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加入长生门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他称得上小有天赋，在这大陆一角，灵气稀薄的地方已足够出色，如今成功结成金丹，四舍五入下来也是个元婴了，自觉一脚迈上人生巅峰的门槛，可以被称一声大能！

因一张清秀俊逸的脸，他在门中一向人气很高，是掌门的下任候选者之一，在其他同期的竞争者看来，可谓一大劲敌。

拦路石一样堵在路上，难以攀越，实在是个堵在心口不解决睡不着的大问题。

比起解决问题，自然是解决产生问题的人更加简单干脆，毕竟人只要一死，生前种种皆如云烟消散，完全能做到永绝后患绝不反弹。

奈何不管各人心里怎么想，明面上白鹭上敬师长，下友同门，有能力无野心，堪称正道模范比起正道真正该当楷模却完全是魔道做派的江疏影，白鹭至少面子功夫做得极好。

面具戴久也就成了真，不管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如何，行为和结果都是好的。

有人生性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旁人的援手也要苛求是否真心实意，但凡有半点瑕疵，都能理所当然失去感恩之心，甚至回头反咬一口。可惜这世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纯粹的善意难得，这之下求名求利的附加条件并不可耻，人生活着难得糊涂，便是最通透不过了。

原本非明属于第三类。

最初的她大约游离于两者之间，对待在意和不在意的恰好是两个极端，在意的极端苛刻，不在意的漠视如尘。

但这么多年在红尘摸爬打滚，在意的人连生死都经历了几遍，渐渐也就不在情感上过分要求。

是个人都有欲望，无论神明还是妖魔，这本不是什么错误，因此也不必强求他们改正。

不知道从何时起，神界最为冷漠高傲的时空之神竟也学会了宽容，至少溯溪做的事情放在以前，非明少不得要避开他。

绝交不至于，但八成也不再会私下见面，时间一久，他和其他的神明在非明那里也就一视同仁了。

甚至于对最初不珍惜家人的叶婧衣，非明也多了一分理解。

这本是她并不如何满意的一个灵魂，但她想起自己承接那具无法习武的累赘身体，几十年的平静下，也曾有过自厌的情绪即使那情绪停留的极为短暂，却仍然埋下了种子，直到西门吹雪的死，让她彻底爆发。

某种意义上，和叶婧衣的逃家异曲同工。

那是个至今回想起来都很疯狂的决定，但冲动里仍然饱含深思熟虑的理智，很难说是西门吹雪让她冲破理智，还是想要借那个人那件事疯狂一回。

唯一能确定的是，遇见西门吹雪，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再想起他，心绪开始有序地起伏。

都说初恋是很难忘记的，特别的存在。人类在记忆里美化他们，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年有结果，现在又会是什么境况。

非明的记忆力清晰到不容任何模糊，但西门吹雪本身就有那样的本事，纯粹的雪色与血色勾勒交织在一起，那个人本人极度简单，却也有让所有爱过他的人心情复杂的本事。

他在大多数人眼里都算不上好人，在非明心里显然也不可能完美无缺，她可做不到被爱情糊了眼睛，就觉得这个人好的连头发丝的弧度都恰合心意那是杀生丸才有的待遇，他的头发美到神明也无法挑出毛病。

事实上，她能够眼都不眨地挑出西门那家伙几十个毛病，洁癖、龟毛、强迫症、轻视女人、比起老婆更爱剑、不解风情、不会聊天、沉闷、无趣……这个人或许有千万种不好，唯独对非明用尽了毕生耐心。

所以他是很好的，只是他们不够合适。

这样想着的非明，从唇边溢出一声柔软的叹息。

叹息既沉也轻，像经历了太多往事，于是连遗憾也被时间抹平，可诡异的是，这叹息的声线却稚嫩软糯，像是从身量未成的幼女口中发出，放在此情此景难免让人多添一分疑虑。

“谁？！”白鹭惊疑不定，背靠一棵大树，小幅度四处张望，试图看清来人！

他不敢肆无忌惮搜寻的原因很简单，尽管声音出现的时间地点甚至其本身都诡谲到让人毛骨悚然，但白鹭更多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前方距他本人百米外，一只背生双翼，皮毛黑白相间的猫科动物正跃跃欲试，步伐优雅地向他靠近。

