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玉去(1 / 1)

辛泓承回到重华宫的时候处处已经灯火通明。

一进后殿,他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药气,果然周眀薇正从一只紫砂小壶中倒出一碗褐色的药。

辛泓承吓了一跳:“她不舒服吗?怎么要喝药?”

周眀薇摇头:“你放心就是秋日嗓子疼要是之前也不怕如今是恐勾起风寒来不能用药,所以才早早预防起来。”

然后把药交给墨染她就避开了。

虽说他们自己风光霁月,但按着规矩,外命妇按不应当跟太子碰面。离开前周眀薇还问了一句:“也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有心事似的,你好歹问明白劝劝,放宽心思比什么都要紧。”

见辛泓承点头:“我知道她的心。”

黛玉慢慢将药喝了。

辛泓承在一旁递上蜜饯,然后又给她倒了一盏温水来。

黛玉不免抬头疑惑道:“墨染她们呢?”

辛泓承就在她对面坐了:“我叫她们都出去了。”

黛玉神色上无端就带了一点紧张:“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今日父皇跟我说起了纳侧妃之事。”辛泓承留心黛玉神色,果然见她不是吃惊反而是一种终于来了这样的了然。

她拿起枕畔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腮,这才轻声道:“父皇怎么说?”

明正宫。

自辛泓承告退后,皇上自己出神片刻然后忽然要秦戊去将历年他给孝义皇后写的挽诗都找出来。

秦戊忙去搬了一个檀木匣子轻轻搁在案上。

皇上翻了两页忽然道:“他是朕一手养大的真当能哄过朕去吗?”

秦戊低头不敢说话。

皇上近乎自言自语道:“四十岁无可继承宗祧之子,再纳妾他如今这还不到二十岁倒是会跟朕打太极一下了拖了二十年下去。”

秦戊不敢再装死只能赔笑道:“太子所言不虚,许多诗书大家,规矩森严,便有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规矩,以恐家宅生乱。”

皇上一眼横过去:“哼,这孩子狡猾的很,想的什么朕心里清楚。”

重华宫。

黛玉听了也不免怔怔,在灯光下看着辛泓承,乌墨一样的眼睛一瞬不眨。

辛泓承便道:“我并不是要四十岁纳妾,只是如今我一口咬定不肯,父皇只怕会迁怒你,觉得是你拦着不许。又或者恼了,直接强送过来两个姑娘,逼你收下,那真是无可转圜。”

黛玉将手搭在他手背上:“你不必解释的,我自然知道你的心。”

这话跟辛泓承方才在外面说的一样,两人一时都愣住了,彼此呆了片刻。辛泓承这才笑了,握反握住她的手:“你这几日有心事,大约就是这个吧。所以父皇不提,我也要去找他说的,总要解了你的心结。

黛玉欲言又止:她想起从前母亲有孕,给父亲安排房里人以及在荣国府所见诸姨娘,哪怕厉害爱吃醋如凤姐儿,都不得不为了掩人耳目,让平儿做房里人。

世间总是这样,哪怕是男子本不准备纳妾,女子有时候为了名声体面,也少不得做在前头,否则无数流言蜚语,就会铺天盖地冲着女子过来。

然而黛玉终究没有开口。

辛泓承已经为此在皇上跟前做了这样的努力,自己就算承担些善妒之类的流言也是无妨的。

谁知辛泓承继续道:“你放心,这与你名声不相干,明儿是这个月的十五,是我跟父皇去宝华殿上香祈福的日子。

我跟宝华殿的法师和钦天监都说好了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用天象替我说话了,只让他们自己编个星象去,说我不宜纳妾就完了。何况这回是父皇心里都默许了的,他们更乐得说话拿钱。与你无干,是我自己命中无妾。”

黛玉抬头看着他,眼里晶莹莹滚着一片柔和宁洽的感动。

辛泓承张开手臂:“别再想这些了,都有我。”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辛泓承便叹气道:“我这就去书房了。”

这也是早就说好的,到底是前三个月,万事要小心,周眀薇也不是能常住宫中的。于是她在的这些日子,就让她日夜跟黛玉呆在一起,凡一应吃喝用度全部是过了她的手才能近黛玉的身。

见辛泓承一步三回头,甚至险些跟进门的小萝撞个对脸,黛玉忍不住笑了:“快去吧。”

次日清晨,太上皇忽然传话过来要见太子,于是皇上便自行往宝华殿去上香。

在院落里,便遇上了正拿着扫帚打扫着落花的贾宝玉。

见了皇上,他也只行了方外之礼。皇上见他举止超然,想起太上皇说贾宝玉颇有佛缘,于是便叫着他一同进来。

往常都是秦戊给皇上和太子燃香,随后奉到手上,今日皇上便叫贾宝玉给他点了三支线香。

皇上上香祈福不过是面子情,他一贯不信佛,所以对这满殿神佛,只是三礼后就交给一旁站着的贾宝玉供入香炉。

见贾宝玉虔诚插香,举止安静,皇上似乎明白了太上皇为何愿意跟贾宝玉讨论佛礼。

要换了别的僧人,这会子已经跟皇上舌灿莲花,说起了无数的吉利因果话。

毕竟在宫里修行的,哪里有真正的高僧,都是皇家的和尚,念着皇家爱听的经罢了。

于是皇上心里一动,忽然问道:“若朕要求一求来生,当如何?”

