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秋雨(1 / 1)

“小贼,劝你们赶紧放人,你知道你们扣下的是谁吗?那可是我们庄主最喜爱的大弟子!等我们师父出关,可饶不了你们。”

“哟,最喜欢的大弟子这么脓包啊,说是让我们大师兄三招就撂倒了。看来你们庄主……啧!”

“我们大师兄……平日里精研药理,不喜欢练武!我告诉你,等我四师兄来了,一定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哦,我还真是好怕呢。对了,不好意思问一句啊,你四师兄谁啊?”

“我……”

“十一,闭嘴!”

“呀,你们那四师兄,这么见不得人啊?”

“……”

临湖的小楼上,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正凭窗远望。

潇湘之地秋日多雨,缠缠绵绵,无止无休,落得天地之间一片迷蒙。

他身后是一群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身着淡青衣衫的明月山庄弟子。那肩头上裹着绷带的浅金衣衫的少年正与其中一个吵得欢快。

男子听了好一阵,原本并无波澜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怒色,抬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原本静静躺在桌面上的宝剑便一下子跳了起来。男子随手一挥,内力带得那宝剑横飞而出,“啪”的一声拍在和他宝贝师弟吵架那弟子面上,登时便肿起一道三指宽的带着繁复纹路的红印。

重重地将剑压回桌上,白衣男子才略略换了坐姿,冷声道:“聒噪!”

明月山庄一众弟子都看傻了,半晌之后,被打那人才哆哆嗦嗦地吼道:“你……你竟然打我!师父都不曾打过我!”

“你以为全天下都是你师父?功夫差又嘴贱,活该。”白衣男子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身着蓝衫的女子正巧拎着水壶走了进来,见状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秋山,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些?”

少年下巴一扬,“萧师兄说错了吗?就该打他!”

白衣男子接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径自呷了一口,才淡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至,应当是快到了。”蓝衫女子知道他在问什么,也就一并答了。

话音刚落,几人目光所能及之处的湖面上,忽地出现了几只小竹筏。每只竹筏上都似乎站着不少人,而筏子逆水而来却行得极快,几息之间便让楼上之人能清楚地看见筏上人的模样。

六只竹筏上统共大概有十四五个人,后面五只上都是三五人相互挤着共撑一把素白的打伞,唯独打头的一只上,只有两人。一人头戴雨笠,执竹篙撑船,一人右手打伞,左手扶剑。这十四五人都身着淡青的衣裳,一望便知是明月山庄的弟子。

“四师兄!四师兄来救我们了!”“你们看那是二师兄啊!”被困的一众弟子高声欢呼。

被打得面颊肿的老高那名弟子也用肩膀轻搡身边的常沂,高声道:“大师兄你看,他们来救我们了!”

也唯独常沂,面上无一点喜色,反倒阴沉得厉害。被师弟那么一搡,他不由得更加恼怒,低喝一声:“你吼什么?我还没瞎!”

那少年似笑非笑地回头扫了二人一眼,旋即又指着第一只竹筏上那个撑伞之人对白衣男子道:“二位师兄快看,那个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交手的人。这个人武功还不错,要小心。”

居高临下,那名青衣人的样貌被纸伞遮挡了大半,只能窥见他线条流畅的尖下颌。

白衣男子不由得瞳孔一缩这人,真的是他么?

恍惚间又想起数年前的某一个黄昏,他与几位同门于洞庭湖边某一港口上了船,船只正要离港,却听湖上有人脆生生地唤:“船家且等等!”

他目力极好,未出舱也能看清岸上的人。

岸上那人身形纤细,身量高挑,着一袭豆绿色的裙装,腰上系着竹青色的束带,衬得那小腰盈盈不堪一握臂上绾着与腰带同色的披帛长发在身后随意一束,发带与披帛也是同色的。傍晚时分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落起了雨,那人撑着一把精致的素纸伞,遮住了打扮容貌,只露出了小巧的下巴。

那时他还想,看这腰身,看这下巴……一定是个美人!

霍然起身,白衣男子抄起立在桌边的佩剑,想了想,又将扔在桌上的另一柄宝剑握在手里,从窗口轻轻一跃,施展轻功,如同飞鸿一般轻盈地落在了湖边一只竹筏上,脚下一跺,用内力催着那筏子迎着那几名明月山庄的弟子行去。

“萧师兄你等等我!”少年急唤一声,也要跟着下去,却被蓝衫女子拦住,“阿澄,你有伤在身,还是留在此处看着他们吧,我去。”

少年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都去了。末了,还觉得不解气,向被白衣男子打肿脸的明月山庄十一弟子道:“哼,来了有什么用?你等着看吧,他打不过我萧师兄!”

