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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剑行 姬婼 2443 字 2022-03-16

一连三天,“红豆糕”再没飞回来过,公羊月发疯一般在七十二峰找鸟,最后被他发现,给张述几人无意打下来烤了吃。

张述这个人心气高,刚入谷时对公羊月确实诸多不服,也曾挑事,但基础内功和剑法修习后,经由考核,他便已根据自身水平,拜入三脉九宗具体的师父门下,那七十二峰峰峰独立,两人交集可谓骤减。

但他有个毛病,就是急于求成乃至根基不稳,一旦发急,便会手动剑抖,于是他每日都会抽空,重新练习基本功。只是学过精妙的剑法后,再练枯燥无味的点、刺、横、挡便教他难耐,于是他又如从前一样,为了找乐子,偷偷瞒着师门,拿些活物练习。

那天,他无意间把“红豆糕”打了下来,一看鸟已经死去,长得又跟梁昆玉的宝贝疙瘩一个模子刻出来,他赶紧烤来毁尸灭迹,这烤鸟味香,又叫另一个馋嘴的弟子瞧见,两人当即一块分食。

等到公羊月找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张述这才知道,那不是梁昆玉所养。要是换个主人,他最多也就是咬紧牙关不吐露,偏偏又是公羊月,气得他那叫一个牙痒痒,梁昆玉那只“八宝茶”平日里谁想看一眼都难,更别说拿小崽子来养,七老都不一定有这个面子,却白白便宜那家伙,直叫他喊偏心。

这一嫉妒,憋不住嘴巴坏,跟左右得瑟,说是自个故意杀之泄愤,还说公羊月那么坏,那只鸟儿保不准是他偷来的,不然那么宝贝的东西,师公怎么说给就给!

公羊月早就盯着他,这一听就听了个正着,愤然出手。

张述不怕他,也拔剑相向,两人过招,前者却不敌,心里畏惧,想坦白无心之失,可是刚才都放过狠话,这时改口先不论人家信与否,便是信,传出去他脸皮子也没地方搁,因此只能撑着一口气硬拼。

等到管事的来劝架,才将两人分开,同门相残是大忌,两人皆被重罚。

裴塞掌刑罚,毕竟是公羊月先动手,他自是不放过,梁昆玉护短,见好言劝没用,便天天逮着张述叫他赔鸟,谷中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为了大事化小,裴塞只能叫两人相互道歉,从此绝口不提此事。

梁昆玉毕竟位列七老,再和小辈追闹,也实在自贬身份,便也只能告一句“不过是一只鸟”,明年还能再生一窝。

这世间,但凡心智成熟之人,谁又不爱惜羽毛?有的追究反而显得人不知变通,冥顽不灵。

只是对年少的公羊月来说,事虽平,终究意难平。

“红豆糕”死后,公羊月瘦了一圈,整个人在笔架梁窝了整一月,再出来时不是人皆所想的黯然失落,也不再如往昔寡言冷面,反而变得张扬肆意,过去那些手段只为自保反击,现今却开始主动出击。

夏侯真看在眼里,却如何也不能理解他的作为,只以为他是因为死去的鸟儿才会如此:“你若是喜爱,我明年再找梁师公要一只便是,何苦为难自己?何苦因为别人的言行反过来伤害自己?”

“你哪只眼睛看我自残了?”公羊月还觉得他不可理喻。

“不要以为只是一桩桩、一件件小事,可若是毫不在意,任由这样下去,你会失去你的道,你的剑心!”夏侯真双手按住他的肩,恳切地望着他。

公羊月嗤之以鼻:“剑心?那种玩意我根本没有!“

“有!“夏侯真反驳,”每个剑客都会有,那是一个人的灵魂!别人如何皆不重要,但是阿月你,千万不能因此丢掉自己的剑心……“

公羊月打断他,一字一句道:“够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你当自己是什么,标杆?发我深省,令我深思?你就是来膈应我的,他们希望我坏,我就坏给他们看,什么剑心,我根本不在乎,不在乎!”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夏侯真叫住他,甚至不惜对他出剑:“我知道你一直想被大家接纳,一直努力在做自己,一直渴望给公羊家平反,我知道你从前的温柔一面,知道你在绵竹时对那老婆婆如此愤怒却仍然没有挥剑砍下去……我知道,我都知道,这就是你的剑心,其实你一直很想做个侠肝义胆的好人!”

