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1 / 1)

弥天 未二丫 2151 字 2022-03-16

回想过往,北冥爻也就只在刚解封那几日追问过自身的情况,之后无论好坏都只字未提。

突如其来的冰封封住的不光是岁月和自由,还有那些纠缠与骨血的重重伤害。

入夜了,大雨随之而至。

天地之间密密麻麻的雨帘浸湿了北境。

北冥宫暖阁。

北冥爻半躺在松软的床榻里,暖阁内只有东方春晓一人。

她着素雅宽袍,长发整齐的挽出温婉的发髻,不戴珠钗,未施粉黛。

她就站在距离北冥爻座前两步之遥的台阶下,正垂着头低低的抽泣着,像极了被大雨打散的娇花,想抗争却又那么无助。那宽大的袍子似乎有些藏不住日渐丰腴的体态。身怀有孕的美人在殿下轻啜,隐忍的委屈让她显得格外动人,试问,有谁能不心生怜惜呢?

北冥爻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打破沉寂:“你可知,本王为何要凌儿娶你。”

殿内烛光通明,唯独北冥爻所在的位置晦暗不明。厚重的裘袄挡住夜火的余光,他像是一个静卧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早已饱腹的猎杀者,懒心无常的旁观着一切。

东方春晓嗫嚅着,声音却很清晰:“春晓不敢揣测君心。”

北冥爻又问:“你可知本王为何专注于你?”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标准答案,东方春晓手心洇出湿润。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步步为营:“恕春晓愚钝……”

北冥爻笑了,哂道:“愚钝?你可是这北冥宫里最聪明的女子。”

东方春晓轻轻摇摇头,楚楚可怜的抬头看了看他,又颤巍巍的垂下,那眼中秋波恰到好处:“君上抬爱罢了。”

“嗯,确实如此,”北冥爻似是很满意,“那今日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那喜怒难辨的语气里带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激得东方春晓汗毛竖立。

北冥爻没有给她太多准备的时间,紧接着就是:“以春晓之聪慧,你认为本王与阿凉,谁才是你值得交易的对象?”

“春晓惶恐!!”她心里一声咯噔,膝盖一沉倏然跪下,“春晓与上官凉绝无瓜葛!”

“起来。”北冥爻仿佛早已预见这个反应,平淡至极。

见殿下女子抖得更厉害了,王座上的人却不以为意,他往后靠了靠,一副好整以暇看表演的架势。

东方春晓一个抽泣,拔高音量,哭诉道:“春晓对君上一片真心绝无二意!”

难测心思关于讳莫如深的人,一旦挑明了话头,那种压迫感是史无前例的。

春晓知道,此时此刻所有托词在对方眼里皆是小儿科,但她想不到更合适的方式。

或许,弱小猎物被强大的力量扼住喉舌的时候,伏低告饶是最直接的生路。

“屏退旁人只为与你推心置腹,有些话本王只想与你言说,”他刻意将声音放得柔缓了些,透出几分浅薄的温情,半是宽慰半是命令的,“速速起身,地上凉。”

东方春晓十分乖巧顺从的起身,像风中的扶柳一般,垂着头颤颤巍巍的抽泣着,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北冥爻呼出一口气,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却十分柔缓:“今夜,本王与你不谈君臣之礼,不谈男女之情,只谈交易。”

东方春晓禁不住抬眸,噙着泪的眼里难掩惊讶。

北冥爻又补充了一句:“公平的交易。”

他身体微微前移,苍老的面容从暗处推出,烛光映在他有些浑浊的眼中。霎时间,那些死灰一般的暮色一扫而光,矍铄得令东方春晓心神一晃。她甚至怀疑这些时日的虚弱只是一场完美伪装。这是一个优秀的狩猎者才会有的目光,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北冥爻进入正题:“你来北冥也有些时日了,可知一楼一阁是何种关系?”

东方春晓如实作答:“相互牵制。”

北冥爻:“那么凌儿与阿凉之间呢?”

东方春晓心念一动,显然,答案是一样的。她轻轻一叹,颔首道:“君上英明。”

这句附议的陈词滥调,被她表达得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你是阿凉送来的人,如今怀了本王的骨肉……”北冥爻话到此处肆似乎别有用心的停住了。

自东方春晓有孕在身的那一刻,这样的平衡便早已破了。北冥爻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不及时处理,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往背离自身意愿方向发展。

这座偏殿并不大,但此时此刻东方春晓只觉这地方即空旷又拥挤。她喉间干涩,心跳如擂鼓,呼吸紧促起来。

终于,随着北冥爻眉间的沟壑微微一动,终于说出了后半句:“我们春晓看似娇弱,却不是甘愿被掌控的性子。阿凉这个人啊,始终看得太浅。”

我们……春晓……仅仅两个字透着难得的亲昵,又带着由上至下的压制,让人难以抗拒。

“君上……英明……”东方春晓的肩头因极力控制而微微颤抖着,就连声音都变了调。

“阿凉膝下无子,凌儿便是沐阳姑姑那一脉唯一的传承。听雪剑于北冥而言,也并非一把神兵而已。凌儿是那人亲定的人选,即便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王也始终……咳咳咳咳咳……”说到痛处,北冥爻怒意突现,禁不住又是一阵猛咳。

“君上!动怒伤身,”东方春晓心下一惊,提摆上前为其斟上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伺候他服下,“他毕竟于北冥有功……”

