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月2(1 / 1)

那一日也算是闲来无事,香客不多,华月自然也没什么生意上门。

“我说老和尚,你知道么,人,只要给他一个契机,都是能行凶杀人的。”

“人能做任何事。”

华月觉得和尚这话说得有趣。他之所以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不过是因为前段时间他遇着这么个人。

那天他同往常一样,在那尊巨大佛像上方的房梁上听着这些香客对着佛像自言自语。

那天来了个穿着一般的女子,女子往功德箱里投了好些钱,对着佛像是拜了再拜。

华月听那女子开口第一句,就是来陈述自己罪行的。

她只是做了一件事,利用一个孩子,给一位权臣下了毒。

她只不过是同那孩子说了几句话,引出了对方心中的某样情绪。

那位权臣一死,满朝上下便以此为,开始了一场屠杀。

为财、为仇、为爱。

“为何你不去试着调查一下那名女子呢?”

一听净和这话,华月知道对方又是从他所说的故事里听出来什么了。

“行,我去看看这其中又是个什么故事。”华月说罢便直接消失在净和的面前。

华月记得那名女子的样貌和灵力,几番打听后他总算是找到了那名女子所在。

料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在牢狱中见到这名女子,莫不是上次从生录寺离开后对方就自首了。

屠杀一事华月倒是知道些,女子所为也不过是同一个孩子讲了几句话,这毒不是她下的,人也不是她杀的,再看对方所在的牢狱,不过是关押临时犯事的人用的。

华月混在那些狱卒里头,算是明白了女子是个什么情况。

她直接找上了衙门,将自己所作所为说了遍,但这话一般人谁会信呢?你说你就这么几句话,就引发了那么一场大屠杀,这是个人都不会信。

但是拗不过女子非要认罪,他们也只好暂时将女子关押起来,希望对方受不了牢狱糟糕的环境早早提出要离开这里。

华月又深入去调查了一下那件事,而后查着查着居然查到个看着与此事毫不相关的人。

那便是开画坊的那位男子……的相好。

再来理一理事件的关系,那个所谓的小孩是个八九岁的孩童,是权臣小妾所生,其生母被正妻所害死于非命,那孩子是知道的。

而同孩子说话的这名女子的爱人因这位权臣所害至死,她无处伸冤,那位女捕头找到了这位女子。

“原来如此,那位权臣毕竟位高权重,也不是这么轻易能撼动的,”女捕头听了女子的话,脑袋一转,“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看你做不做的到。”

“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华月老大,你为什么会调查起这件事来?”

华月看着他对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滔滔不绝的人,为什么这样一个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家伙会是数一数二的情报贩子。

“偶然见到那名女子,所以有些感兴趣罢了。”

对方依旧是磕着瓜子,他宁可相信是净和大师叫华月出来调查的,毕竟华月对他人的事情向来不是多么关心。能让华月关心的,想必除了净和大师,就是那位仙宿的陆长老了。

不过谁又能想到那位陆长老和这位排行第一的杀手,他们父母一辈是拜把子的兄弟呢。

“成,这顿饭就当是我给你的故事钱了。”华月说完起身便走。

华月仔细想了下,那说到底,真正引发了这场屠杀的岂不就是那名女捕头么?他脑海里出现那日所见的女捕头,整个人英姿飒爽,给人的感觉爽朗而干净。

不知对方是不是也想要除掉那名权臣已久,出现了这样一个机会,她便找到了那名女子。

这么一想,华月又拐了回去。

刚才的情报贩子还没吃完饭,见华月又拐了回来,于是又让老板加了几道菜。

“华月老大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华月见这人一副早知道他会回来的神情,他顿时就想自己去调查了:“是关于那名女捕头和那个画坊老板的。”

“哦,他们俩啊,那可是常人羡慕不得的一对夫妻。”

