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慈看着满目疮痍的草坪，耳边是树叶摩挲的细细声音，这里大概是城市中央花园之类的地方，远处不同音调的警笛鸣响着，大概，是救护车和警车，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飞艇残骸，以及人的残骸。
大概，是被飞艇残骸砸死的无辜路人。
视线飞快略过残肢，已经有穿着蓝白制服的医务人员急急地朝她跑来，如果不算上隐藏在暗处的猎人，那么茉慈就是灾难现场唯一一个站着的经历者。
“这位小姐”男性医护人员已经到了茉慈的面前，他脸上有许多细细密密的汗珠，语气也是急切的，“这位小姐，你的家长有没有在附近？你受伤了吗？”
“没有，谢谢，”后退两步，和这个忠实履行职责的工作人员拉开距离，“现在就离开这里，去照顾别的人吧。”
这个无辜又焦急的人一愣，但接下来的话语就被茉慈忽然阴冷的眼神逼退，他险些松手扔掉应急医疗箱。
待这个人慌忙离开后，她朝着那些人隐匿的地点一一看去，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血腥与火焰味的空气，消失在原地。眨眼之间就将躲在树冠中的猎人禁锢在臂弯里。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猎人。”就像上次在杀掉那个术士时一样的方式，她把人紧紧地箍在怀里，这是一名女性猎人。
但这是会念的女猎人，而且似乎是强化系的，她挣脱了茉慈的禁锢，为此弄断了茉慈一条手臂。速度是自己占上风，但力量不是，茉慈没有急着恢复左臂，而是拔出了刀跃下树冠。
隐藏的另外三人都已现身，四人总共是三男一女。为了破裂人偶做准备，左手就维持骨折的现状吧。耳边的喧嚣实在让人烦躁，外头在忙碌的救护车和警车、甚至消防车的鸣笛声混合在一起，还不知这般吵闹要持续到何时。
本来美好漂亮的草地，现在已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如果细细闻的话，那股草汁的清香就会钻入脑门，是很怡人但同时稍稍刺鼻的味道。
但看不见影子的刀刃和步法把草皮一块一块掀开，这样泥土的味道也混合了进来，与之同时的还有血的气味。茉慈同时与四人战斗着，接下其中一个人的攻击，还要同时注意其他三人的攻防动态，他们四人之间的配合良好，但她已经摸清了他们四人的水平。
仅强化四肢的状态或许要花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战斗，左手没有愈合的伤派上了用场，弹跳之间使出能力，瞬间提速。如此，刀尖便贯穿了其中一个男性猎人的胸口，另外三人还来不及惊讶就跳开到一边，其中一个男性猎人身上的念气在波动，他应该是要使用能力了，但茉慈无暇考虑这些，躲开了另外一男一女的攻击，再以诡异的姿态调整动作，刺向那个准备使用能力的人。
卞氏刀锋利，切断骨刺穿肉就如裁纸一般轻松，但刀刃传来的触感是有别于人体的，这个被刺穿的男人突然像破了孔的气球一样萎缩变薄。这就是这个人的能力？被攻击的瞬间留下假身？
但周围所有原本在攻击她的猎人都瞬间跳开，远离茉慈所在，她再瞥向那“人形气球”，果然没这么简单，贴着后颈的伽蓝之星小块碎片正发热，但从热度情况来看不似剧毒。
空气里发出滋滋响声，但来不及反应了，茉慈只得以双臂护住头部，脚尖刚离地，那个诡异气球就发生了爆炸。
由念引发的爆炸并不像在飞艇上那样持续许久，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般，绽放然后消失，原本被茉慈刺中倒地的人早已被他的同伴们拖离原地。爆炸消失后三人靠近这里，却没有见到茉慈。
但隐身于黑暗之中的身影像鬼一般出现，茉慈在爆炸的瞬间解除破裂人偶，同时用了绝，利用爆炸产生的火光躲在角落之中，他们出现之后就即刻现身偷袭。
显然偷袭是成功的，她一次性以刀和手解决了两个男性猎人，只余下四人之中最弱的那个女猎人，茉慈恢复了奇怪扭曲的左臂，对付这最后一个人并不需要破裂人偶的支持，可正当她的刀就要劈砍下时背后传来了话语。
“到此为止吧。”
一道音色苍老但音韵底力十足的声音。