这只外表似虎的妖类自嘴中向外生长出两根长长的獠牙，四肢舒展时极为修长有力，走路时肉垫下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相应的，毛茸茸的掌尖弹出刀子似的利爪，锋利的像是连风都会被轻易抓住缝隙撕裂。

一只金丹期巅峰，只差一步便能化形的妖兽！

白鹭背后不知不觉布满了冷汗，牢牢盯着对面的妖，不敢错过对方丝毫动作，以至于眼里冒出了血丝。

他的运气实在有些差，之前也来过几回，每次小心谨慎，不曾出过大差错，独独这回稍稍放松警惕，却不料惹来了这么一尊煞神。

还有之前发出声音的东西……若是人还好，若是只化了形的妖兽……

白鹭一时不敢再想下去。

秘境往往都会对入内之人的修为有所限制，越是小秘境反而越是苛刻些，只因为里面好东西少，并不可能容旁人毫无节制地索取，而那些有能力打破限制的也瞧不上这点东西。何况小辈们总需要历练的地方，久而久之，大家便也约定俗成，都按规矩来。

非明是个例外。

她孤身一人，上无长辈，下面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子嗣，修为够高，寻的偏偏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反而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毒药，自然是大大小小的秘境都要搜上一遍，半点可能都不放过。

白鹭脑洞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想到这里面进来的人会比元婴期化形的妖兽更可怕。

她在上面看得有趣，并不差这一时片刻的功夫，索性便不再出声，在一旁看着这一人一兽缠斗。

非明是撕裂空间直接落到白鹭身边的，她早早注意过这个人，修为在这次来的人里头最高，人也不傻，之前还来过这秘境，算是有经验，因此直接锁定了他，悄无声息就到了。

只是她虽出了声音，气息却半点未泄露，省的还要分一部分心神，和这片秘境的斥力抗衡，未免麻烦，干脆敛的一干二净，谁也不曾察觉她的真实修为如何。

谁都察觉不到，包括了人，自然也包括了妖。

然而妖兽远比人类敏锐，那只虎……姑且便叫虎妖吧，毕竟这年头跨物种恋爱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各个种族杂交的多了去了，有些稀奇古怪没见过的品种认不出来也很正常。非明猜这应是两只不同品种的虎妖生的，不然不会保留大部分虎类的特征。何况这妖兽天赋更甚于白鹭，眼下已经到了化形的关键时期，混血能活下的多是如此，比一般同族更为强大。

白鹭顾不上隐在暗处的人，只能暗自祈祷，后面的比前面这个好对付，等他先解决眼前事，再说其他。

这虎妖却不一样，非明出声的那一刻，它的步伐就不再如先前那样轻松了，反而下意识拱起脊背，做出进攻和防备的姿态，那四处张望的姿态和白鹭如出一辙，叫非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阶段的妖兽灵智已经不下于成人，它直觉有个巨大的威胁藏在暗处，一时拿不准要不要继续进攻。

……可眼前这个猎物，分明已经是送到了嘴边的肉。

虎妖的爪子在地面上刨了刨，眼里露出明晃晃的贪婪和垂涎只要吃了这个人，它一定可以突破元婴，化成人形。

只要吃了他。

本以为这场斗争恐怕还要僵持许久才会正式开始的非明，却不料眨眼之间这虎妖就已经到了白鹭跟前，自上而下，一口咬下！

“咔！”

剑芒横斩而过，白鹭在那短短瞬间已经下意识举剑去挡，他等这一刻也已经很久了，因此这一剑倒是不显慌乱，反而灌入了全部灵力，借着对方轻视的那一点点机会，一瞬间斩断了虎妖的半颗长牙！

虎妖“嗷”的叫了一声，似被激怒，一爪挥来！

白露毫不恋战，这时候也完全不在乎什么风度，就地翻身一滚！

非明暗自点了点头，这小子倒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菜，想必刚刚的慌乱有很大一部分是装的。

这一下子拉进了双方的差距，又将虎妖激怒，白鹭在战斗中完全展现出了心黑手狠的本质，冷静又善谋，躲的时候更多，身上还带了许多迷药、毒药以及各种各样的小法器，不致命，干扰效果倒是一等一的好。

