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转事(1 / 1)

皇城内文德宫。

与贾家鸡飞狗跳的一晚不同文德宫内依旧是平常的一晚。烁烁灯烛,诸位皇子和伴读们正在上晚课。

辛泓承喝了一口茶。

自入宫以来这半年余,他哪怕白天喝了浓茶到了该睡觉的点儿还是照睡不误。

实在是累的厉害。

身为皇子读书每日寅时三刻起床也就是三点多他就得爬起来,披星戴月来到上书房。

先将昨日的功课温习诵读,然后便开始一天新的课程。五位鸿儒轮番上阵几乎要将各种知识塞到皇子们脑子里,以防皇上兴之所至问到哪里,皇子们答不出师傅也要挨骂。

过了晌午,还有一个时辰的习射。如今夏日到了,就将习射推迟了免得中暑,但要想逃避,除非三皇子这种哮喘患者常年请假否则是不可能的。

用过了晚膳还要继续上晚课。

老师是从翰林院挑的几位出色的年轻翰林看着他们或是练字或是写策论,随时准备着回答皇子们的问题。

总而言之一句话反正一天到晚学就对了。

谁想晚上偷懒回自己屋里躺着就得交上假条。隔日这假条就会出现在皇上案头皇上就会在百忙之中亲自“慰问”一下自己儿子为什么不上晚课。

辛泓承于练字中略微侧头果然捕捉到了贾宝玉的眼神。贾宝玉见他回望连忙低下头去。

“贾宝玉最近总是看我。”辛泓承低声对旁边一样站着在练字的范云义说话。

范云义一板一眼:“那他可能是看上你了。”

辛泓承:……

范云义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乱飘的贾宝玉:“不过这几天他路过咱们的时候,也总是欲言又止似的,好像想跟你搭话,又不敢。”

辛泓承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就听见上面朱中书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灼灼望过来。

然后辛泓承就闭嘴了。

朱中书是太上皇在位时最后一次春闱的状元郎,年纪不过二十八,面貌端正文气逼人,太上皇大加赞赏,准其入翰林院。

皇上登基后自然也对他另眼相看,封了中书舍人。

虽说本朝中书舍人只是个七品官职,但却是天子近臣,主要任务是起草诏书、诰命、册表、宝文、玉牒、讲章、碑额、题奏、揭帖等机密文书,以及各王府敕符底簿,是众人抢破头的工作。

皇上对他的信任,也体现在常常让他加班来照看诸位皇子。

辛泓承知道这位朱中书的性情跟长相一样端正,自己再开小差说小话,明日他就会铁面无私的告诉父皇,于是见好就收,专心练起字来。

朱中书点点头。

他虽然性子端方,但也是个聪明人,看得出皇上对四皇子的重视。每回问及皇子们的功课,都要多问两句四皇子。而且文人的脑袋里,嫡出总是名正言顺的,所以朱中书就兢兢业业地盯着四皇子的功课。

可惜这位皇子脾气有些跳脱,策论虽然常常有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颇有见地,但为人处世都少了几分稳重和周详。

朱中书对朝廷对君上都忠心耿耿,于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盯四皇子。

上回听说四皇子被皇上罚跪,他也有些忧心,只是看四皇子这些日子不但没有颓唐,反而更加神采飞扬,连练字都格外用心后,朱中书才放下心来。同时对四皇子评价高了一层: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见心思沉定。

可惜朱中书是青眼错付。

要让范云义来说,最近辛泓承的好精神全都是因为林姑娘收下了他的画,还带走了一只他挑出来的幼犬。

不得不说,对少年人来说,懵懂思慕的少女给予的青睐才是最大的精神食粮。

至于这练字,也是如此。

辛泓承自知不是什么能诗善文的才子,面对才女林妹妹,他思来想去,那就把字练好一些吧。

二皇子见朱中书的注意力总是落在辛泓承身上,脸色便微微一沉。

不多时便拿了自己新写的时论上来:“父皇前些日子说起西北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我便写了篇时论,请中书代为转交父皇。”

宣合帝隔三差五会出一道题目,但二皇子格外勤奋积极,往往宣合帝随口说起一事,他也会点灯熬油的做出一篇文章来,请父皇批阅。

从前在王府,皇上就总拿辛泓原的勤奋来激励辛泓承。

可惜收效甚微,辛泓承永远都是布置一篇写一篇。

宣合帝也无法,好在儿子交上来的时论内容都不算敷衍,一看就是用过心的。

自从皇上上次雷霆大怒后,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理会大皇子二皇子功课了,一样的题目,辛泓承的功课就能得到许多批注,三皇子的也能得两句勉励,唯有大皇子二皇子沦落到跟五皇子一样,收到功课上一个冷冰冰的“阅”字。

