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任何复杂的法术都需要高级别的思想活动需要识见知闻而不能依赖于简单的本能……”

话音未落摇曳不定的“初宅”环境终于破裂有无数耀眼的光芒从四周射下激得颜宁不由自主地紧闭眼睛。片刻后他勉强睁眼却看见四周树叶摇晃，恰好挡住了炫目的阳光。

“这是……清醒梦？”他喃喃道。

所谓清醒梦，是个体由沉睡转为清醒的最后阶段，是半梦半醒之间不受控制的白日梦。在这种状态下表层意识已经苏醒了一半，但受困于机体，仍然不能准确的判断现实与虚幻。

他左右张望果然在一片树荫下看到了年幼的江罗，半个身子都躲在树干背后，正一脸迷惑的打量着自己。

这是表层意识在梦境中的投影已经初步有了思维、回忆与分辨的能力。在打量片刻后那张幼小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终于从树干后慢慢转了出来：“你们是……”

一语未毕，他突然一个踉跄向前扑倒下去。颜宁下意识抢先两步却看到江罗的后背一个淡淡的手掌印迹一点黑气蒸腾而上瞬息消逝。

颜宁离江罗少说有三四米远，自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栽到地上。而表层意识的投影骤然遭受冲击，脆弱的清醒梦立刻破裂，四周的光芒水一样起伏，吞没了摇曳的树影。

颜宁收回手臂：“这是……”

“应该是促狭鬼。”仙家道：“但这也太不正常了？”

所谓“促狭鬼”，指怨气稀薄的弱小鬼物。这一类异物随处可见，却也本事低微，发泄怨气的主要手腕是捉弄活人，多半戏弄的是阳气不足的小孩，时不时弄点跌打损伤。驱逐的法子也甚是简单，找个泼辣的妇人在十字路口骂街，以盛气震慑便足矣。促狭鬼闹事不算罕见，但能在江罗的梦境中有所表现，甚至能成功捉弄表层意识的投影，那可就真是稀奇罕见之至了。

在疑惑的思忖间，四周的景象翻飞重组，转而变为了一见颇为阴凉的房间，四周尘屑飞扬，桌椅家具东歪西倒，支离破碎，俨然是长久没有整理。颜宁定睛一望，只见江罗站在一个歪斜的木制衣柜旁，正惊讶的左右盼望：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都没有钥匙。”

同样是话音未落，他身边的衣柜嘎吱一响，抖下来一大捧木屑状的灰尘。江罗措不及防，兜头被灰尘罩得满脸满身，当即连咳带呛，忍不住弯下身去喷嚏连连。而颜宁则抬头仰望倾斜的木柜，这一次果不出所料，在柜板厚厚的灰尘堆上看到了一个浅浅的手印。

颜宁皱起了眉头，刚要转头看看仙家的反应，却听到木柜处滋呀一声，老朽的木头似乎终于不堪重负，在几个小小的晃动之后，终于朝江罗迎头栽去。此时他正在低头擦拭眼睛，俨然是根本没意识到头顶栽下来的重物。

但另一边却有人反应了过来。在刹那之间，颜宁只觉得脸颊微热发痒，一道细细的毛绳从他头边擦过，在半空一甩一勾，已经稳稳吊住了那摇摇欲坠的木柜。仙家拨弄着尾巴上的毛发，将木柜左右上下牢牢捆好，重新送回了原位。

“这可真有点怪了……”它自语道：“手段这么激烈的吗？”

颜宁明白仙家的意思。促狭鬼以捉弄为能事，因为怨气普遍较低，对人类都谈不上危害。但这只散架的木柜少说有百来斤重，如果倒下来显然能伤到江罗。这样激烈的手段，可不像是“怨气较低”。

江罗终于揉完了脸，睁着发红的眼睛打量他们。

“你们是谁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颜宁，落到了仙家身上，脸上是明显的惊愕。仙家摇了摇它蓬松的尾巴，不以为意：“我是什么不重要。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想要做点什么的话，那么可不会局限于一个小小的木柜。”

它抖直了尾巴，笔直指向昏暗的上空。颜宁与江罗同时仰头，看到木制的屋顶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动起伏，发出细微却怪异嘎吱响声，在房梁正中，已经能隐约看到扩大的裂痕。

“这手笔就很惊人了。”仙家淡淡道。

它再次抖了抖尾巴，挥出了十几根细长的毫毛。这些毛发在空中飞舞飘荡，终于盘旋变化成一张褐色的绳网，东西南北一钉一收，紧兜住了晃动开裂的屋顶。仙家垂下了尾巴，语气平静：“所以，这是哪里呢？”

“这是”江罗目瞪口呆地望着半空紧绷的绳网，似乎难以置信：“这是我爷爷堆杂物的柴房。我在……我在这里捉迷藏。”

“捉迷藏。”仙家语气中有了波澜：“既然是你藏在柴房里。那么是谁来找呢？”

江罗呆住了，他张大了嘴巴，仿佛在努力回想，终于只能茫然摇头：“我我不知道……”

在半梦半醒之间，表层意识固然有所恢复，在思维与回忆上却终究存在迷茫，这当然是丝毫不足以为异。但仙家的语气变凝重了：

“你是在捉迷藏……那么不管躲在哪里，总会有什么东西要来找，是吧？”

江罗依旧是茫然。颜宁却听出了一点异常：“你想说什么？”

仙家沉默了片刻，上下扫视这破旧的柴房，仿佛在仔细寻觅：“既然要捉迷藏，那当然是不能被发现。但无论木柜倒了，还是房顶垮了，都很容易被发现吧？”

它盯住了被绳网罩住的屋顶，就在交谈的这短短几十秒里，那些裂痕已经迅速扩张，布满了整个房梁。

它下了决断：“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它望向江罗：“还有什么地方，更适合捉迷藏么？”

江罗迷惑的点了点头，仿佛仍旧难以摆脱……眼前术法的冲击：“当然……后山有个小坡，小坡后面很难找到……”

仙家微微点头，柴房陈旧的木门已经随之而开，送进半屋子灿烂的阳光。梦境中并不遵循常理，仅仅是回忆与想象的彼此拼凑。既然江罗已经回忆起“后山的小坡”，那么在梦境中成真也就自然而然。仙家摆了摆尾巴，示意两人先后走出房门，自己却摇动尾巴，颤动皮毛，抖出了一个浅色的模糊影子，流水一样的融进了地面。

颜宁踏出门前回头一望，立刻认出了那是常见的法术，不由得诧异发问：“你想干什么？”

“看看情况。”仙家飘出屋外：“如果真有什么在陪江罗玩这场捉迷藏，那么在这东西找到柴房的时候，我的术法至少可以搜集搜集情报，做个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