“夫妻?”华月没想到那两人居然是成了婚的,成了婚还能担任捕头一位,那名女子倒是当真有着不小的本事。

情报贩子开始说起那两人的故事来。

画坊先生原先是个云游画师,到哪里画到哪里。

画师有个寻常画师来不得的本事,那就是他能仅凭一人口述,就将其所说画面完完全全地画出来。

正因为这么个本事,不少人花钱请画师作画。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么个本事,画师的麻烦也是接连不断。

就像是所有的爱情故事中,会有一个相遇。

画师和女捕头的相遇说来也算是患难与共。

那时候年轻的画师因为画出太多的秘密,遭人追杀,他也不知道追杀他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而那时候的女捕头因为情报上的失误入了陷阱,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是受了一身的伤。

两个逃命的人,就这么撞见了一起。

“别动。”先躲在屋里的女捕头一刀架在后躲进来的画师脖子上,那画师吓了一跳,他不想动,但是浑身因为害怕抖个不停。

“不不不,不好意思,我害怕,控制不住。”

女捕头自然也看出来这人也是个逃命的,这村子里这么多屋子,好巧不巧他们两人居然都躲进了同一间屋子来。

屋子的主人鼾声正响,丝毫不知道自己屋里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村子人不算少,周围还是有那么几个夜巡的人,附近也有镇子,女捕头知道躲在这里也只是缓兵之计。

那些人就算是不敢轻易踏入到村子,但是只要她一离开村子,肯定会马上动手。

她现在伤得重,也不能保证那些人会不会派几个人到村子来搜索。

画师见身后人收了刀,他一转过身,借着窗外夜色的光,他能看出来面前的女子受伤不轻,刚才就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子血腥味。

于是画师直接开始在屋子里搜寻起疗伤用的东西。

女捕头一见那画师就这么开始在别人家里翻腾起来,上前就要去阻止。

“别担心,这家人睡得熟,这么点动静醒不来的,再来就是我不会白用他家东西,会留下字条和银两的。”

女捕头听对方这么说虽然知道此举不妥,但是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

有了画师找到的药物和布条做了简单的治疗后,女子总算是缓过来一些。

但是一直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她也不想给这个村子里的人带来过多的麻烦。

“我说,你是个画师吧。”女子看着对方背上的长筒,那是用来装画纸和画具的。

“没错。”

“我跟你描述一下那些人的样貌,以及所在位置地貌,你画的下来不?”

“你说便是。”那画师当真就将画纸在一旁的桌上平铺开来,然后点燃了一盏烛灯。

这屋子和屋主卧房还隔了有一间屋的距离,女捕头关紧了门窗,尽可能不要这烛光漏了出去。

她说着,男子画着,就这样那几名重犯的模样,和她所发现的那些人的藏身之处,男子居然全都画了出来,而且同她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若是你没记错的话,那么就是这样了。”

“本捕头就是靠着这记忆混上这位置的,倒是你,只怕是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仙笔画师就是你了吧,”女子将那几幅画叠成小叠,而后便要翻窗而去,“我要去附近镇子的衙门,你在这里待着,帮我看着情况。”

对方也没等男子回答,直接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男子在想那些人肯定就在村子,刚才的女子伤那么重,就这么出去不怕被人给发现抓住么?

很快男子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这村子距离最近的镇子少说要半天的时间,但是一个时辰之后,男子就见有官兵来到了这个村子。

那些官兵行动没弄出过大的响动,倒是村子周围能听到打斗的声音,想必是和潜伏在外面的人打了起来。

他悄悄离开屋子,刚一探头,就看到女捕头站在门外。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等在这里的,我还想你会不会逃走呢。”

男子看着面前的女子,对方身上的伤明显更重了,应当是离开村子的时候遭到了伏击。

“多亏了你的画,那些家伙居然没有在被我发现的时候第一时间撤离,也不知道是自信能将我除掉,还是什么呢。”女子说到这里笑得爽朗,男子实在是想不出这其中哪里能笑,但是他还是被女子的笑容给吸引住了。

“大人,人已经全部抓住了。”一名官兵来到女捕头的跟前汇报了情况。

“行,赶紧回去,免得出什么意外。”

“大人,随行的医师也到了,我这就让人过来。”

“不用,我过去就行,”女捕头回头看了眼那名画师,“日后有缘再见,若是你又遇上什么麻烦了,来风舞城找我便是。”

“好。”男子看着女捕头离开的背影,他还抬手挥了挥。

“什么情况?外面出什么事了?”

