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元婴产育”的法理是在肉身中借元气法力而锻炼磨砺、由元神而孕育滋养，九转九炼阴阳配合培育精神中形而上的完美自我，并托名曰“元婴”。所炼成的元婴，也就是道家哲学中“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那个混混闷闷绝圣弃智，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理想人格。一旦功德圆满，那么元婴就会脱离肉身而归于天地即“产育”。所谓尸解飞升成仙的不二大道。由易于腐朽的肉体而培育出完美无缺的精神才是内丹术作为玄门正宗的精义。

如果以这个角度判断那么将人参果塞到小腹里，模拟内丹术中“元婴结胎”、“婴儿产育”的概念，当然是l穿地心的低配山寨。无法长大的人参果不能与元神融合，当然没有替代元婴的功效，培育人参果的人也可以说对内丹法旨一窍不通，整个过程纯粹是毫无道理的野蛮生长。如此一来要想在肉身中培育不朽的精神当然绝无可能能做到的也只有……

“完美的鼎炉。”周锐喃喃道“怎么个完美法？”

“人参果秉持混沌开辟的精元而生，本身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仙家道：“它是可以被血肉精气同化的。由混沌之气而转化为人类血肉，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女娲造人。由女娲大神所亲手创建出的人类当然是最完美的鼎炉。”

周锐默然。道家法理中人类越是创造文明技术百般机巧那么“能愈多而德愈薄”，与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也就越是隔膜，领悟大道就更为费力。如果有一具没有被机巧污染，为混沌精气所亲自转化的肉身，那么当然是胜过凡人的肉体百倍。

“我听说。”西南的练气士捡起了一张报告：“那个高棉术士的肉身，本来就已经濒于崩溃了？”

他将报告翻了一面，白纸黑字印的正是五十多项的体检的结果，标志危险的红字满纸皆是，触目惊心。

“肝硬化，肾衰竭，糖尿病，血管萎缩，肺部静脉感染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个”主要器官没出毛病。另外脑血管还发现了大规模的组织增生和神经坏死……”望气的术士抬起头来：“看来这位用过不少犯禁的邪术。”

大脑血管和神经的异常，几乎算是玩弄旁门左道术士的标配，一般人真是百万中都难得见上一例。旁门术士玩弄蛊毒鬼魂降头诅咒，即所谓“渎神戏鬼”，样样都是天道大忌。于是天谴加身潜移默化，大脑就逐渐发生异变。身体其余部位发病变异，靠现代医学还能勉力支持，如果大脑内部稍有动静，那就是只有躺着等死而已。更何况血管神经牵扯感知，异变发展到后来刺激痛觉皮层，简直比凌迟腰斩还要恐怖万分。旁门左道从来不得好死，是天道明白无误的警示。

如果某个邪道术士真的出现了这种必死的变异，那么不顾一切的挣扎求生，显然是可以预料。

“那只人参果的胳膊呢？”仙家道，“我要看看。”

几分钟后，用特制的密封液保存的人参果残体被送到了病房。在座中有几个曾经参与过当时现场的善后，一眼就看出这一小节胳膊比之数日前萎靡了不少，哪怕有秘法的特制的符咒封闭，依然显现出枯朽的征兆。当初的血肉质感已经褪去，而俨然是一根形状怪异的枯木。

奉命送来的保管人员惶恐不安，小心解释：“我们都是仔细密封，不敢随便乱动的。但一见光就成了这样……”

“没有关系。”仙家盘腿坐在病床上，单手托着玻璃瓶仔细端详，病床旁边挤了一堆人，伸着脖子看这个“功效神奇”的宝贝。“人参果时刻需要元气培植，断绝养分后立刻就要枯萎。当年匈奴送人参果到许昌，使者出发便带了上百的人牲，定例十日杀一人，才能保住果实不坏。应该说幸好这枚果子被收藏前已经吸足了鲜血，否则都等不到我看这一眼。”

他手掌猛一合拢，砰一声玻璃瓶在掌心中炸裂，碎片将手掌切割得鲜血淋漓。病床边的人惊呼出声，但滴落的鲜血随即逆流涌上，渗入了干枯的人参果残肢。

“修行者的血气比凡人更为丰裕，效果格外拔群。”仙家抛掉玻璃碎片，手掌伤口已经尽数愈合。他捡起了床单上的断肢，与几分钟前相比，这节枯萎衰朽的枝干已经渐渐丰盈饱满，重新有了肉体的质感。

当然重点并不是这具残肢的质感……当仙家松开手掌时，细小的枝干从手中飞出，悬在了空中。这是古时妖怪常用来搜寻食物的小法术，用猎物的毛发或者血肉施法，就可以借由部分与整体的感应，追踪出分裂了部分的整体。如果用在一节残肢上，那么就应该是寻找人参果的剩余部分。

“你们留在这里，不要随便走动。”仙家拨弄着半空中的枝干，调整感应的方向：“至于其他……那边学过望气术的，跟我走一趟。”

他还是盘膝而坐的资势，身体却飘出了病床。周锐搬动轮椅给西南的望气术士让路，一边忍不住提醒：“如果您是要找颜宁或者江罗，他们两个现在状况都不太对……”

“我知道了。”仙家飘出户外头也不回：“我自有分寸。”

十分钟后，望气术士算是知道“分寸”是什么了。

人参果的感应出乎意料的强烈，他们几乎没有费力就锁定了残余果实的位置。只不过这个偏僻的病房门窗紧闭，以修道者的听力，隐约能听到里面悠长的呼吸声。这明显是病人正在深眠，不宜惊扰。

仙家在半空转了个圈，宽大的病号服几乎盖了身后的望气士一脸，他居高临下，俯视对方：“你是西南一带学的法术？”

望气士点一点头：“在下是四川青城一带学的本事。”

“那很好。”仙家道：“鉴人，识地，观天，你学到了哪一层？”

所谓观天、识地、鉴人，正是望气术三个境界。其中天道气象恢弘，观察最为容易地脉气息隐蔽，难度其次芸芸众生气质百变，是望气术一生求索不已的最高境界。望气士知道遇到了行家，低声道：“我天资愚笨，修炼三十余年，勉强懂一点鉴人的诀窍。”

“太自谦了。”仙家微微一笑：“孔夫子四十不惑，方才世事洞察。阁下能三十年到这个境界，天资就实在是一流。那么等病房大门打开，就麻烦你运足目力，好好鉴别一下里面的人了。”

说着他大袖一挥，病房砰一声向旁边炸开，原本被把持在手上的人参果激射而出，速度比长箭还凌厉。望气士刚开口惊呼，就见到明亮的室内影子一闪，一节瘦瘦小小的手腕从半空中探出，一把抓住了那节手臂。

仙家呵的一声轻笑。只见衣衫凌乱的江罗半跪在病房正中，与同样目瞪口呆的颜宁面面相觑。手里……还紧握着一节断肢。

两人对视良久，江罗忽然阖动嘴唇：

“颜宁，你的脸怎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