“尼特罗会长，”月光下刀刃成冷清的浅蓝色，这一道蓝色的光晃了晃，将其沾上的血珠甩掉，持刀者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精致到极致的美丽面庞就这样一点点地脱离黑暗的遮蔽，“晚上好，夜色美吗？”
“哎呀哎呀，老人家好久没有度过这么热闹的夜晚了。”尼特罗慢慢走过来，他后面的几人正在处理伤员被茉慈击倒在地的三个。
那个女猎人似乎是要继续进攻，茉慈的手腕刚准备转动时，尼特罗又一次阻止了。
“今晚流的血已经够多了，茉慈小妹妹觉得呢？”
“或许吧。”
停止了手腕即将的动作，她撇了那个女猎人一眼，然后对尼特罗说：“今晚一直在看着么？”
“你被教坏了啊，”尼特罗看了看一旁已经接受了紧急处理，正要被送往医院的重伤猎人，“老夫还没有对手下置之不理的想法，你的头领又怎么样呢？”
茉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看来尼特罗他并不是一直都在协会大厦。
“那是从什么时候赶来的呢？”
“爆炸之后。”
“嗯？是吗？”
“哦呵呵呵呵，小姑娘啊，你到底想从我这里问到什么呢？”
尼特罗就在茉慈身前五六米处，她把他脸上那和蔼又狡诈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和这种人玩那一套行不通，她昂起下巴眯起眼，说：“你觉得呢？”
一句话将之前假惺惺的互相往来捅破，也直接把茉慈心里那层纸戳穿，她担心的不是出卖，而是试探，这种想法越来越清晰。无论尼特罗是否对这件事重视，但这里总归是协会所在的城市，靠近他们总部的地方，尼特罗就算没有时时获取周边动态信息，闻讯赶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他既然邀请她加入协会，那么自然也会对她多几分关注，只要发现是自己，那么现在见面也是必然的。
这也是库洛洛计划内的事情吧。库洛洛团长的想法，她看不清。
“唔，难道你被当做弃子了？”尼特罗挑眉，他理了理胡须，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要不要加入协会呀？”
“我杀了你们不少猎人，你确定？”配合对方虚假的和蔼笑容，茉慈也露出平和但充满危险气息的表情。
“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嘛。”
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连和他客套的心情都没有，“你怎么就知道协会不是另一个迷途？”
“开玩笑的嘛，别这么生气，你这么贵重的人才，怎么可能随便弃掉呢，”尼特罗收敛了之前那样灿烂的笑容，现在虽然也是在笑的，但面容有些生冷，“你的头领，那小子应该是想试试，以你在我眼中的重要程度能让他为所欲为到什么程度。”
“那会长先生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尼特罗抬手招呼来了身后跟随的其中一个人，他们对话了几句，那人就迅速离开了，这个老狐狸重新看向茉慈这边，“老夫啊，其实对这些事情最不擅长了，茉慈小妹妹，你难道不怕我直接把你抓走吗？”
“抓啊。”这个老头子只要不放她走，以他和她之间的实力悬殊，她无从逃避。
“哈哈哈哈哈，对于把自己当作饵料的同伴，没有丝毫怨恨吗？”
“怨恨的话，我现在就会答应加入协会，”挥刀斩断了自己左手半截小拇指，破裂人偶发动，“现在是让我走，还是要抓我，说吧。”
夹杂着怒火的杀气散发出来，对面的人却纹丝不动，没有出手的意图，尼特罗再一次挑眉，“做一笔交易吧。”
茉慈沉默不语，默认让他继续说。
“你把别人伤得快要死了，现在就算送去医院或许也来不及，何况今晚你们这么一闹，医院此时也人满为患。”此时尼特罗彻底没了笑容，但也不算板着脸。
“然后，我就可以走了吗？”
“没错。”
她脑里无法进行正常思考，但尼特罗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在这里闹得两败俱伤也不是他所愿见的，不多时，就有人把担架抬了过来，茉慈抬手制造了三个虚像飞向那边，在场的人应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能力。
杀戮者制造的纯洁天使，在这车鸣及火光的背景之下，十分讽刺。