大皇子气闷,二皇子心烦。

不过自从前几日皇上罚跪辛泓承后,他们又重振精神,准备趁辛泓承犯错的空档里讨好父皇。

不过……辛泓原看着辛泓承明亮的神色,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这也不像是被父皇罚跪了呀,怎么倒像是得了什么赏赐。

晚课结束后,辛泓承一马当先离开,没有留下继续练字表示刻苦的意思。

贾宝玉望着他的背影,脚下想动又停下了。

唉,他百爪挠心想知道林妹妹的境况。听说林妹妹进皇后宫里住了四日,又隐约听洒扫的宫人提起过,住在皇后宫里的那位姑娘居然劳动了太医令之类的话,贾宝玉就悬心不已,思来想去,只能问一问唯一常往皇后宫中去的辛泓承。

可他真的有点怕这位四皇子。

明明那样俊秀的一张脸,却会在有些时候露出过于锋利甚至带着戾气的神色,像是亮出利爪的虎豹,让人害怕。

贾宝玉在上书房呆了这些时日,可见过不少次,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因为一点小事起了龃龉,混战成一团。

每次都将他吓得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反正三天后就能回家,还是那时候再请父亲允许自己去后面看一看林妹妹吧。

贾宝玉到底没敢上前跟辛泓承搭话,垂头丧气的停下来。

“呵,你想攀四哥这个高枝吗?也不照照镜子。”

身后忽然传来阴沉沉的声音。

贾宝玉转头,便见五皇子冷飕飕地瞪着他。贾宝玉连连摆手:“五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教四殿下一件事。”

五皇子撇了撇嘴,故意撞了他一下才走开:“无论是谁叫你进宫的,但现在你是我的伴读,最好搞搞清楚。我不许你去跟别的皇子眉来眼去。”

被五皇子形容词震惊了的贾宝玉,呆呆的哦了一声。

五皇子辛泓玑看着意气风发离开的四皇子背影。

人就是这样生来不平等。

他们兄弟都是泓字辈,四皇子的名字就是继承基业的承,而他的名字就是个玑,意思是不圆的珠子。

辛泓玑想起母妃多年来的忍辱负重,憔悴支离,就更是愤恨。皇上将陈贵人视作污点,连五皇子都起名为不圆的珠子,可见不喜。可当年喝醉了酒将人随手拉进房里的,难道不是皇上自己吗?

可他只会迁怒于旁人。

辛泓玑掰着手指:大哥,二哥,四哥,太子位大约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个了。如今三个人几乎势同水火,他也该尽早挑一方站过去。

他不是三哥辛泓栎,因自幼体弱哮喘,皇上虽不寄予厚望却也怜惜,于是三皇子可以退步抽身隔岸观火。

这些日子二皇子但凡要跟他套近乎,三皇子的哮喘就会当场发作。

两三回下来,别的皇子都不敢碰他,由着他自己呆着,再不起拉拢的意思。

辛泓玑很羡慕:三哥敢这么做,无非是知道父皇怜惜,以后无论哪个兄弟上位,都跑不了他一个富贵亲王。

他紧紧扣着手:可自己不行!要等父皇施恩,自己连个好名头的郡王都挣不上。必须得提早选中太子搏一搏以后的前程。这样也可以多多照料宫里无依无靠人人可欺的母妃。

可是,要选哪一个呢。

辛泓玑眉头紧皱。

他必须赶紧做出选择了。若是一道立太子的圣旨下来,再站队就晚了。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啊。

明妃将一粒雪白浑圆的珍珠随手往盒里一扔,只见巴掌大小的乌木海棠花式盒中满满堆着珍珠,望过去真如同莹莹的雪,散发着柔和的光。

“娘娘怎么寻出这一匣子珠来了?”倩芸递上茶,旁边倩蕊也笑道:“对啊,娘娘,这还是刚进宫的时候,皇上赏的。说是两广的贡品,一共就四匣子,两匣给了太后娘娘,一盒太上皇赏了甄贵太妃。唯有这剩下一匣,皇上没给皇后也没给贵妃,单赏了您。”

明妃带着温柔笑意:“不是这样的好东西,怎么配得上皇上要封的美人呢。”

