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乱(1 / 1)

宁寿宫飘着馥郁柔暖的香气带着淡淡的梨子味,并不显得甜腻。

皇上被朝臣们吵得头晕脑胀的龙首,都觉得轻松了些:“父皇这里的香极好。”

太上皇正盘腿坐在窗子下面的榻上因披了件熊皮做的大氅整个人也像一只毛茸茸准备冬眠的大熊一样看着好不惬意。皇上还有点羡慕嫉妒:当皇上真不容易,还是当太上皇的好。

“听说朝上吵起来了,足足吵了两个时辰?”

说起这事儿皇上本已经减轻的头晕又开始加重。

太上皇登基前二十年,天下不太平只看天子还得亲自提刀上阵就可知了。所以当日朝中是武将当家。然而天下承平后,文臣便润物细无声的占了上风变成了文臣节制武将。

没办法,武将们多半笨嘴拙舌,军情有变写份奏报都要抓耳挠腮或者直接塞给下面的军师而文官从科举考试开始练习的就是文笔口舌,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只占了一个平天下的武将实在是挡不住。

如今徐御史状告荣国府正是文臣告了武将。

朝中顿时就炸开了锅。

天下乌鸦一般黑武将之家凡有勋贵者多多少少都有过非法收入,尤其是四王八公这些从开国时就存在的世家功勋大胆子也大。像荣国府这样薅百姓的羊毛都属于好的许多人家直接薅国家的羊毛漕运盐务都敢伸手。

正所谓官官相护被直接扯下水的王子腾和史家要反击而间接被台风尾扫到的其余武将也开始蹦高。

徐御史的弹劾书如同导/火/索让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骤然爆发。

太上皇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当朝吵吵但皇上是新帝,他们就敢了。

这新帝就像新媳妇,刚登基的时候多是“温柔腼腆,少动多看”,再不趁机吵吵一番,皇上坐稳了之后肯定就不会这样宽柔好说话了。

于是朝上简直就像开水锅一样热闹。

太上皇听了皇上的话,也只是笑了笑:“不错,没动手就是好的。”

皇上嘴角微抽,忍不住道:“虽说没动手,但也差不多了。”

吵到一个半时辰,辞藻全部用完,幕僚们又不在身边的武将团体逐渐词穷,唯有两三个王子腾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还在勉力支撑。

其中治国公府现任三品威远将军马尚,怒火上头,对徐御史道:“当日要没有我爷爷打下蜀地叛贼流民,你们徐家祖宗只怕都死在战乱里了,哪里还有你!”

皇上原本端坐在上头看他们吵:平时都客客气气的看不出什么,如今正好可以看出党派亲疏和官员们的性子。

可治国公府开始人身攻击了,皇上便挥手叫停呵斥。

王子腾恭敬道:“圣上,臣等治家疏漏,有罪当罚。可徐大人直指臣等尸位素餐,国之禄蠹,令人心寒。甚至更有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朝党,提出削爵摘匾等语,几乎将祖宗们浴血战死的功绩一笔抹除,臣等实在忍无可忍。”

武将附议者甚多,纷纷表示他们这些人家绵延几代,难免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奴才,什么过失他们本人根本就不知道,顶多是个治家不严之罪。齐国公府陈将军还对着徐家冷哼一声:“荣国府豪富,还看得上放账这几个钱?又不是你们徐家,穷的都要当裤子了!”

徐御史闭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你跟他们摆证据,他们跟你耍赖皮,这还说什么。

皇上看够了热闹,听烦了争吵,于是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尹共同审理,便命退朝。

转头就来了太上皇这里,实况转播。

太上皇沉吟半晌道:“朕知道,从上回荣国府侵吞林家财产,你就对他们不满。”

真正的财产获得者皇上,微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太上皇将皇上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微微叹息:“罢了,那这回的事儿你放手去做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毕竟是错漏落在皇上手里的第一位勋贵,太上皇要是一味回护,以后他们这伙人只会越发有恃无恐,说不定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旧臣有情,但亲儿子和自己的江山还是更重要的。

皇上心头一喜,点头应下。

太上皇到底不能狠下心,于是嘱咐了一句:“性命不得有碍,也不要牵扯太广。”

