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对于生活在部落中的人来说是个很遥远的称呼。遥远到没有人去过，去的人都没有回来过，只停留在路过的旅行商人的谈论中，停留在商品的来源介绍中。甚至有很多人怀疑上城是否存在，或许那只是神秘的旅行商人自己编撰的故事。

但现在崩扬说自己是来自上城“诺曼谷”的人。

这事难免让人感兴趣。

“诺曼谷也是上城吗？”

“是的。是个不怎么样的地方。”崩扬咬了一口熊肉，肉叼在嘴里显得语气额外咬牙切齿。

“上城怎么会是个不怎么样的地方？传闻是假的？”崩睿也拿块肉送进嘴里，想想这是谁的肉就咬得更香了。

“传闻里一般都是在说四通城和巫城。倒是没听过什么诺曼谷的传闻。那种垃圾上城能有什么好的传闻？还不如不传。”说着不由露出嫌恶的表情。

柳扶修抬眼，口吐人言：“四通城？巫城？”

眼睁睁见到蛇嘴里吐出人话，崩扬显得不怎么适应，掏了掏耳朵道：“啊、是啊……四通城和巫城。”看表情如果可以他应该是希望自己幻听了。

但是逃避现实并没有用。

柳扶修再度张嘴吐出他们的语言，崩扬的表情相当抵触。

“不介意的话说说看吧，关于四通城、巫城之类的。还有你那个不怎么样的？诺曼谷。”虽然不知道这副身体的声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就像是本能一般柳扶修很容易就能发出声音，随心所欲。再加上跟崩睿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这种不复杂的对话他完全可以流畅地说出来。

这次变成身体的变化似乎跟昆虫化茧的过程很相似。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但是，是好的变化没错。

崩扬又掏耳朵，视线避开柳扶修碧绿的蛇脸说道：“关于那个，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你一条蛇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柳扶修听到他心里在默念：是人，我在跟人说话。没有蛇，蛇没说话！蛇怎么能说话呢？蛇说话也太发疯了！天啊，这世界真是疯了，蛇就算要说话也该说蛇语啊，到底为什么在说人话啊？所以果然那其实是一个长得有些奇怪的人。嗯。就是这样，我是在跟人说话……

他似乎做完心理建设了，偏过脸来看柳扶修一眼。柳扶修用黑溜溜的蛇眼盯着他，故意吐出舌头“嘶”了一声。崩扬立马又把脸转回去了。

崩扬：是蛇啊！果然还是蛇啊！！！

柳扶修“听”了全程心里发笑。这种家伙，应该、大概、做不了他的情敌吧？

依照他的经验，有这种可爱反应的家伙似乎稍微有点好搞定。

危险性，排除。

说起来。

刚才他是不是没盯着他的眼睛也看见他想什么了？

“嗯……”柳扶修陷入了沉思。

崩睿并不知道这几秒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这一人一蛇那一瞬若有深意的对视，想了想，突然警觉。

“还饿吗修？来，吃这个。”往思考中的柳扶修嘴里强塞了一块肉，趁机将柳扶修抱到离崩扬远的一侧，并瞪了崩扬一眼。

被莫名瞪了的崩扬：“？？？”怎么了？又怎么了？你们这一人一蛇都有问题，一个瞪我，一个吓唬我。真是欠你们的。

“别看了。然后呢？没说完呢。”看什么看！还盯着？！修是我的蛇！

如是想着的崩睿随手捞起逛到脚边的小肥扔进了崩扬怀里。抱你自己兔子去。

崩扬“哎呦你小心一点”的接住了小肥，埋怨道：“讲就讲你扔我兔子干什么？”

“我只知道四通城是商队那些人的城池，据说很繁华和平。至于巫城……是权力最大的上城，是神城。没去过，反正很神圣吧，大概就是那样，能跟神对话什么的都是会用巫术的人。里面的大祭司据说是神在人间的化身，长生不老拥有神传授的知识，能预言。”

崩睿顺着话想象了一下：“这样啊……很厉害的样子，不过你说的跟传闻完全没有什么不同嘛。”

“因为我也听的是传闻啊。喂，你不要一脸失望的样子好吗？我是住过诺曼谷，又不是住过四通城和巫城。别的上城在诺曼谷里也基本都是传闻，我有什么办法？只不过比起从旅行商人那里听来的，我这里得我传闻可是切实的以四通城和巫城存在为基础。诺曼谷的城主每年都要兴师动众的参加一次巫城的上城议会，参加两次四通城的大城集市。”

“是这样嘛……那诺曼谷是个什么样的上城？”

“啧、你说诺曼谷啊。”人们说起上城来大多是尊敬且向往的，但是崩扬一提起那个叫做“诺曼谷”的城池，不耐烦与厌恶都写在脸上了。不过面前崩睿这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期待，崩扬就是不爱提也总归给讲了。

“诺曼谷城是奴隶制度的上城。”

“奴隶？”对崩睿而言陌生的词汇出现了。

崩扬解释道：“奴隶就是奴隶主的所有物，就是可以随意使用杀死的工具。当然也可以买卖。”

崩睿嚼肉的嘴巴一停，微微皱眉：“那是什么？把人当工具使用随便的买卖决定生死……那也太……那种的话被当奴隶的人肯定会反抗吧？不可能就那么接受了啊。”

“反抗？”崩扬嗤笑一声，“反抗会死啊。诺曼谷的军队想要杀掉多少反抗的奴隶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军队？”又出现了陌生的词。