倩芸和倩蕊相视一笑,倩芸就道:“贾女官在后宫呆了十年了,也不算新鲜的美人啦。”

明妃被她逗笑了。

倩蕊也接过话来:“奴婢听说皇上曾经问过贾女官,愿意领了恩典出宫,还是愿意在宫里伺候。”她微不可见的撇撇嘴:“她自己跪了说愿意伺候皇上的。奴婢瞧着,皇上也未必是喜欢她,不然不会这些日子过去了,既不临幸,也不给名分,就这样不冷不热的扔在明正宫,继续做宫女。”

明妃就算被夺了宫权,到底也是宫里唯一儿女双全的妃嫔,有的是人愿意给她递消息。尤其是这种后宫里多一个“妹妹”的事儿,想来贵妃那里应该也知道了。

明妃倒是理解贾元春:“她怎么会出宫,贾家男人不争气,自然要靠女人。她如今都二十六岁了,再出去能嫁给什么人家呢?高门大户的填房她嫌委屈,低门小户的男人她又看不上。自然还是留下服侍皇上的好。”

她不会看不起贾元春,设身处地,她会做一样的选择,还会更做小伏低些,既然拿定了主意要争宠,就不要搞个不上不下。又要端着勋贵之女的架子,又要做人侍妾。奇书网qishu

倩芸心直口快:“娘娘,您不会真的要将这一匣子珍珠送给贾女官吧。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您上回还说要留着镶簪子到时候给儿媳妇呢。”

明妃莞尔:“你这丫头倒是替我看得紧,罢了,将那一套红宝石喜鹊登梅的头面到时候送过去吧。”

她的手拂过圆润饱满的珍珠。

这是皇上待她与众不同的象征。

人人都道皇上对先皇后情深意长,明妃却只觉得惋惜。惋惜先皇后死的太早,自己没有亲手拉下她,以至于她成为了皇帝心头一颗朱砂痣。

那个女人,又柔软又娇气,做正妻被妾室怼了也只会躲起来哭,连自己儿子掉到水里,都不思原因只以为是自己的疏漏,以至于悲伤惊惧,一病死了。

明妃拂过珍珠后,以手托腮,肌肤胜雪的面上一派温婉柔和。

“真蠢啊。只是可惜,当年居然没有淹死他。”

倩芸站的最近,回过头:“娘娘说什么?腌什么?要腌酱菜吗?上回御膳房进上的葫芦条奴婢瞧着娘娘喜欢吃呢,要不咱们自己宫里做一些。”

明妃点点头:“好啊。”

没关系,来日方长。

慢悠悠十余日的时光滑过。

盛夏的蝉鸣响彻不绝。

映在雕梁画栋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金光,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热气。

黛玉一贯最不受暑气,常呆在屋里,好在如今有一只幼犬陪伴,逗弄着玩也不觉得寂寞。

贾敏看着廊下青瓷缸中新开的几朵秀气盈盈的碗莲,色泽粉润可人。里面一红一黑两尾鱼活泼泼的游着。

再一眨眼,只见一团黑色的毛球跑过去。

黛玉原本就跟着贾敏住,就住在正堂旁的稍间里,此时小狗跑出去,自然也从贾敏跟前路过。

鸳鸯笑道:“哎哟,林姑娘的牡丹跑啦。”

贾敏提起女儿,笑意才到了眼底,也笑了:“玉儿古怪,一只小狗倒要叫什么牡丹。”

何况还是条公狗。

鸳鸯抿嘴笑:“姑娘说是因为看牡丹的缘故才得了这只小狗,所以就用了这个名字。”

周眀薇嘴很紧。

辛泓承的意思她虽然模糊猜到些,但谁都没有告诉。

“老祖宗。”王熙凤的声音,哪怕是夏日,也是兴头热闹的。

鸳鸯寻思,凤姐儿简直是天生的气氛专家。

“老祖宗,后日就是二老爷的生日了,不但请了一班好戏子,更叫了打十番的,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定要好好热闹一番才是。”

贾敏点头:“很好。你做事妥帖。琏儿打南边回来我就想着,他一路带着你林家表妹辛苦的很,要赏点什么。只是你们小夫妻也没什么缺的。既如此,等你们两房换过来,我就将荣禧堂东边的院落赏了你们俩吧。”

东为贵,紧挨着荣禧堂东侧的院落,当年贾代善袭爵前还曾住过呢。

这寓意极佳,凤姐儿连忙谢过。

而老祖宗的态度,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她挨过来道:“老祖宗,不是我要搬弄是非,而是这两房换居的事儿……二房那边至今箱笼一点未收拾呢。”

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走吗。

贾赦昨日还气的在屋里乱转:“原本就是我们大房的地儿,容他们住个十年八载的,居然还赖定了不成?”