画师一听这声音一回头,就看到屋主站在他的身后,睡眼惺忪。

再看村里也有不少村民被刚才的动静吵醒。

“官兵抓人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画师说完便默默朝着村外走去。

“哦,这样。”屋主看着离开的男子,然后又看了眼远去的官兵队伍,他怎么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呢?

画师很快就和女捕头见面了。

“真是没想到你得罪的人还不少。”女捕头是在牢狱中见到画师的,她花了点功夫将对方从牢里弄出来,毕竟对方也确实只是画个画,将他弄进来的也不过是哪个被画师得罪的富贵人家花钱搞的。

“我的画具呢?”

“放心吧你的画具好着呢。”女捕头说着就让人将画师的画具拿了过来。

画师一拿回他的画具,就赶紧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松了口气。

女捕头见这画师这么宝贝这画具,心想难道这是什么珍贵之物?

“既然没事了,就赶紧离开吧。”

“等等!”那画师急忙抓住了女捕头的手,“那个,我能不能在风舞城开一间画坊,我,我也不想总是这么被人追杀来追杀去的了,所以…”

“噗,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搞定的。”

华月听着情报贩子说的故事:“我说,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的?”

“我们这类人嘛,毕竟是靠这个吃饭的。”

华月也懒得细究了,他怎么觉得,来生录寺的人都不一般啊?

他回去将这些事告诉了净和,而后他就见那老和尚又是面露忧色。

“情之深,不过烟云忽过。”

“我说老和尚,你总是说这些话做什么?就算是纸上笔墨,画美就是美,就算是烟云忽过,这感情深它就是感情深,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净和听了华月的话,沉默良久。

沉默到华月对此感到不悦。

“我说老和尚,你是在烦恼着些什么事情么?”

“世人皆有烦恼。”

“我是问你。”

华月没得到回答,他倒挂在房梁上:“我说净和大师,你能一眼勘破那么多东西,那你也应当能勘破我才是。

“而且佛门重地,你又为何容许我这般人逗留此地?

“小和尚!”华月见净和听到他这一称呼,动容片刻,“算了,我去看看今天做了些什么吃的。”

净和看着墙面上的画。

那位名叫屠生的画师求佛,是为了那名女捕头。

世人所知那名女捕头抓尽世间穷凶极恶之徒,又如何知道为了抓到那些身犯重罪之人女捕头究竟让多少无辜之人搭了性命在里头。

那名画师求佛,为女捕头求平安,正是因为对方心里头明白。

画师明白他的画作中究竟又是有多少人搭了性命在里头。

女捕头为了画师,想尽一切办法对付想要对画师不利之人。

画师为了女捕头,用尽毕生所学为对方画出人言所藏之事。

不过都是为了一个情字。

净和看向窗外,从厨房偷了食的杀手正被一名年轻的和尚拿着扫帚追赶着。

就像多年前在秋叶寺时那般。

华月就藏在暗处,听着女子手下一弦一音。

屋内除了女子,便再无他人,门庭院落是一片生着细枝的红叶子树,叶子落了满地,铺得一片橘红。

而女子身边有一支笛,就那么浮在半空中,伴着女子琴声悠悠。

那是唐家的魂法,华月是不知道这名女子是如何偷来这魂法,他只是按照那老和尚说的,在唐家人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前,前来探知一二。

“大人若是觉得我这曲子中听,何不在这屋内落座,让小女子奉上些茶点。”

听到这女子的话,华月先是一惊,他自信自己藏身术水平不低,不过在看到那笛子的时候,心里有了答案。

他从暗处而来,坐于女子对面。

“华月之名,小女子闻名已久,想必大人此次前来是为魂术一事。”

“你既已知,我也无需多言。”

“偷学魂术,小女子不会狡辩。”

“你可知那唐家究竟是些什么人?”