“那是他应该做的!”北冥爻因愤怒而浑厚的声音在殿内撞来撞去。

怒意上行毫无预兆,东方春晓禁不住一缩,不敢再言语。

北冥爻的心突然哽了一下,一个身影再一次毫无征兆的撞入视线。

他身姿翩然,笑靥吟吟,在满是花雨的海棠树下与他把酒言欢。

画面犹在,斯人已去,北冥爻不禁悲从中来,抬手捂住早已青春不在的脸庞。

“君上……”东方春晓抬手抚上北冥爻的后背,轻轻的为他顺气,喃喃自责道,“是春晓失言,恳请君上息怒……”

她此刻是极为真诚的。北冥爻似乎也有所感知。他低头看她,两人眸光相迎,对方竟毫无回避的意思。

北冥爻深吸一口,抬手握住春晓柔软的手,眼中流出几许柔和,倒也是有了那么几分真情实感。

“若一定要在他与阿凉之间抉择,必然是前者,”北冥爻盯住春晓,这一看仿佛一支飞刃精准的锁住目标,“本王早就知晓你对凌儿的心思……”

“君上?!”东方春晓惊呼出声。

她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死死握住。那双混沌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像精明的狩猎者,一切都成足于胸。

“你需知晓,感情用事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行为!本王相信以你的聪慧,绝不会困于此道,”北冥爻不想浪费时间听春晓任何的辩驳。这话必须说,但也只用点到为止。因为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阿凉心思太重,又掌管拈花楼,曾经的牵制早已无效。而孤儿寡母只能加重他日渐的膨胀的欲望。”

东方春晓怔然的看着北冥爻,另一只手下意识的附上隆起的小腹。

“孩子啊……”北冥爻抬手放在了春晓的头上,温热的掌心,低哑的嗓音里带出前所未有的悲悯,“可惜这造化弄人,宿命难敌呐。你本不应委身于一个苟延残喘的躯壳,本王亦不该错过这六十年光阴,更不该失去那么多……亲近之人。你步步为营,筹谋度日,本王又何尝不是呢?”

东方春晓不禁鼻子一酸,眼前这个宽阔影子瞬间模糊了。比起夫君,他此刻更像是一个父亲。眼前的人,喜怒哀乐阴晴不定。在他的话里究竟几分真切几分试探,或又是多少陷阱东方春晓突然不想分辨了。这样的感觉太过久远,久远到她甚至怀疑在现实里从未出现过。此时此刻,她只想沉溺其中,抓住这难能可贵的温热,就算只有须臾也甘之如饴。

北冥爻捧起春晓的脸,轻柔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泪,饱含怜惜的道:“本王自知时日无多,与其相信那些别有异心者,不如将一切交托于你。毕竟是你忆雪的母亲。”

东方春晓怔然的:“忆雪?”

“未来北冥之主的名字,”北冥爻的眸色一闪,仿佛在某一刻飘离到很远的地方,“北冥忆雪。”

东方春晓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明白。

东方春晓直了直脊背,抬眼直视北冥爻,双颊泪痕未干,但神色已然变了:“君上想要春晓付出什么?”

“接受本王的力量,掌管诡军令,而后……”北冥爻的嗓音嘶哑但浑厚,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咒,“替长兄,替北冥,替本王……报、仇、雪、恨!”

接受妖王的力量?掌管诡军令?这,这莫不是要……

“君上要传我诡咒之术?”东方春晓难以置信,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小腹,脱口而出,“那忆雪会不会……”

“他的父王又岂会伤害他?”北冥爻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对于她能立刻接受忆雪这个名字非常满意,“你可知何谓日月相对,夕云相接,日月盈仄,阴阳共生?你可知与月轮弓匹配的绝不是金乌箭筒,而是万诡哭城?招灵之术的精妙在于融合。有了它,你便能让神兵们知晓,何谓寡不敌众。”

其实就连上官凉也不清楚,多年前北冥能容得下听雪剑,是因为全境绝非这一把利刃。

他们全境修术,能人辈出,根本就没有要集合神兵占为己有的想法。而诡咒之术的争议在于招灵之后为己所控。此术的初衷是唤回和留住故去之人的灵魂。招灵没有任何排他的性质,习用此术的人不用摒弃任何术法。比如晓先生,发动万诡哭城的时候也丝毫不耽误他操控傀儡。

东方春晓抬眸,视线相撞,那双原本浑浊的瞳眸变得清晰起来,浅淡的瞳仁似曾相识,与西岭月色下的某人别无二致。

“继承本王的全部,”北冥爻的声音像极了某种乐器发出靡靡的蛊音,“北冥的王妃,忆雪的亲母,你可愿意?”

妖王毕生的力量,冥王王妃的宝座,能调动十二部的诡军令,让玄门战栗的招灵之术,让神兵严正以待的诡咒……都将在她的掌控之中?

此刻她只用轻轻抬手,那史无前例的巅峰之位不就近在眼前吗?

这将是她,是东方家最高的荣耀啊!

东方春晓眼中的云雾散去了,她能清晰的看见对方的眼里映着自己风华绝代的脸。

“春晓,愿意!”

双掌相碰的那一刹那,黑色氤氲由点而生,疾速涌动成乌黑的云团,一股奇妙的力量在两人的掌心里翻腾着。

偏殿纱帐无风而起,北冥爻的声音化为浓黑的漩涡从四面八方涌来。东方春晓见过这样的场景,西南边境一战的时候,她身陷南尽天的诡咒之术。然而这一次,她没有恐惧,没有抵抗,倾身迎了上去,一头扎进妖王那透着深不见底的神秘与深邃之中,在漩涡之中沉沉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