荣国府。

王夫人前两日还在说,觉得自家这半年来倒霉,然而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倒霉。

今日王子腾夫人急急忙忙到了贾家,面对贾敏摆出来的二房罪证,脸色由白转青,都不肯再见王氏和薛姨妈,就气呼呼的回了府里。

回去后就对王子腾道:“荣国府史太君是做亲娘的,都能壮士断腕分了家,将二房弃之不顾,难道你这做哥哥的还舍不下吗?从此后,咱们倒是多走动凤哥儿那边吧。”

王子腾颇为恻然感伤,然而替妹妹伤心归伤心,王子腾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条路:大理寺和刑部一旦调查,那就推二房出去吧,总要保下荣国府大房爵位,四大家族才能不倒。

王夫人不是个傻子,今日就全明白了。

忍不住砸了许多东西,对元春半哭半骂道:“虎毒不食子啊,怎么天下有这样狠毒的老婆子!她既知道咱们家被徐御史盯上了,就该早早提醒我,咱们将账都抹平也就罢了。”

“可偏生瞧着咱们二房跳了火坑也不说话,反倒提前分了家,将大房洗的干干净净!”

元春也脸色煞白:前天的时候,她还觉得分家后,自己只是个工部员外郎的女儿颇为不满,但今日眼见就要变成罪臣的女儿了!

贾政也在屋里坐着,只是毫无存在感,只能看着老婆骂女儿哭。

甚至心里是赞成王夫人的:母亲何其狠心,说是更偏心自己,让自己住了十年荣禧堂。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大事,却牺牲了自己保大房。

王夫人继续哭骂:“可都是一家子骨肉,害了咱们有什么好处不成?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元春到底在宫里待了许多年,也不是只会哭,劝王夫人道:“母亲,这回是徐御史告发了咱们家。他是二皇子妃的父亲,这冲着的未必是咱们,而是四皇子!咱们府上近百年哪里能没点错处,老太太将咱们二房推了出来担下所有过失,为的是保住荣国府作为四皇子妃外祖家的声誉。”

贾政和王夫人惊住。

想通后王夫人才捂着脸痛哭出声:“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那短命丫头的光我们没有沾上一点,到头来还要替她遭罪!元春,你这就跟我上你舅舅门上去,他必不忍心见我们做了人踏脚石的!”

此时的王夫人还不知道自己亲哥已经准备“挥泪斩马谡”,将她放弃了。

作为罪魁的二房乱成一团,贾赦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本人没有实缺,不用上朝,但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听今日朝上传下来的什么“夺爵”“摘匾”“从重论罪”之言,听得心肝脾肺肾都吓得移位。

在荣庆堂门口踱步了八个来回,贾敏才放了他进去。

见贾赦慌得头发散乱的模样,贾敏从心底叹气:这真的是父亲的骨肉吗?想父亲戎马一生,建功无数,怎么会生出贾赦贾政这两个儿子来?

贾琏见父亲惊慌失措,连忙将外头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贾敏。

“如今这事儿已经交到大理寺和刑部去了,孙儿明日就出门去,多多走动一番……”

贾敏打断:“不必了。”

贾琏怔住。

“这件事四殿下早就知道,要保咱们府上,所以我才赶着分了家。为的便是舍出二房能保住你。”贾敏直接把话说透,不然贾赦只怕也听不明白。

贾赦果然抬头呆呆望向贾敏。

半晌反应过来后,涕泪纵横:“娘,儿子原来只觉得你偏心,其实你还是看重我这个长子的。”

这一声嚎啕让贾敏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止住:“大可不必。”

心中却想着:要是贾母还在,面对这样需要壮士断腕的情形,到底会不会保大房呢?虽说贾赦袭爵,但贾母说不准还真有让爵位变动直接给了贾宝玉之心。

贾赦从儿子手里接过手帕擦掉了老泪,又惴惴不安问道:“只是此事连王家史家都扯了进来,二房虽说分出去了,可咱们能全身而退吗?要是荣国府毁在我手上,父亲在地下岂能瞑目?”

贾敏淡淡道:“历来处置完主犯后,余者都是看皇上心情。”

便是废太子造反这样的大事,卷进来的人是从重论罪还是轻轻放过,也都在太上皇一念之间。

何况荣国府这里,锅都已经让二房背好了。

上头若是对荣国府不满,自然可以借机彻查夺爵,要是想松松手,贾赦也不过是个治家不严的小罪罢了。爱我电子书25xxs

贾赦想通了这点后,虔诚发问:“那皇上心情好不好呢?”