还是贾琏劝了:“二叔一家住在里头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老太太执意如此,为了孝道也就罢了。可现在老太太都发话了,若二叔敢违背,首先一个不敬兄长的罪过就跑不掉。言官御史也都不是吃白饭的,别人不说,现放着宝玉就在宫里做伴读,二叔二婶子不敢的。”

这才把贾赦劝住了。

不过贾赦到底忍了许多年,事到临头这份欢喜憋不住,于是一改宅在家里跟小老婆喝酒的状态,到处去赴宴,将两房要换居的事儿宣扬出去。

当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他也不能说因为贾政小妾闹事所致。

就归于母亲年纪渐大,想要长子在身边尽孝。

总之不出几日,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听说了荣国府两房要交换人生的故事。除了贾政本人。

他是被工部的同僚跑来八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大哥干了什么。

于是他简直被气个仰倒。

还是王夫人劝道:“老爷莫急,大老爷这样急不可耐也无用。我们只需要拖到元春的喜讯大白,就无妨了。”

她不信老太太敢顶着宫里的压力,将娘娘的爹娘赶出府!

贾政点头,又有点不放心:“怎么半个多月过去了,宫里还没有动静?”

王夫人也揪心,但还是劝道:“老爷别急。元春自己都说了,皇上许了她至少一个主位,那最差也是嫔,说不定还能封妃呢。这自然不是纳个常在贵人可比,宫里自然有宫里的考量。”

荣庆堂。

“咦?不是贤德妃吗?”贾敏看过辛泓承送出来的密信,又递给了鸳鸯,鸳鸯不由惊讶问道。

信中是辛泓承新得的消息。

皇上忽然改了主意,通知了皇后,赏赐黄金百两将贾元春送还贾家,许其自行聘嫁。

贾敏方才也惊愕了半晌。

见鸳鸯同样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反而笑了:“大约是宝玉入宫了,皇上就不肯再给荣国府恩典了吧。这样也好,说明世事可改,不至于走投无路。”

鸳鸯点头:“是啊。”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心思。

贾元春到他身边后,他确实问过贾元春自己的心意。见那个美丽的女子伏在身前说愿意终身伺候他时,皇上也觉得无所谓,那就留下吧。

可是没过两日,他就撞上儿子扮成个小太监去看人家林氏女的事儿。

皇上疼爱儿子,便把林黛玉暂且归入了太子嫔妃的行列。

既如此,他再纳贾元春,贾家未免也太得意了,居然教养出两位宫中妃嫔。至于辈分,皇室倒不是特别在意,甚至姑姑和侄女同为天子嫔御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皇上懒得再抬举贾家。

至于曾经答应过贾元春的事儿,皇上早就抛开了。

什么天子一言九鼎,在皇上眼里根本无所谓。

他又没有明旨册封过,后宫里的流言蜚语也终究只是流言,谁敢去质问皇上为什么反悔。

于是皇上禀明了太上皇后,就准备把贾元春还赐本家。

秦戊八面玲珑,提出最近正是贾元春生父贾政的生辰,不如当天将贾元春送还贾家,告慰其骨肉分离十年的苦楚,也是皇上的天恩。

皇上采纳了这个好建议,并且将其占为己有,又去太上皇面前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荣国府的恩典。

果然太上皇也夸皇上有宽仁之心。

六宫嫔妃得知也是不胜欢欣:分皇上的人,少一个是一个!大家还能省一份贺礼。

除了贾元春,此事可谓是皆大欢喜。

鸳鸯惊讶过后,又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等后日,二太太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十几天前,元春从宫里千难万险通过小太监,给家里送了信。

以王氏如今在荣国府的地位和人脉,这信的第一手,都轮不到她看。贾敏早就先看过了。

只是她心里有数,对元春要封妃之事也不怎么意外和不满。

她原本的打算,便是要在王氏最得意,得知女儿封妃的时候,将她打落云端,仍旧赶出荣国府。

但凡贾政和王氏有异议,贾敏就准备在进宫谢恩的时候当场告知元春。

元春新做了妃嫔,肯定是要脸面的。绝不敢让自己父母闹出霸占长兄屋子,不遵母命的新闻。

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这云端,王氏也爬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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