这番话若是早些时候说,或许真能动人,但放在当下,年轻气盛的公羊月只觉得羞愤,像最后一点藏在心底的小秘密被无情地撕开,夏侯真越是这么说,他心里就越是难受,面上就越觉得难堪。

“可惜你这话太迟。”

公羊月出手,并未动剑,单靠内力将人震开:“不必去找梁师公,我不想再听见有人说,是我偷的。”

夏侯真走后,魏展眉才敢冒头,而今他已混到内门,只是还没来得及参加今年的考核,只能从头开始学,在拜师成功前,自然得悠着点。上一回闭关,耽搁数月,错过了好些事情,眼下听了个始末,当即跳出来力挺。

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灯,足能将谷中搅弄得不安宁。

和夏侯真守规矩不同,魏展眉觉得公羊月不高兴,反而应该任着性子来,于是叫上他出谷胡吃海喝,公羊月起初没应,而后觉得也好,便叫姓魏的带上钱,自己在后山僻道上等着,只是没曾想,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跟了过来。

夏侯真根本没有真的离开,回头察觉不妥,立刻追过去。

追到七十二峰边界,公羊月勒马,于他分隔剑谷界碑两侧,抿唇一笑:“要么就滚回去,要么就一起。”

夏侯真没吭声,公羊月转头驾马去。

没一会,身后有马鸣长嘶,回头却见那身着茶白色麻衣的男子背着剑跟了上来:“对不起,阿月,有的事即便我竭尽全力想要理解,可我自幼长于剑谷,很多时候,终究是难以理解。”

公羊月别过脸去,不知如何答话,好在这时候魏展眉骑马追上,免去尴尬。

只是,来的却不是他一人,坐骑上还带了个人,横着扔在前方,五花大绑且口塞布团。夏侯真挽辔留了一步绕到另一侧,这才看清人的长相,惊呼道:“方……方师妹?”

方婧一见到他,便眼泪汪汪。

魏展眉解释:“这丫头鬼鬼祟祟跟着师兄你,我瞧你俩都过了界碑,要是给她跑回去告黑状,那还得了,不如一块过来,要是谁嘴巴不紧漏了风,一个都跑不脱!”说完,他脑门就挨了一下。

夏侯真一边叱责,一边给人解绑:“胡闹!”

这个叫方婧的,公羊月也见过几面,印象中脾气很是泼辣,每次见到自己脸色都跟个锅底似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现在看人在夏侯真跟前比陈妩长老养的那只狸花猫还温顺,就算再蠢也回过味来。

“你解决。”他把这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

方婧想劝,可夏侯真心意已决,不想看心心念念的师兄受罚的她,只能紧跟不落,先是狠狠剜了公羊月一眼,碍于谷雪念旧,对公羊月甚好,她左右没法子,最后只能把泄愤对象换作那个姓魏的小胡子,换到夏侯真马上,对着人坐下的马屁股狠踹了一脚。

四人一道,爬上川西的雪顶,去看冰川悬瀑和红日破晓。

在融雪的万丈光芒中,公羊月松口,对夏侯真道:“听说海螺沟有一种红色的石头很是好看,如果你能取来一颗,并保证红石三月一直鲜艳如新,我便答应你,无论你说什么,我以后都照做,反之,你以后勿要再管我。”

这是一场必赢的赌。

在通过考核后,那个挂名师父李舟阳在外人看来,成了他公羊月名副其实的师父,因而每年夏天,他都能去蜀南竹海小住。练剑闲暇时,他会翻阅竹楼中的藏书,其中便有志异记载过,奇珍异石

海螺沟红石,永远无法被带出,一旦离开海螺沟,便会永远失去绚丽的色泽。

如果夏侯真知道这石头的特性,便该明白他以此作比的用意,如果他不知道,那也总有恍然的一天

“好!”

夏侯真爽快地应下,看着那张灿烂的脸,公羊月忽然释怀,何必强求,他和夏侯真本就是活在两个世界,所要走的路,也注定不同,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同时,自己不也一样觉得他某些做法和情怀不可理喻?