贾宝玉重新燃了三支香,将皇上引至弥勒佛跟前:“弥勒佛即未来佛,佛法曰,未来久远,当有人民寿八万岁。永无受世间诸般痛楚之日。”

皇上摇头淡笑:“寿八万,永无苦,哪怕是朕也不敢奢求。朕只拜一拜来生缘分便罢了。”

他心中想着孝义皇后,这一拜倒是极为虔诚。

拜完后,皇上负手而立,忽然问旁边的贾宝玉道:“你那块玉上刻的字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皇上唇边笑意发冷:“父皇果然看重荣国府,这样的玉落在你们家都不在意。你可知传国玉玺上的字是什么?”

贾宝玉垂首答道:“受命於天,既寿永昌。”

皇上伸手:“哼,你倒知道。这就将你那块玉拿来朕仔细瞧瞧。”

不等他动,秦戊就忙去文殊菩萨前将一块红锦包着的玉拿来。谁知一点点展开后,里面居然不是通灵宝玉,而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秦戊手一抖,这块普通的石头就“啪”掉在地上,摔了个裂纹。

等辛泓承赶到的时候,宝华殿已经大乱。

御前侍卫扣住了一众僧人并在此劳作的宫人。皇上怒道:“给朕查,宝华殿中居然有人顺手牵羊,偷天换日!”

辛泓承看向贾宝玉。

惊变突然发生,他脸色也是苍白,失魂少魄似的。

然而查下去一无所获。实在是贾宝玉自打在宝华殿剪了头发出家后,这块玉一直搁在文殊菩萨身前,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换走的。

僧人们都满口喊冤:“皇上太子容禀,凡在神佛菩萨座前打扫贡奉时,俱不许落单。平日里更不许私自接近逗留。”

主要是宝华殿的神佛都是金身,所以怕被人刮了表面金子去,一般都看守森严,算起来这些僧人也确实没有机会偷换。

皇上不信:“难道好好的一块玉还真能变成石头不成?”

辛泓承倒是有些相信。

又看贾宝玉,好像忽然失了魂魄,此时脸上带着笑就往这边走。辛泓承忙挡在皇上跟前。

贾宝玉笑嘻嘻指着皇上道:“任凭你是谁,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脸上的笑又转为哭:“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前世今生,都已经完了,全都了了,再也没有了。”

他哭的是自己,却正正戳中皇上的心事,险些将皇上气吐血。

辛泓承连忙又从拦贾宝玉转为拦皇上,生怕皇上盛怒下赐死贾宝玉:“父皇,皇爷爷今早叫了我去,说是病中烦闷,让贾宝玉不必留在宝华殿,去他跟前读佛法。”

皇上目眦欲裂:“这样的疯子怎么能送到太上皇跟前!”

辛泓承对着秦戊挥手:“找两个力气大的侍卫,将他带去皇爷爷跟前禀明一声,别惊了圣驾。”

然后又劝皇上:“好好的人忽然疯了,皇爷爷若是不亲眼见一见,总要疑心的。”

皇上气的拂袖而去。

辛泓承又只得随着贾宝玉回到太上皇跟前,将方才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太上皇虽然眼睛不好使,但也能朦胧看到贾宝玉的轮廓手舞足蹈,口中响亮的重复:“该去了,该去了。”

太上皇叹气道:“罢了,将他送回贾家去吧。让父母血亲陪着也是好的,听说他家里的妻子如今也生了一个儿子,既然失了魂魄,不如送他还俗去。”

辛泓承心里想着,贾宝玉这样,未必再肯回家,然而也只得答应下来。

太上皇特意又留了留辛泓承道:“这事儿不必告诉太子妃了,到底是亲戚,免得惊了她的身孕。”太上皇叹口气:“还有一事,甄贵太妃一直病的迷迷糊糊,只怕就在这两三个月了,到时候只叫太子妃穿素服就是,一应丧仪不必紧跟着。”

辛泓承刚领旨谢恩,就听宫中云板声连叩,哀声四起。

太监畏畏缩缩进来道:“太上皇,甄贵太妃薨了。”

辛泓承:……就算太上皇是死亡笔记,只怕都没有这么快。

惊讶过后,又连忙上前两步,堪堪扶住太上皇,只觉得手下胳膊干枯。

这个从前征战四方英武无匹的帝王,是真的老迈衰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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