“是啊。就是很强大数量非常多的战士队。母亲说我们以前也是部落人，虽然我太小了有点不记得了。但据说是诺曼谷的军队在扩张领地的时候发现了我们，然后攻击了我们的部落。他们抢走我们的东西，抓走我们的人。我们这个小部落在那庞大数量的军队面前就显得太弱小了。最后父亲战死，我和母亲和部落的很多人都被抓去诺曼谷做奴隶。我们的部落就那样灭亡了。”

崩睿恍然大悟星星眼：“噢，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叫原来是这样啊？嗯？你那是什么学会了的表情！！！”崩扬炸毛，吓正观察柳扶修的四眼一跳。四眼气得小跑过去踹崩扬一兔脚。崩扬还以为它们跟他亲密互动，对崩睿骄傲道：“看到没，连四眼都知道安慰我，只有你这家伙一副没神经的样子。”

“我，嗯？”崩睿歪头露出疑惑，“我只是觉得诺曼谷有那种强大的武力去限制，怪不得奴隶什么的能够实现，觉得很合理才感慨了一句而已。怎么了吗？”

崩扬：“……”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种抓重点的位置就让人很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后来呢？”崩睿随手抚摸柳扶修滑溜溜的鳞片追问道。

崩扬于是叹口气继续讲了。

“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也就是你们一般说的几个雪季，在诺曼谷是有按照年的计时单位的。我那时候十二岁吧，大概。新的奴隶主有奇怪的癖好，很会折磨人。实在无法忍受的我，于是某天夜晚等到一个机会，将奴隶主杀了。然后我带着母亲藏进了商队的货车一路逃出了诺曼谷。”

“这么听起来，诺曼谷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也真亏你能逃得出来。”

“是啊，现在想想也真的是运气好。计算过的巡逻队的换岗时间那天也没有出差错。跑出来的时间也刚刚好。杀掉那家伙也没费什么力气。我也很庆幸来着。那之后我和母亲就跟着商队辗转各地。本来我们是想要跟着商队去四通城的，不过母亲身体承受不了那么长时间的旅行，身上还有伤，所以我们就半途一个还不错的部落留下了。”

“那个部落就是山崩部落的主部落。那个主部落你可能没去过，但是发展得还不错，规模很大。据说下属的分部落不止咱们现在的这一个部落，似乎有七八个分部落。只是主部落的人对我和母亲这种外来人依然是不怎么友好就是了。”

“好在我母亲算是长得比较好看，靠着在奴隶主手下学来的本事在主部落找了个还算有点地位的男人。只不过我就比较惨了，是男人又快要成年，也是机缘巧合就跟着你父亲来主部落交换物资的队伍来到了现在的山崩部落。”

崩扬语气平和的讲述着。

“原来是这样啊。你也是不容易呢。”得知崩扬的少年时期有这么波澜的经历，崩睿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该怎么说呢，父亲赞赏的人果然有很厉害的地方。

“所以我算是在诺曼谷长大的人，外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包括一些巫术巫兽的事情。你们要是想知道，或者想到诺曼谷去我都可以帮忙。当然，前提是你们得帮我去盐湖拿到盐，帮我返回部落当上酋长。我真的已经受够那个巫了，把部落里搞得乌烟瘴气。”崩扬摸出酒壶喝了一小口，酒香飘出来，配着熊肉一口咬下，吃得多了几分豪爽。

他朝崩睿举起酒壶：“这件事情本来对你也有好处，至少你可以报仇不是吗？喏，酒你要不要来点？”晃晃酒壶似乎剩下不多。话说本来也就没酿出多少来，他这算是为结盟忍痛割爱了。

崩睿迟疑着递出手上的瓷碗，崩扬很是抠门只给倒了漫住碗底儿的量。

崩睿忍不住道：“只给这么少啊……”不够塞牙缝的。

崩扬拿吃剩下的骨头丢他脑门：“小孩子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有的喝不错了。”然后他自己倒是喝了一大口。崩睿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只是酒香当前，也没空计较那个拿起碗小小的抿了一口。酸甜的味道混合着一股浓郁的热辣直冲脑门。

“哈啊，好辣好辣！”

酒味太冲辣得崩睿皱着脸，崩扬就在一边悠哉的抿一口酒闷声笑他。

而此时趴在崩睿腿上的柳扶修不知不觉已经睡了过去。刚刚苏醒的身体还十分的疲累，肚子不饿之后就再也挡不住困意。因为睡得从崩睿膝盖上滑了下去都不知道，还打着小呼呼。

崩睿注意到，伸手把他捞起来重新放好，压在手上的重量是比以前沉多了。抚摸宝石般好看的鳞片，莫名心安。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修“死而复生”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从现在来看似乎是好事。能吃能睡，个头还大了不少。蛇他是不知道，但这情况在人身上一定是健康的写照。

火堆“噼啪”一声，两人相顾无言。

你撸你的蛇、我吸我的兔子的专心吃了一会儿。数量可观的熊肉就在这相顾无言中被迅速消灭掉。周围原本还嘁嘁喳喳关注“复活的神蛇”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因为神蛇的复活而出现，似乎也没没有冲突，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常。

平常到众人觉得自己大呼小叫的反倒好像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对神蛇的敬畏心让他们比平常更加安静，井然有序的坐着该做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种状态，想必“乖巧”这个词最为合适。只是那不断瞄过来的视线里盘算的东西究竟乖不乖巧，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洞外的洪水唰啦奔过，危机过去，接下来只需要安逸的等待，新的道路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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