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1 / 1)

黛玉一战成名。

但并非再无对手。

本来她与宝玉屋里的一应事物都是等人送上门的如今出了这样一名声若说与往日不同的就是送的按时保量了。

秋季的衣物送来时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挺高兴,包括那些贾府出身的她们以往得的衣物其实也并不十分妥贴不过是较林府出身的略好些。因为她们私下总有些旧情让她们可以当时或过后同下面的婆子讨上几分面子换些更合适的罢了这些黛玉以往并不大清楚这世上到哪里都有拉帮结派的,更不论她屋里的贾府派与林府派早就壁垒分明。

黛玉瞧着她们高兴,又见领回来的料子较往回要好上许多,颜色也多是小姑娘们喜欢的桃红柳绿。知是管事婆子买了她个好,也是不欲与她为难的意思。人家即全了规矩,又卖了人情,她也大大方方地派了回赏,只当接了这个人情。

似这等两厢高兴的事并不常有。轮到送胭脂水粉的吴婆子来时,两厢里就都没个好脸色了。小丫头们怎么痛快怎么说那吴婆子的脸色就越来越黑。

“这胭脂那是人用的,硬成这样,哪里抹得动……”

“……这胭脂就是这个特点所以才不容易掉色嘛……”

“啧啧这粉也是也别说是粉了都成砂子了,上回我实在没用的,抹了点,瞧瞧,这儿,瞧见没,都给划出血印子了……”

“……就你丫头这张脸,五粗三糙的,往回用过这么好的粉么?还砂子呢,能给你那脸皮磨得细了,你还得谢我呢……”

“哟,您说的可真占理儿,可这胭脂,一盒才几片,反正这盒只十四片那瓶头油才开,也只一半……”

“哎哟喂我的小姑奶奶们,你们仔细瞅瞅,这成色,这质地,也就比姑娘们用的差一线线了。这些可是京里有名的保瑞春出得上等货色,你都当是那些小铺子里的便宜货呢,好不好的给填个满,哄哪些没见识的乡下人?那一盒的价钱还不如这一片的呢……要我说,你们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你们还能在这儿挑三拣四的,外面却不知有多少正经人家的姑娘小姐没这个福分用得上呢……也就是咱们家老太太、太太宽厚,那你们这些丫头都当小姐供着了呢。只是要我说,咱们这些奴才就算得了三分体面,那也是主子们赏的,要是那知事的,就更该安安份份地当差,可别再这么不懂事,调唆着姑娘闹脾气使小性,小心折了福气……”

这长篇大段的一席话说下来,还真的唬住好些人。起码贾府出身的那些婆子明显就白着脸不出声了。小丫头呢,虽有两个一脸的气愤,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于是笑嘻嘻地坐在桌前,捏着个粉盒在手里转着的润妍就有些打眼了。她听着大家伙没声了,转头左右瞧了瞧,冲吴嬷嬷笑道:“听您这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呀。”

吴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接道:“这老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今儿多说了两句,也是为你们好。”

润妍就笑开了,“为我们好?所以拿我们当傻子?”

她将手里那粉的盒封撕开,一抖手将粉倒在桌上,拿手一抹,道:“这粉颗粒粗大,色泽不匀,是最次的胡粉。胡粉,也叫韵粉,前朝菽园杂记专门有篇写韵粉的制法的。此物以细腻光滑者为上,其焙后所余粗滓仅能制黄丹,再不能用的……这盒里的么,大抵连保瑞春的粉滓都比这好。还有这盒子……”

她将那盒盖与盒底只打了乒乒作响,“保瑞春的胭脂膏子都是用好的月牙白瓷盛着的,几时见过用这等货色,吴婆子,您这真当我们是乡下人罢?就算不识得这盒子,可这盒盖内现写的百花醉当谁看不见呢……噢,您不是看不见,您是看不懂,您不会当那是花样子罢……”

吴嬷嬷气得仰倒,她家爷们负责采办这些头油脂粉,她却不过是每个月跑个腿送进来罢了,以往不过是送到琏二奶奶那里即可,谁知这一回人家不收了……也不说不收,只说事多,让帮忙先将林姑娘屋里的送过来。这下可好了……她也不是不知林姑娘近来的作为,只是想着她们家到底是太太陪嫁,连当家的琏二奶奶都要赏她几分情面,一个外姓姑娘,想来也不敢难为她。谁知人家就敢了呢……

她气得直喘粗气呢,却见有小丫头抹桌端茶地收拾了一番,也给她新换了茶上来。就见对面又摆上了笔墨算盘,一个斯斯文文的丫头坐了上来,五根嫩葱一般的指头将那紫红包浆的大算盘提起来上下一抖,再往桌上一按,两根指头似挑弦抹琴地在算盘上一划拉,定好了盘,这才抬起头来冲她柔柔一笑,道:“吴嬷嬷且请再喝盏茶,待我跟你再理理这账。”

账,什么账?

