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1 / 1)

遇上如此不顺心的事,凤玲珑只能去酒馆排解烦闷。

凤玲珑和别人发泄的方式不大一样。

半山腰上的菜园里。

凤玲珑正弯着腰在白菜地里忙碌,黑色锦纹衣袍随手扔到树梢挂着,头发随意地绑在身后。

随着咔嚓一声声脆响,一颗颗大白菜立时倒地。

半夏站在桃树下,默默收回准备递过去的镰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阵凉意爬上后颈。

能让凤玲珑如此火大的事不多,几十年难得见一回。

半夏的目光落在凤玲珑身后的三岁小娃娃身上,默默摇头,好好的一只异兽怎么就突然化形了呢?

菜园子里传来凤玲珑的愤怒低吼,带着满心的不甘和委屈:“本尊没有驾驭灵兽的命吗?”

几百年来,凤玲珑从没放弃过寻找优质的灵兽,但从来没寻着满意的,这一次费了这般心血,竟是这个结果?

半夏同情她的遭遇,得到又失去,打击肯定是加倍的。

片刻后,菜园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咔咔声。

这样大的动静不是来自凤玲珑一人。

半夏朝着菜园子另一头看去,只见小九瑟已经撸起宽大的袖子,正弯腰学着凤玲珑的样子。相比于正在气头上纯粹为发泄的凤玲珑而言,小九色的手法动作更为干脆利索,不一会儿,他身后倒下的白菜竟然比凤玲珑还要多……

眼看着满园子的大白菜就要被糟蹋殆尽,半夏怀里的阿顺再也忍不住,身上柔软的毛已经根根竖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气不气,你的萝卜还很多,回头再给你加几个鸭蛋。”半夏耐心地安慰着炸毛的阿顺。

然而,阿顺却始终不能安分。

“况且,你也不够她一个指头捏的。”半夏无奈地叹口气。

阿顺满腔怒火瞬间消散,在半夏怀里蹭了蹭,各种求安慰。

“凤玲珑,你够了啊,给阿顺留点念想。”半夏眼见着大片菜园子被践踏,亦是心疼。

阿顺用它的湿乎乎的嘴巴拱着半夏,满眼感激,差点流出泪来。

大概是发泄地差不多了,凤玲珑终于停手,但当她直起身子看到身旁的九瑟时,瞬时僵住,眸光幽暗。

这小家伙下手又稳又快,手法像极了一个老练的杀手,他身后的一颗颗白菜瞬间化为灰烬。

“怎么会……”凤玲珑眼皮跳了跳,咬着唇低声念着。

刚出生的异兽,怎么会那么习惯自然地做人?

甚至还带着毁灭的力量。

“一个月就能化形的灵兽,整个莱州大陆上闻所未闻。”半夏背靠着大树,眼底浮起一抹忧色。

温如玉那只白鹤养了一百多年,也没见有化形的趋势。

凤玲珑沉默不语,顺手捡来的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并未与他结下血契?”半夏扯了扯额前的一绺碎发,不经意地问道。

凤玲珑依旧沉默,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倒好,老天替她做决定。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半夏徐徐开口道:“瞧他这模样,将来定然是个俊俏少年,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凤玲珑转过头,眼神冷冷地看向九瑟:“本座要的是威震八方上古坐骑!”

“又不是要你喂奶,怕什么?”半夏好笑地说着,怀里的小兔子也跟着咧嘴,貌似是在嘲笑。

真没想到,凤玲珑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凤玲珑觉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狼狈过了。

是因为她这些年过得太恣意,所以连老天都嫉妒了,才塞个麻烦给她吗?

凤玲珑仰头望着天上飘散的云彩,垂眸时轻轻挥袖,把那些七扭八歪倒着的白菜堆成堆儿,

站在她对面的九瑟睁大蓝色的眼睛,微微张着小嘴巴,一脸崇拜地看向她。

凤玲珑隔空取来自己的黑袍,朝他扬了扬下巴,满是炫耀和得意。

半夏轻哧一声,忽然发现九瑟找到自己留下的可能,她转头拿起树下的镰刀,提醒道:“该回去了。”

阿顺从后面跳上她的肩头,稳稳落下。

凤玲珑蹲在溪水边用清凉的泉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清醒不少,跟在半夏后面下了山,而小九瑟则是迈着小短腿儿,飞快地赶上她的步子。

直到进了院子,凤玲珑仍是怒意未消,而小九瑟则是乖巧地站在她身边。

半夏从酒窖里拿出一壶去年酿制的青梅酒,连带着兰花纹银酒杯递给风玲珑:“你的。”

“不喝酒了,吃梅子。”凤玲珑极为难得地拒绝半夏递给她的酒。

白皙的面颊上不见丝毫波澜,平静地有几分骇人。

“后山的鸭子肥得都跑不动了,正好炖一锅酸萝卜老鸭汤。”半夏放下怀里的阿顺,在墙角找到抓鸭子的工具。

凤玲珑捻起一颗腌制的脆梅,酸得直皱眉头,含糊应了声。

九瑟眼巴巴地坐在凤玲珑身边,眼神动作都小心翼翼,直到半夏临走时递给他一颗新鲜甜桃,他才咧嘴笑着啃起来。

“其实,上古异兽本就与灵兽不同,说不准哪天他又能变回去了,是不是?”半夏抱起阿顺,拿着青竹竿转身出了门。

正在啃桃子的九瑟茫然地点头。

凤玲珑明眸微微挑起,放在杯盘上的手指一根根放开,转而看向身披宽大衣裳的九瑟说道:“看来,要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她这话,就是说留下他了。

九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继续啃手中的大桃子。

听着他吃得吧唧吧唧的声响,凤玲珑突然觉得自己盘里脆梅,酸得过分……

“去那边吃。”凤玲珑指着东南墙角方向说道。

“嗯。”九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之后,就从长凳上跳下来,默默走过去。

凤玲珑拿着筷子的手突然顿住,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突然疑惑:是说话了?