“交易完成，我走了。”在地上寻找到早先扔掉的裹刀布，一圈圈将刀刃包紧实。破裂人偶早就解除了，但她之前一直没有心思治疗断指，原本整齐的切口现在已经重新长出了白骨和部分筋肉，鲜血濡湿了一大片裙摆，不过黑色的衣装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那片水润会稍稍反光。
但尼特罗又一次叫住了她，他的语气略带凝重甚至有些许警告，“无法对生命燃起热爱和尊重的话，终将被生命所抛弃。老夫等着你来加入协会。”
回身看了他一眼，尼特罗把茉慈最后的眼神看了个尽，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会儿，然后哼哼笑了声，也离开了此地。
茉慈按照大概的方位，花了点时间才回到萨巴地区，看到那扇连灯都不太灵的旅店大门，脚步却有一瞬的迟钝。她终究还是停下了步伐，抬头看了眼漆面老旧的外墙，眼神有些飘忽，然后纵身跃起，直接破窗进入了房间。
带着碎玻璃落地，这阵仗也算大了。
“你这是干什么？”飞坦的刀都差点了。
茉慈只看了他一眼，没有与他讲话，然后就把目光挪到了坐在床边的那人身上。屋内黄色的简易吊灯是打开着的，库洛洛转过身看到了茉慈，也瞧见了她裙摆上湿透的血迹。
“受伤了吗？”
他就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看着她，真的就和往常一样。可茉慈的心里涌出了又酸楚又炽热的情绪，她把这些压在喉咙底下，克制了本想要问他的话。
“我回来了。”
这是头一次，茉慈对于库洛洛的话答非所问，而且这略带叛逆的说话方式，是她头一回这么直白地展现出来。这吸引了房间里另外几个人的注意，他们想看看一向迷糊的人现在要和团长做什么。
“有点累，我先去休息了。”说完这句话茉慈就准备转身走开，但她的手被拉住了。
本来房间里那几只蜘蛛还以为今天能见到茉慈的逆反期，却没想，看到了更惊悚的事情。库洛洛就这样拉这她的手，对其他人五彩缤纷的表情无视道：“你们先出去吧，茉慈留下。”
其他人很干脆地打开门离开，唯独侠客揣着不怀好意的笑说了句“哎呀，好想看呀”，但被茉慈女鬼下山一样的眼神吓退了。
最后离开的人合上了房门，门锁清脆地发出声音，然后房间内没了声音，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库洛洛的手稍稍用力，让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他也看到了那张脸。
那面庞所有的线条都完美无瑕，五官以最美丽的形态刻印在脸上，这半年多以来她长大了不少，库洛洛已经可以想见面前这个人长成后，又该是多么惊心动魄，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脸还是别的都是绝对的稀有。
这样的表情库洛洛他以前见过的，那个炎热又苦闷的流星街里，她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时，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库洛洛也不知在想什么，茉慈看见他说了好些话，但耳边什么东西都听不进，最后库洛洛叹了口气，带着无奈的笑容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从来都没有过。今天使你不快，我很抱歉。”
她怎么能忘了呢？眼前这个人，笑容从来都是面具，或许那个面无表情不知在思考什么的样子才是他最真实的表情，茉慈微抬头，斜斜睇去，他的体温正从手腕上的接触传导过来，只要她想，用念去探测这个人的血流速度与心跳就知道他说话是否违心。
但没有这么做，茉慈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他一览无遗，又觉得手上高于自己的温度有些烫，于是想要抽回手，但那人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不知道尼特罗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他还是在要我加入协会，没说别的。”
库洛洛轻笑，“你在撒谎。”
“没错，我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