生气的人反应慢,只是那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仍是让她静了下来。

这一府里多少房主子,每个主子按例各等的丫头几个,婆子几个,……

各等下人一年的脂粉头油该多少,是个多少钱的例,这是规矩里定下的,一查可知。这些算下来时吴嬷嬷还在心里撇嘴呢:这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急忙忙地就将这府里的人事记得这么清楚,也难怪人家说她想嫁进咱们府想疯了……

可待她再往下听时,这一身的冷汗就慢慢地浸出来了。

这每年单给丫头们采买脂粉头油这一项的银子是每年多少两。

而她这会儿送上的胭脂按多少铺标是哪一家的,货色是哪一等,价值几何……间或还听见个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说:“百花醉里没有这一等的货,应是拿旧盒仿的,你瞧这盒边都有些碎了。”还有人劝呢,“先这么记罢,这过路的货郞手里的货总还得再找找,这往高了抛费,她总该没意见的。”

就这算四舍五入的算下来,就她今个儿拿出来的货色,再高个一等来估价,满打满算也只能说十用其二就不错了。

算盘珠子停了,报数的声也没了,半响吴嬷嬷眨了眨眼,冲着刚才敲桌子的丫头看去,“所以请嬷嬷给我们说说,这老太太、太太宽厚赏给我们的恩赐,还有八成上哪儿去了?”

吴嬷嬷又眨了眨眼,忽地笑:“早就听说林姑娘屋里的姑娘们能干,如今瞧着果然不一般,这又是会算盘,又是会读书写字的,个顶个都算得上是才女了。……只是这采买上的学问大了,可不是小姑娘关着门拨两下算盘籽就能办好的……好了,我来了也有好一会儿了,这茶也吃了,话也说了,太太那还有一大摊事等着我呢,我也就不久坐了……”

这话往外一放,一屋子的小丫头都气得面脸耳赤的,这是说不赢就要走呀,要走还放赖拿太太压她们,这说半晌,东西还得这东西,她们就算认出来了也得这么受着……这比无知无觉地受着还难过……就有那小丫头都开始呜咽上了。

就见那拨算盘的丫头笑道:“嬷嬷事忙,我们原不该久留的,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对了,春柳姐昨儿生了个儿子,今日月梅姐进府来报喜,正说要给太太、老太太去请个安呢。可巧与吴嬷嬷一路。”

一面说,一面将放才算账写字的纸折好了,交给刚才读数的小丫头,道:“眠云,你陪着月梅姐去给二舅太太请安,随便将刚才算的账说给二舅太太听听。一会儿我让品雨另撰一份出来,给老太太请安时好用。对了,月梅姐家里那位现管着姑娘的脂粉铺子,二舅太太有什么动问的,你说不清的,月梅姐也好也你垫补垫补。”

又笑着对吴嬷嬷道:“您老人家事忙,这一桌子的胭脂头油什么的,也就不劳动您老人家搬动了。就借你那小丫头用用,我们给您送回琏二奶奶那里就是。……啊你润妍姐刚开了一盒粉的,听月你可得补一文钱进去才行。”就见听月利索地答应声,从小荷包里掏了文钱往小丫头收拾着的包袱里一丢。

吴嬷嬷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只听耳边一叠声地,“是,闲雅姐。”叫得她心下发虚。略清清嗓子想挽回一下吧,却被一个杏眼菱唇的年轻媳妇一把搀住胳臂,笑吟吟地道:“老嫂子,我扶着您。……小心脚下……您可是贵人事忙,素日可没机会亲近您,今儿得了这个空,可得容我亲香亲香……”一路那声儿就出了院子。

这人一散出去,屋子里立时就清静了不少。只品雨还在桌边撰着那账单,有那没甚差事的二三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瞅了两眼,就被大丫头们唤了出去。

紫鹃这才在闲雅身边坐了,悄声同她道:“这一去,只怕二舅太太那里不会好看……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叫人心里好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