九瑟蹲在墙角,身旁是棵约一人高的紫薇树,醒目的桃红色,分外妖娆。

他仰头眨着蓝色大眼睛,嫩白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凤玲珑抱着青梅酒躺在长条凳子上,乌黑秀发散落下来,触及地面,她歪着头看见九瑟正在紫薇树下发呆。

这个季节,紫薇花的枝头上挤满青色花苞,把纸柔软细长的条儿压弯下去,露出零星几朵红花儿。

所以,小家伙是在看什么呢?

凤玲珑从长条凳上起来,缓步向他走去。

九瑟正垫着脚尖儿保持不动的姿势,明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花苞在看。

片刻之后,凤玲珑恍然大悟,他是在看花开?

“喜欢?”凤玲珑站在他身后,手中捏着一片树叶,随口问一句。

“嗯!”九瑟果断地点头。

凤玲珑嘴角轻扬,还真学会了一个字?

她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胳膊,慢慢张开手心,低头轻轻吹一口气,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从手掌心中化开,落到那些娇嫩的花骨朵儿上。

然后,满院的花儿都徐徐绽放开来。

姹紫嫣红,各具姿态,美不胜收。

九瑟看着眼前那些红色的花儿一点点从青色花苞中长出来,鼻间飘过素雅的淡香,嘴边的笑意慢慢溢开。

“啊!”他激动地喊了声。

半夏拎着肥硕的鸭子回来时,正看见满院花开的奇景,不禁皱起眉头,当她看见紫薇树下站着的那个孩子时,有一瞬恍惚。

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她的意识还是一片混沌时,似乎也见到过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半夏看到九瑟时,会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按说,她与上古异兽之间应该没有多少渊源。

“怎么样?”

凤玲珑伸手折下一枝紫薇花,凑在鼻间轻嗅着,转过头来一脸得意地看向半夏。

半夏手中的鸭子嘎嘎叫了两声,被半夏随手丢进门后的竹笼子里,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抱起阿顺,才平淡地说道:“又得浪费掉多少火明珠,才能保证它们正常活着?”

运用非常之法叫这些本不该开放的花儿瞬间开放,不就是揠苗助长?

如今开得越好看,明日就凋落地越迅速。

若不拿火明珠及时护着,恐怕明早儿就是满地残花。

“花儿就是拿来看的,看过就够了,不要浪费我的火明珠。”凤玲珑瞧着半夏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就知道她内心的小九九,就是心疼了这些花花草草呗?

半夏撸着阿顺的兔毛,眼神落在她身旁的九瑟身上,慢吞吞地说道:“反正没了这些花儿,你的果酒大概要戒掉。“

赤/裸/裸的威胁?

“分明是心疼自己的花茶,凭什么扣我的酒?”凤玲珑满心委屈,抬手拿着袖子想要擦擦眼角,发现自己确实哭不出来。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酒窖里藏的陈酒足够她喝三五年。

半夏自是瞧出这位祖师爷的傲气,转而说道:“看来是喝腻了桂花酒?吃腻了辛夷花酥?或是玫瑰酱?今天这顿酸萝卜炖鸭,我看也算了吧。”

随后,她一脚踢倒旁边的竹笼子,肥鸭子从里面扑棱着翅膀跑出来,直奔门外而去。

凤玲珑猛地咽了咽口水,眸略微沉思之后,忽然转身拉着九瑟推到她面前,赔着笑脸道:“半夏啊,其实我呢,是受了这家伙的蛊惑。”

在半夏的美食美酒面前,凤玲珑从来不讲什么傲骨,更不提什么珑音祖师的尊贵身份……

阿顺从半夏怀里跳出来,看了眼冲它点头的半夏,然后撒开腿往外冲,没多会儿就把那只逃跑的肥鸭子叼了回来。

而院子里,九瑟站在凤玲珑和半夏之间,茫然无措地捏着小指头,进退两难。

“蛊惑?”半夏看向不小不点儿九瑟,不住地摇着头。

这个世界上能蛊惑凤玲珑的人估计还没出世。

凤玲珑却无比真诚地点着头。

这小家伙害得她空欢喜一场,现在又叫她没酒喝,她肯定是不能放过他的。

“我瞧他虽然还是个奶娃子,但是聪明伶俐,不如就送给你打杂用?”凤玲珑趁机说道。

半夏缓缓抬头,噗嗤笑出声:“祖师爷您今儿是把他当狗皮膏药,急着甩出去?”

“……”

凤玲珑脸上的笑容一僵,突然有种被戳脊梁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确实,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坐骑变成奶娃子,她脆弱的心灵受到严重暴击,她一个潇洒恣意的珑音,让她养孩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一顿卖惨之后,把这个小家伙丢出去!

但是,她没想到半夏毫不留情面地给讲出来了,这……有点儿尴尬啊。

凤玲珑扶额,转头看向九瑟,温柔笑道:“你可愿意?”

“嗯!”

九瑟认真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