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1 / 1)

黛玉眨了眨眼宝玉不提她倒是不曾在意。原来自个儿不知不觉间受到了贾母的熏陶啊。这几年家里的账目她是看得极熟了的但这些账目中她素日看重的总是田庄店铺的收益于府内府外各种开支上却仅保持着不被欺瞒的认知,且父亲不在京有些往来应酬黛玉纵是问起齐婶子也只能说出是往年的旧例再往深了问却不大说得明白了一来二去黛玉也不大理会这一块的支用了,谁想这几日再看到这些账目时,居然就品出些味道来了。

这些话黛玉一时与宝玉也说不清,又想早早哄了他去,遂低眉撇了他一眼,轻叹道:“倒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你也知道,我爹爹去得那等山高水远的地界儿,我这个做女儿的总得……”

宝玉顿觉着自己说错了话,不由讪然道:“姑父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办得妥的你身子才好几日呢,还是小心保重的好……对了,昨日是蓉儿媳妇的五七珍大哥哥已派人往铁槛寺安排定停灵接灵的事了。只等大后儿去送灵大太太、太太并姐妹们都要去你也一起去罢只当散散心……”

他的话被清脆的茶盏声打断,黛玉瞪着他没好气地道:“珍大哥哥看重此事,不过是为着蓉哥媳妇是你们家宗妇的原故……你纵是不在意这个,总该瞧在秦鲸卿的面上,待他姐姐的尊重些罢。往年里她病着时,你瞧着都要伤心流泪,如今这花朵般的美人才去了多久呢,连老太太都还伤怀着呢,你竟就能将她的丧仪当作消遣了,真真无情之极……可见素日里你那些赌咒发誓都不过是顺口胡诌的顽话,都是作不得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若真如你所说,我,我,就叫我立时被雷劈成灰,永世……”宝玉那咒发了一半,瞧见黛玉斜睨他一付要笑不笑的模样,才想起又犯了黛玉的忌讳。

“冬天咒雷劈,夏日赌飞雪,如今说得越发顺溜了。似你这等薄情寡义的,天上哪路仙女有空费神来理你?……是不是早知道她们不会理你,是以总敢发这等牙痛咒。”说罢黛玉再不理他,只向闲雅道:“方才那几笔可算出来了?”

“算出两笔来。”闲雅忙打小凳子上起身,将方才重算的几页账交到黛玉案前。

宝玉啪地一伸手将账页压住,涨红了脸解释般地叫道:“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黛玉顿时蹙了眉,这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她半分也不让地瞪着宝玉回道:“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宝玉一口气被噎了回去,手上立时一紧,将那账页捏成一团。黛玉冷笑一声道:“宝二爷的脾气越发长进了,如今竟晓得拿人家的东西出气了。”说罢立起身来,抿紧了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就要走。

“我,”宝玉今日脾气也上来了,却是狠狠一跌足,委屈地大声道:“我不过是为着你的身子才这般说,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苦拉拉杂杂说出我这许多不是来。”一时竟也赌气去了。

黛玉听得宝玉一吼,心下不由小小有些忐忑:不论宝玉三观正不正,这回倒确是好意,并没有犯着自个儿,莫非自个儿真是吹毛求疵,有那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可转念忆起素日打小丫头里听得的他与秦钟的行径,不由就呸了一声。她真真看不上那秦钟。宝玉再怎么胡闹,到底隔府又隔辈,虽也不是个好的,可秦钟,那到底是他嫡亲的姐姐的丧仪啊,且她在世时又是极维护他的,他却能在热丧中做出调戏尼姑的事来,又能与宝玉在尼庵里做得那样的勾当……呸呸,宝玉自甘与秦钟这等人为伍,到底是他自个儿不好,正所谓近墨者黑,怨不得自个儿生气……黛玉左思右想之下,心绪愈发难平,只将那账页翻得哗啦啦地响。

谁知贾母房里的琥珀竟过来叩门,紫鹃迎上去一问,方知是方才宝玉那一嗓门竟惊动了贾母。老太太放心不下,少不得遣人来问。

紫鹃听了就笑道:“有什么事呢,不过是二爷与咱们姑娘拌了两句嘴,这两位祖宗打小就这样,好一会儿歹一会儿的,你只管回老太太说无事就是了。”

琥珀不由就翻了个白眼,翘起染得艳红的小指往屋里一点,撇着嘴悄声道,“这一位的脾性……也难为你们伏侍。”

紫鹃瞧着往日的情份,只悄声喝道:“没规没矩的,妄议主子。”

琥珀“蚩”地一笑,“知道你们这儿规矩大,哪就管得着我了呢。”