人只需要找志同道合之人即可,对于道不同之人,好聚好散便足够。

回谷之后四人自然逃不过责罚,不过有夏侯真顶着,一个人全包揽下。就这么过去三个月,夏侯真外出办事,没来烦公羊月,直到他块将那个赌忘干净时,夏侯真果真带回了海螺沟的红石。

夏侯真不傻,石头在路上的变化悉数被看在眼里,但他很执着,这种执着和信念超越旁人的想象,他开始私下寻找能上色的染料。

魏展眉感激他上回帮着顶罪,于是给他找来染指甲用的蔻丹汁和赭红漆,将石头通体一周刷了三遍。

公羊月闻风而来时,夏侯真手上脸上沾着点点红,想要以袖遮掩,却挂拉到桌角,差点将桌案上的东西统统掀了个满面满头。

“夏侯真你懂不懂?有的人就和这石头一样,注定只属于某个地方,不论如何改变,都不过是自欺欺人,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模样!”公羊月拽着他的手将其从案前拉开,厉声疾呼。

夏侯真却毫无畏惧,迎着公羊月的目光,振振道:“你只是要海螺沟的红色石头,那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石头来自海螺沟,又是赤红色,不就足矣!”他顿了顿,将掌中的东西托举起,续道,“剑心不是什么奥义,亦不是什么秘诀,而是自己的道,是自己一直坚持而旁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一旦被摧毁,剑和人都会彻底失去灵魂!”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知晓前途坎坷,同样的事还会经历许多,我不希望你因为别人,而发泄似的糟蹋自己,什么叫他们希望你坏你就坏给他们看?世间不幸良多,连我亦无法指天对地说这一生从未遗憾后悔,但过去的痛苦并不能成为伤害他人和自己的借口!”夏侯真轻轻抚摸手中的石块,温柔的嗓音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阿月,只要你相信它乃赭红,就算什么都不做,它也是,但若连你自己都不信”

公羊月打断他,定定地望向那双灿若星汉的眼眸:“为什么,为什么做到这般?”

夏侯真拍着胸脯,答得坦然,字句间没有一丝遮掩:“帮助每一个同门,是作为师兄无可推卸的责任!”看身前人肯软下性子好好说话,他不由地上前,在人手臂上重重一按,说教道,“我希望你明白,人人皆是天生唯一,那些人只是双眼蒙翳,没有看到你美好的一面,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需要!”

“总有一天,你会遇着那样的人,无论外相多么相悖多么不可信,他也愿意接纳并坚信你的内心,那时你就会明白,”夏侯真摇头,缓缓退开半步,一点点推出背后背着的长剑,“就像这块石头,你看到的只是枯萎灰败,所以你觉得不论我怎么用蔻丹上色,也只是虚妄,但其实”

剑光落下,掌心的石头被劈裂为两半,露出红心。

这本来就是一块赭红石!

夏侯真扬起嘴角:“这就是我坚信的,也是我看到的!”

公羊月心中震撼无比,恍惚中伸出手,将那一剖为二的石头捧来,垂眸思索,低声呢喃:“明珠即便蒙尘,但依旧是明珠,每个人所见所信,皆不相同,你,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木门被人重重踹开,方婧像一阵旋风一样冲进来。

“方师妹?”

“然也,方婧看到的,与我们亦是不同。”

夏侯真和公羊月同时发声,方婧根本没在意听,而是把目光落在案头的矮陶罐和捧在掌中的那块破烂石头上,捧着脸发出绵长不绝的尖叫:“我的蔻丹!”

魏展眉紧赶慢赶追来,还没进门,就被这一声喊吓得绊倒门槛,摔了个狗吃屎。事情暴露,但他这个罪魁祸首心态素来稳,迅速爬起身,波澜不惊地靠着门槛调侃,假装自己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你这个男人婆,学姑娘染什么指甲?”

“夏侯师兄……”

方婧撒娇,夏侯却以为她要质问,正准备道歉,又见她握着拳,怒而转身,对着公羊月和魏展眉:“师兄,我知道,与你无关,你们俩交代,谁牵头的?”

魏展眉躲在后头,拿食指偷偷指着公羊月。

方婧一脚踢飞矮几,拔出剑便要动手:“公羊月,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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