贾敏:……

贾琏忙拉着父亲道:“老爷,亲爹啊,这天子之心岂能揣测?”

贾敏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去找个清客写一封谢罪的折子,再将我们府上几日前分家的证据也递上去,只说当日你便发现二房行事有违国法,只是兄弟同胞,骨肉连枝,不忍告发,只能责令其悔改并请族中人见证分家。”

贾赦听到这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早知有今日祸事,还不如我当日亲自告发了老二呢。”

贾敏瞥他,贾琏立刻道:“这不成。太上皇最重情义,哪怕是前太子造反都只是圈禁,凡当日随老圣人出征过的旧军,更是多有厚待。若是父亲您出面告发兄弟,只怕太上皇心里,会觉得您这个做兄长的不仁不义。倒是老祖宗说的是,如今父亲上折子痛陈自己的过失,虽有错却也有情。”

贾敏对着贾琏点点头:“琏儿倒是有些见识。这事儿你去办吧。”

贾琏在这个家里虽说是长房嫡子,但却有些可怜。在祖母这里,从不曾得过贾宝玉那般的宠爱,父亲只顾跟小老婆喝酒动辄还打他一顿,继母更是眼睛都在钱财上,今日突然得了首肯,心情颇为激动。

贾赦倒也高兴: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子能抗下就不用他胆战心惊了。

等贾赦离开后,贾敏单独对贾琏道:“琏儿,你亲自去一趟王家。”语气郑重:“替四殿下办件事。”

薛姨妈送走了哭哭啼啼的王夫人,不由也坐下来落泪。

宝钗从内室走出,将手炉递给她:“母亲,别难过了。”

“我跟你姨妈是嫡亲的姊妹,当日你父亲过世,你哥哥犯事咱们家遭难的时候,她也是诚心帮过咱们的。可这回的事儿,我不得已害了她……”

宝钗也红了眼圈,但话语还是坚定:“母亲这话就错了,没有人害了姨母,这些恶事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可咱们将她放贷的罪证给了徐家……”

“一部分罪证而已。况且姨母家更大的罪不是包揽诉讼吗?”

宝钗安慰着薛姨妈。

五日前,薛姨妈外出敬香,在常和寺遇到了明妃的长嫂徐大夫人。

徐大夫人请她一同喝茶,透露出两个重要的消息。

一个是二皇子的侧妃定了,明妃娘娘很是遗憾不是薛家姑娘。薛姨妈还没来得及失魂落魄,徐大夫人就笑道:“但娘娘着实喜欢薛家姑娘,皇子们可以有两位侧妃呢。只是大婚前只能定一位侧妃,薛大姑娘再等两年便是。”

薛姨妈皱眉:“可我家宝钗现在已经十五岁,再等两年……”

徐大夫人笑得安然:“二皇子正妃是皇上钦定,侧妃是皇后娘娘作为嫡母选的,剩下一位侧妃当然要生母择选。薛太太要是不信便将女儿许嫁旁人便是,说到底二殿下是龙子凤孙,哪里缺妃嫔,这位侧妃可是太常寺四品官员的嫡女,可见皇上看重二殿下。”

这样欲擒故纵下来,薛姨妈果然沉默了。

是啊,那可是皇子侧妃。

接下来徐大夫人说的话,就更令薛姨妈震惊了。

“什么?”她忙笑道:“徐大夫人一定是听错了,我姐姐掌管荣国府多年,从来都是宽厚慈悲……”

徐大夫人摆手:“薛太太不必跟我打马虎眼,就我所知,有两笔生意还有您的银子在内。”

薛姨妈不敢再说。

徐大夫人不紧不慢喝了一口下人自带的茶水,观看了一番薛姨妈的坐立不安,这才继续道:“听闻薛大公子曾经失手打死了人。”

薛姨妈悚然而惊,再也不能镇定。

不管旁人怎么看不上薛蟠,但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薛家的独苗苗,决不能出事。

徐大夫人声音飘落在薛姨妈耳朵里:“四殿下必不会坐视妻族不理,只要他肯出手将荣国府和王家捞出来,那么薛大公子从前的罪证自然也就过了明路可以消除。这样好的事儿,薛太太还犹豫什么?”