“知道。”

华月叹气,这魂术世上能习得之人可谓是少之又少,唐家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能学会魂术之人。若只是为了聚魂,这位女子大可直接拜入唐家,又何须做这般不光彩的事情。

“大人可是想我为何不拜入唐家?”

“没错。”

“拜入唐家,便要改名换姓,唯独这姓是她给的,我不能丢。”

华月不知对方口中所言是他,还是她,想必现在附着在笛子上的魂魄,便是对方所说那人。

“学了魂术,还不拜入唐家,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女子听了华月此言只当一笑:“大人,若是您所珍视之人,所珍视之物都不在这世上,你又要如何活下去?”

华月眉头微皱,而后用一字回答了女子:“仇。”

“若是连仇都没有呢?”

若是连仇都没有?

“既活在世上,总会是遇到新的人。”

“大人,若是你失去了净和大师,在你的心里,真的还会有位置,留给新的人么?”

“……你为何会知道。”

“因为我们都为爱而不得之人,你在他身边已久,不明白他为何隐忍着那份情么?”

华月摇头,他不知。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你又可知净和大师那股强大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华月再摇头,不知。

“来自于他不会轻易动情,不动情,金身不破,万毒不侵,若一动情,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这些,你从何而知?”

“自然是从我口中的她。”

华月不知此事,民间或有传说,史间或有所载,他却不知和尚竟是那般。

“我等了她一辈子,她到死,都未曾动过一次情。”

“于是你才会偷学魂术,想要在她魂魄消散之前重新凝聚起来?”

“不错…只可惜我学术不精,凝聚的魂魄不能言语,只能附于笛身,吹奏昔日之曲。”

听闻此言,华月良久未言。

几日后,唐家来了人,来的是当今家主唐骨。

华月隐于暗处,他见唐骨瞳孔一红,女子身子一颤,而后倏然倒地。

而后唐骨的眼瞳便恢复了平常,他握着那笛子看了看,接着就是手中一紧要将其掰断。

“等下!”

唐骨转头一看是华月,于是他卸了手上的力:“华月兄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是那老和尚叫我来的,你手中的笛子,你是要毁掉它么?”

“没错,若是不会掉,附在这上面的魂魄便会被困于此。”

“若是毁掉,里面的魂魄会怎么样?”

“烟消云散,人死后魂魄本该如此,回归万物之中。”

“你能和里面的魂魄对话么?”

唐骨明白了华月的意思,他方才抽离女子魂魄时,自然知晓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只可惜…:“不能,女子聚魂失败,三魂七魄乱了位置。”

那女子岂不是永远也不能知道那人是否有动过情。想要知道答案的,同样还有

华月突然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他一看,那些附着在唐骨身上的鬼魂全部现了身,整片林子瞬间弥漫着一股凉意。

“我说小子,有些事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就是,笛子上魂魄的主人生前可是心怀众生之人,她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人。”

“爱上这种人,也算是这小姑娘倒霉。”

“所以我说就不能随便给捡到的东西起名字。”

“你怎么能用东西来形容呢?”

唐骨见各位前辈说着说着就跑了题,于是他将他们劝了回去。

“总之这名女子偷学唐家魂术又不愿意拜入唐家,我们自当是要收了她的魂魄回去给其他唐家子弟作为修炼的材料,而这笛子里的魂魄若是不尽早解放,也只是一直被困在里面,什么也做不了。”

“是我唐突打扰了唐兄你了。”

净和注意到华月这次回来后总是会走神,经常动不动就发呆。

“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听净和这么一问,华月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去休息一下哈!”

华月说完便逃一般跃上了屋顶,随便找了个方向跑去。

那一日女子的话,以及那一日唐骨身上的鬼魂的话,他日日夜夜苦思冥想,却最终还是得不出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