他甚至不敢耗费太多体力，毕竟谁也不知道暗处的人是不是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不仅要活下来，还要尽可能保存实力。

非明看到这里，便差不多料到了结果。

虎妖实力强大，却到底被贪婪蒙蔽了眼睛，头脑一昏，做事便有了破绽，何况白鹭比它更狡诈，身上带的各种东西防不胜防，足够将它磨死。

她懒懒在树上闭眼歇了片刻，觉得无聊，又拿出那片玉简，却并不看，只拿在手上上上下下抛着玩。

抛着抛着，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神界当初有一位出生在类似于如今世界，同样修仙成神的神明，名为韵淳。

韵淳出生在修真世家，乃是嫡长女，又天赋绝顶，万年难得一遇，可谓出生即终点，人生巅峰触手可及。

只可惜心性终究是跟不上修为，再加上后来家族宗门接连出了变故，她本人拼尽一身修为，勉强逃得一命，坠落到了灵气稀薄的凡人界。

多年积累，终于报仇雪恨，飞升成仙。

然而这还并不是结束，仙界亦不是桃源，恰恰相反，飞升成仙之后，她真正的仇人才显露在她面前。

非明与韵淳并不相熟，但韵淳对非明是很有好感的。

一方面还是看脸，毕竟当年非明生的中性，是那种男女看了都会被吸引的美，即使自认阅遍仙界美人的韵淳，还是忍不住一见面就为这天上地下罕有的稀世美貌失了神。

毫不夸张的说，在那个瞬间，单身几万年的韵淳突然就想谈恋爱了。

假如那个时候时空之神肯对她笑一笑，韵淳说不定连他俩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好在糊了她一脸的美色本人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便离开，在脑子里记下新字和脸也就够了，剩下的无需了解更多。

韵淳对她好感的第二个点便是如此，还是溯溪后来隐约猜出来的。

韵淳的仇人当初都是笑里藏刀的人物，韵淳被人从背后捅了两回刀子，从此对逢人带笑的类型敬谢不敏。当时周围的神明脸上多少都挤出了两分笑脸，说着恭喜，笑的韵淳浑身发毛差点拔刀，独独时空之神看她一眼就走，半点不热情，冷淡的要命。

韵淳独独就喜欢祂冷淡的态度，从此好感飞快上涨，几百万年不见美人也不影响她心里藏着这抹白月光。

当然，后面这些溯溪是不会说的。

情敌有男的也就够了，有女的那还得了？！

溯溪分化性别太早，偏偏想要呵护心上人以至于下意识选择了男性，以至于后来特别担心非明看上了女子，处心积虑，百般筹谋……非明最后跟杀生丸在一起了。

简直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啊！

扯远了扯远了，再说回韵淳，韵淳当年的事情并没有隐瞒过人，无聊到看各个世界的时空之神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精彩跌宕起伏的故事。

当然，同为神明，即使傲慢如时空之神，也不会在轮回镜中随意窥视韵淳当年过往，所以这些都是听溯溪转述的。

韵淳曾经不无复杂地谈起她所飞升的那个仙界，里面有许多盘根错节几乎与整个仙界融为一体的势力，他们腐朽、衰老、死气沉沉，死不足惜却也有许多人，接受正统的教育，真正为下界的浩劫忧心。

一般一个仙界下总会有几个世界，或大或小，或多或少，都是说不准的，但毫无疑问，作为老祖宗，受下界灵气供奉，本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所以大凡世界生死之劫，多有仙界之人下界襄助。

这样一看，没有感情，只有救世这一个目标，寻来天命之子和天命子女收为徒弟，牺牲自己和无数人的江疏影，是不是显得格外格外突出？

非明一时笑了起来，当初竟是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毕竟她对所谓仙界并没有多了解，而江疏影本人嘛……真要猜，她大约只会觉得这是魔界放到修仙界的卧底吧？

但若是一切果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江疏影的那一份感情，又被他分裂，藏去了哪里呢？

苍天保佑我在今年把这本写完吧，我实在不想拖到过年之后了，这个世界应该还有五章左右完，下个世界是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