白衣男子将竹筏催得飞快,明月山庄那边也不慢,眨眼之间,两拨人就在湖心相遇了。

相距不过几丈,他自然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这人肤色极白,仿佛冰雪攒起来的一个人一张脸远比寻常男子轮廓柔和,十分清秀飞眉入鬓,眼神明亮灵动,鼻子翘挺,嘴唇红润柔软……竟是有些男生女相。

“秋山……别来无恙。”来人正是岳羲和。他也看清了这白衣人的模样,一瞬间神色剧变,惊讶、恐惧、欣喜、愤恨在这张精致的脸上交错,最终化作一个无奈的微笑。

“羲和,你认识他?”边上撑船的男子闻言不由得一愣,抬起脸来看他们,那张脸正是明月山庄的二弟子的。

原本白衣人的神色也是百感交集的,听闻这一句,嘴角不由又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羲和?看来你还真是个念旧之人啊……小舒!”

小舒。究竟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呢?

岳羲和原本就白皙的脸,一下子就褪去了血色。

忽然又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这冤家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还正是臭名昭著的魔教倚霄宫少宫主、大魔头沈千峰的独子,虽说在江湖上声名狼藉,可因着他自己有一身不凡的功夫,人又机灵,也没谁让他吃过什么苦头。反倒是他自己,时时在外兴风作浪,惹得正道武林苦不堪言。

四年前他那该叫一声爹的大魔头生辰,实在是想破头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忽然听说蜀中青城掌门大寿,松风剑派遣弟子前去贺寿,所携贺礼乃是一套极为精巧且盛物不腐的七彩琉璃盒,就在那几日会溯江而上,途经洞庭,一下子心思就动歪了去。

也不是没人劝过他,说是宫主早有严令,没他的同意谁也不许去找松风剑派的晦气。可当时年少气盛,全然不把忠告听进耳中,也是他活该遭灾。

倚霄宫雄踞潇湘一带,他从小水性就好,劫个把来往船只是不在话下的。只是松风剑派毕竟名声在外,想必门下弟子也不尽是酒囊饭袋,能被遣去代表整个门派贺寿的,当然不是等闲之辈,需得好好筹谋一番。

想来想去,他最后倒是想出个令人惊掉眼珠的主意正道中人不是一向把锄强扶弱挂在嘴边吗?那好啊,他扮成一个弱女子,应该很好靠近了吧?

少主心血来潮,宫主闭关修炼,底下人怎么拦都拦不住,更何况……当他换了衣服在众人面前晃悠一圈之后,大家也就闭嘴了。

还真是像啊!这么美的小娘子,哪有男人看了不动心的?

当魔教少主,坏事没少做,也是不要脸惯了,作少女打扮出门,愣是没有丝毫的别扭,大大方方迎着众人的一路注视去了码头。谁知仍旧是慢了一步,押送贺礼的那艘船,正缓缓驶离港口。

情急之下,他连忙喊道:“船家且等等!”行走江湖坑蒙拐骗多了,自然有一两门技艺傍身,比如口技。他嗓子本来也清亮,学起女腔来毫不费力。

“做什么的?”毕竟是怀揣重宝,松风剑派的弟子还是请了镖局保驾护航,一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

装出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道:“奴……有急事出行,奈何这时辰船家都归航了,不知诸位可否搭奴一程?”

其实他那时第一眼见到的,还不是萧秋山这厮,而是他的师姐韩青溪。韩青溪正巧在甲板上,思忖片刻,似乎觉得孤身一个女子上路也太可怜了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便温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要去何处?”

第二个见到的也不是萧秋山,却是闻声而来的小师弟岳澄。岳澄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便嫌弃道:“师姐莫要理会,这么晚了,一个年轻女子还敢孤身上路,必有古怪。谁知道是仙人跳还是打咱们谁的主意呢!”

呸!就你有见识,小爷还不惜的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

正在思索怎生应对,忽地觉着眼前一亮一名白衣男子缓缓从船舱中走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容貌英俊,恍若芝兰玉树,又仿佛崇山冰雪。

“师姐,我看这姑娘许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难处,不如就邀她同行吧?”说着,他又向韩青溪低语一句:“她孤身一人,但这船上全是我们的人,若有不对也可及时应付。”

韩青溪望他一眼,摇了摇头,才按住就要反驳的岳澄,朗声问道:“不知姑娘欲往何处?倘若顺路,就请上船来吧。”

“奴欲往眉山,您看顺路否?”哼,估计不出巴陵小爷我就能把琉璃盒拿下。

顺利上了船,少不得一番见礼。韩青溪与岳澄报了姓名,他才报上了第一天行走江湖他爹就让他备好的假名,“奴岳羲和,倒是与这位小公子同宗。”

岳澄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乐意。韩青溪倒是礼貌客套了一番,“羲和此名,甚是大气。”

那个人也就笑吟吟地看着几人寒暄,直到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才拱了拱手,淡声道:“在下,松风剑派楚江流门下萧焕,表字秋山。”

女装大佬没跑了,颜控也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