紫鹃不由肃了脸。只她尚未出声,就听屏风那边也是一声“蚩”,道:“咱们姑娘的规矩都是老太太教的,你这意思是说老太太的不是?”一时人转过屏风,不是月梅是哪个。

琥珀没月梅高,被她逼得退了一步,复又一叉腰,高声道:“呸,我几时说过老太太的不是,你少满嘴喷粪。”

月梅冷笑一声:“喷没喷粪的……”她话才说半截,却被紫鹃在臂弯打了一下,嗔道:“什么腌臜话都在嘴里过,也不嫌脏。”又往门边指了个婆子道:“你送琥珀妹妹去李嬷嬷那里,同她老人家细说说,瞧瞧咱们屋里的规矩到底对不对。”李嬷嬷是老太太屋里的管事嬷嬷,专管这些个丫头婆子的。

琥珀一掌拍开那婆子,嚷道:“你们敢!我可是老太太屋里的人。老太太还立等着我回话呢。”

紫鹃笑道:“妹妹放心,我这就帮你去给老太太回话,再不耽搁你的差事的。”

月梅也在旁竖着眉喝那婆子道:“一个人请不动,多两个人请也请不动么,难道还要咱们亲自动手不成?”

那几个婆子不愿接这得罪人的差事,只伸着脖子往里瞧,倒不敢指望姑娘发话,原是今个儿在里面坐阵的是王奶娘,都知道她是个心善的,她老姐妹几个的就想支着她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奶娘倒是如她几个的愿要往外走,可惜还没走两步,就听黛玉的声音娇唤道:“奶娘,我心口痛……”此话一出,屋子里立时乱成一片,有要去回老太太的,有给黛玉抚胸捶背的,还有连声让人将那“气着姑娘的不要脸的”打出去的……

众婆子只道黛玉被琥珀气出病了,忙上前推搡着琥珀往屋外去,嘴里直嘟嚷:“你也别怪我们,好好的竟来惹这位祖宗,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琥珀见事惹大了,也有些后怕,到底不敢再回嘴,只拧着头甩着绢子出了门。

宝玉赌了半夜气,早起却是消得个干干净净,只催着丫头们给他快些漱洗,好快些过去给黛玉赔罪。看在鸳鸯眼里,由不得她不叹气,心道也难怪旧日里袭人会有那等怨言,自个儿待之如宝如玉的人成日里倒给人做小伏低,换了谁只怕都受不了,她一面想一面不由就笑道,“也不知昨个儿回来嚷着再不理林姑娘的是谁,偏今个儿一早又急着去给人家赔罪。不是我说你,好歹你也做做样子,过两日再去,下回也能少受些气不是。”

麝月捧了水在一旁笑着帮腔:“素日里对着咱们就是最磨人的混世魔王,偏偏巴巴儿地自个儿送到林姑娘面前讨骂挨,真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晴雯正指着小丫头收拾着床榻,却回过身来一撇嘴嘲道:“呸。着什么魔,宝玉一个主子爷,你当似你那等糊涂人,谁说什么都信的?总归是林姑娘的话有理,他才听得进去。自个儿没本事,别拿那什么神啊魔的乱咒人。”

“哟,你又听懂了?又知道了她的话有理了……”

“你只瞧瞧林姑娘那一屋子的书就知道了……”

……

丫头们你来我往,张张嘴都不饶人。宝玉也懒得出声,只等一收拾妥当就丢脱了众人出了屋子,鸳鸯唤了他两声,见他跑得快,也懒得再理会,只管招呼两个丫头小心跟着,仍是各自做活去了。也难怪鸳鸯不追,追过去与宝玉一同到黛玉房里坐冷板凳,还不如在自个屋里干活呢,好歹没人给脸色看不是。也只有宝玉这等好性子,会对着小性子的黛玉甘之如饴。

黛玉早起心情还好,倒也没怎么为难宝玉,两人往书房读了会子书,宝玉又打量着内书房的陈设说起了外书房的布置虽说还没建完,倒不碍着他拿这个作借口哄黛玉开心黛玉对自个儿布置的这间内书房可是很自信的。可惜他却不知,黛玉瞧那外书房是十二分的忿然贾母既然都觉宝玉已大到白日不便在内宅厮混了,怎地就不觉得让她与宝玉仍同住一个院子不合适呢?贾府里没多的院子?她不介意回自个儿的家啊

“二姐姐的病可好些了?”见黛玉兴致不高,宝玉重又转了话题,“昨个儿我还瞧着凤姐姐支了对牌请大夫买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