“不过是将令姐的罪证交给我们,又不是捏造诬陷横竖这件事早晚都要闹出来的,薛太太不肯的话,我们不过多费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自己搜查。”

“可薛太太要是肯帮我们,就是给我们徐家省心,给二殿下省心。明妃娘娘和二殿下都记着呢,来日薛大姑娘进门后,日子岂不是好过?”

徐大夫人掐住了薛姨妈的两个死穴,儿子和女儿。

于是薛姨妈虽然痛苦含泪,但还是毫不犹豫的供出了王夫人。

结果第二天她就听说荣国府分家了,今日又见王夫人因徐家状告之事哭的凄凉,薛姨妈到底有些羞愧,不免也跟着落泪。

还是宝钗劝了半日,又道:“此事已然上达天听。姨妈犯了这般过失,大约需要许多钱财上下打点,母亲若觉得心里难过,到时候多给姨妈些金银帮衬就是了。”

薛姨妈擦了擦眼泪:“唉,你将来可是要入宫的,银子再多都不嫌多!你姨妈那边自有体己,我多去陪伴开解她就是了。”

薛姨妈不愧是嫁入商户多年,感情可以付出,但真金白银就不必了。

次日,皇上将几封请罪折子一一排开,请太上皇过目。

分别是:荣国府大房痛陈自己为亲情迷惑包庇兄弟,现在幡然醒悟请皇上大力治罪二房

王子腾反省自己眼光不佳,居然没看出贾雨村是这种为了讨好上司胡乱判案的佞臣,以至于在自己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放掉了薛蟠请皇上大力治罪贾雨村:

史家保龄侯不在京中,忠靖侯代表两府上折子,表示国家虽然四海升平但仍然偶有宵小作乱,他们愿意粉身碎骨报效国家,坚决执行皇上指哪儿打哪儿的政策。

除此外,还有昨日朝上几家对文臣进行人身攻击的武将们,命代笔写了请罪折子。

太上皇见了不由一笑:他还真怕这几家仗着旧日军功硬顶皇上,如今看来还都是有脑子的。

皇上也顺着台阶下来了,看太上皇的回护之情,根本不到动这些人的时候。

“父皇,这次之事大约只是荣国府二房的过失,再有就是贾雨村为官不正,其余的就不必牵扯旁人了。儿子想着,将贾雨村、贾政贬为白身,贾政之妻褫夺诰命,再罚银十万两以儆效尤。”

太上皇心里满意,口中却道:“有些轻了呢,按理说可以流放了。”

皇上恭敬道:“水至清则无鱼,凡传承几代的勋贵人家,总有些刁仆恶奴坏事便是朝廷还每年都抓几个奸臣呢。荣国公当年对父皇有救驾之功,也算是一国的恩人,更是儿子的大恩人,如今他的子孙犯错,自然要容情些,也显得天家宽厚。”

“十万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朝中绝大多数人家都是拿不出的,也是震慑旁人,别以为有违国法便没代价!”

太上皇终于颔首:“仁厚又不失法度,很好。”

皇上心道:十万两就免了流放,这是哪里的不失法度。不过是父皇您念旧,我不敢罚罢了。不过您开心就好。

辛泓承手上的笔被人一把夺走,他抬头莫名其妙:“二哥,你终于疯啦?”

范云义在旁将拳头捏的“噼里啪啦”响,现在书房里可只有他们三个,二皇子要找茬可是一对二。

辛泓原脸上文雅的笑容消失不见,一片阴沉:“果然是你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徐家的吗?”

辛泓承一脸诧异:“二哥在说什么呀?”

二皇子冷笑:“腊八前一天徐家刚收到消息送进宫,荣国府腊八当夜就抢先分了家!”

辛泓承真诚道:“唔,世间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呢。”

两人对视片刻,二皇子慢慢的笑开,将手中的笔还给辛泓承:“四弟继续用功吧。毕竟你还要在上书房呆两年。我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八月,就比大哥晚半年,你放心,到时候肯定会请你去喝杯喜酒。”

大婚后,他就可以上朝,结交臣子,不必像现在这般,只有徐家一个消息来源,以至于被辛泓承算计。

“四弟,咱们来日方长。”

辛泓承接过自己的笔,笑眯眯道:“来日方长不是我的风格。二哥,你的婚宴我一定会去喝一杯的,可惜有的人就未必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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