委实算不上光明正大,不喜让人拿出来指指点点。而萧焕更是听沈望舒罕见地叫了一声“先父”,深觉他必有下文。

没人答话,沈望舒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道:“我记性尚可,隐约记得那一套内页有损毁的画谱,一套值一金呢。哪怕四书常见些,也定不会相差太大。几十口箱子的书……哪位帮在下算算,这是多少钱?”

叶无咎不意沈望舒竟是在帮他说话,喜滋滋地接口,“这个好说,不论多少,总归凭老大人的俸禄是买不上的。”

说话间,叶无咎还示意手下上前去,要掂一掂其中一口箱子。

原本李尚书被沈望舒说得面上血色全无,见他们要去动箱子,便急得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窜了起来,“住手!圣贤之书,怎么可以让你们这一群歹人玷污?”

“哟,那它还真是好贞烈呢!”叶无咎大笑,“动手!”

两个水匪上前来,一人一边地扣住箱子,正要抬起来,岳澄便怒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岳少侠,眼见为实,您不妨看看再说?”

“看什么看?由着你们这起子盗匪来欺辱清流?”岳澄最不耐烦同沈望舒说话,当即反唇相讥。

幸而沈望舒也并不是认真要劝他,话说到也就罢了,只看叶无咎想干什么。

两个水匪拎起箱子掂了掂,高声道:“禀少主,这箱子重量不对,沉太多了。”

叶无咎笑了一声,“墨香斋的书这么好?还是这木头委实是好得很?”

水匪都是直肠子,“打开一看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有理,你们两个就把这一口掀了吧。”叶无咎淡淡地说着。

李尚书哪里肯依,就要扑上去阻拦。另外自有两个水匪上前来,并排挡在他跟前,就仿佛两堵墙似的。

岳澄见状,拔剑就要冲上去,韩青溪却道:“阿澄莫要冲动,洪涛水寨的人并没有出手伤人,你这般贸然出手,只怕并不占理。”

叶无咎忍不住笑,“啧,韩姑娘还真是深明大义啊。”只是配合那语气,怎么听也不是句赞扬的好话。

那口箱子倾倒在地,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地亮了出来,滚得四处都是,李尚书见状,忍不住两眼一翻,一下子撅了过去。

“几位,如果你们还没瞎,就应当认识这是什么吧?”叶无咎笑着捡起滚了一地的东西,“拇指那么大的珠子,好长的一串,只怕买这一串就要花一年的俸禄吧?这么大一箱,也不知是多少年。还有这些、那些,几位想不想掀开瞧瞧?”

松风剑派的几人都始料未及,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是想锄强扶弱、阻止水匪危害清流的,却不想这位“清流”……竟不是个好东西。那么多珠串,也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聚集于此。

“你哄我!这一定是你们的障眼法!”岳澄神情激动。

叶无咎非常无辜,“岳少侠不信啊?那你自己来摸摸好了。这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就是抢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抢到这么多啊。”

“还敢再提!”岳澄怒不可遏,这次倒不是冲着两个水匪了,而是冲着叶无咎,提剑就是一刺。

沈望舒在一边看着,不由得暗自咋舌。按说沈千峰也不是个冲动无脑之人,那位岳正亭岳大掌门就更不是了,也不知岳澄到底是随了谁。

莫不是岳澄小时候丢了又被重新找回去过?改天一定要好好问问萧焕。

也不知这位少侠怎么就忽然抽风,叶无咎连忙退了一步,一边打一边问:“岳少侠无端端地生什么气?你们觉得这个李老头是个好人,其实不然,此人道貌岸然贪赃枉法。你们跟他非亲非故,硬要相帮就十分奇怪了,现在明知道他不是好人却还一定要帮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不会的,我父亲如此推崇李尚书,他怎能不是好人?一定是你们骗我!”岳澄追着叶无咎打,韩青溪都拦不住他。

看不出来,岳澄素日为人可以指摘的地方太多了,想不到对他爹倒是孝顺,还把他说的话都奉为金科玉律一般。

叶无咎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没人劝住岳澄,他还得继续打,真是愁人。

正打得不耐烦,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冷笑,“哼,岳正亭那老不修,不,是你们松风剑派一门上下尽是些道貌岸然的东西,自然是喜欢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败类!”说话声洪钟一般,明明人不在跟前,却震得人耳朵发疼。

这该是多高深的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