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1 / 1)

弥天 未二丫 2059 字 2022-03-16

东方春晓将人引到偏殿外的回廊后便一声不吭的往花园去了。

看着东方春晓踽踽而去的身影,那姿态,孤高如旧。

一丝悲悯从凌少心中涌起所幸,那个人不会如此孤寂,定会有很多真心对她的人围绕在侧。

“少主……”默然压低声音提醒着凌少。

凌少收回目光,留默然一人候在回廊尽头,进偏殿去了。

午后的偏殿弥漫着一股清爽的草药香,渗透而出的元气巧妙的隐去了宫殿主人的病气。

北冥爻倚坐于主位之上,窝在厚厚的裘袄之中,斑白的两鬓让他看起来与一个六旬老者并无二致,与那日在拈花楼上挥斥方遒的男子有着天壤之别这人在短短的时间里苍老了几十岁。

近日里的一次风寒令北冥爻卧床数日。自此三天一次的朝会取消,北冥部众非召勿入。

那并非普通伤寒,而是如云梦子所言,寒毒入体难以根除。那折根果确有提气暖身之效,但终是治标不治本。关于妖王的身体状况自然不会对外公开,除了潜龙十八以外,大概也只有凌少清晰。

“中原那边如何了?”北冥爻低哑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似乎只是一般的询问,似乎又带着几分责备。

他总是以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和语气示人,大概正因如此,才会有那种未知结果的压迫感吧。

凌少习以为常,如实汇报道:“启奏君父,经过多番努力,岐王所派使团已于昨日从京都启程,预计于下月初五便可抵达无念城。”

按理说,中原岐王落实与北冥建交的消息对于北冥爻来是个绝好的消息,但是从那张脸上却难以辨别是喜是怒。

“竟然要花费半月的光景?”半晌,北冥爻喑哑的开口,倒更想是一句感叹。

“按照中原律令,为与玄门划清界限,使团只能走官道。”凌少解释道。

“划清界限?何故如此复杂,”北冥爻戏谑一笑,似是想到什么,“只怕会夜长梦多给人平添机会。”

凌少领悟,即刻答道:“儿臣已派出两支影卫一路跟随暗中保护。”

北冥爻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指了指凌少:“你亲自走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凌少礼:“尊君父令。”

“少主此举甚好!”上官凉堆起笑容那话里却是带着几分试探的,“未央城对玄门如此重要,北冥与之修好,那些玄门鼠辈岂不是如坐针毡?待日后时机一到更可长驱直入,五芒星阵又如何?云梦山又如何?”

“凉叔此话差异啊,”凌少瞟了一眼上官凉,身姿笔挺直如松柏,“君子之约一言九鼎,怎可违逆契约说判就判?”

上官凉啊了一声,十分诧异的:“如此说来,少主是认真要与中原修好?”

“此事乃朝会一致通过,凉叔有何异议?”凌少微笑依旧但声音却冰冰凉凉的。

“少主当初提出之时,只说暂时修好,”上官凉笑眯眯的,他转向北冥爻道,“未央城可是玄门重点守护的城池。若我等将其攻占那玄门必将倾巢而出。”

“倾巢而出意义何在?北冥与未央城素无恩怨,京都城除了一个乾坤府以外并无玄门机要,更何况,乾坤府在北伐之后已然脱离彩云间,”凌少看也没看上官凉,“今时不同往日,岐王掌控整个中原,若与之修好对北冥百益而无一害。待时机成熟,可借道未央城一路往东直捣彩云间!”

上官凉嗤笑出声:“且不说那彩云间,光是敬亭山山脚便护阵重重,何谈直捣彩云间?”

凌少:“北冥复苏,百废待兴,剿灭中原玄门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如今我等应当着力休养生息,当务之急是与外界建立更多互通。攻打玄门一事需从长计议。”

“少主诸多借口无非是不忍开战罢了。”上官凉面色阴沉下来,遂即眉头一展,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莫不是身在玄门太久有了什么念想吧!”

“开战也得选好战场。”凌少不屑于反驳上官凉的指控,他深知此刻掩饰真实想法只会适得其反,“君父,儿臣只是不想牵连无辜。未央城百姓与北冥百姓并无差别。”

上官凉面色一僵,愤然道:“当初玄门可不是这么分的!”

“北冥怎可与伪善鼠辈相提并论?北冥之主怎可与玄门竖子相提并论?”

“好了,你们叔侄俩也别吵了。”北冥爻揉着鼓胀的太阳穴,“此事姑且按照少主的意思办阿凉,那诸子箭的行踪可有眉目了?”

凌少心中一紧。

上官凉嘴边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哦,不出意外应该在岭南。”

“岭南?”北冥爻若有似无的重复着。

上官凉:“蓝月谷傀儡师近日频繁出入镜像采集止血草。而云梦山那大弟子也曾经现身绥州。”

“止血草?”凌少瞥了一眼上官凉,“凉叔说的可是蓝月谷的止血草?”

凌少有此一问自然是有目的的。要知道蓝月谷不光盛产止血草,还有折根果。

北冥爻需要折根果的缘由是保密的,如果拈花楼的影卫活跃于蓝月谷,迟早会被察觉。

上官凉虽然不明就里,但他明白凌少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无缘无故的说这一话。

“哦,这是从绥州押倌得来的消息。”上官凉道。

凌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不再就此事纠缠。

又是一番你来我往,一炷香之后,该交代的交代了,该汇报的也汇报了。

突然的安静让偏殿气氛变得古怪。

“时辰差不多了,凌儿你先退下吧,”北冥爻挪了挪沉重的身体,对着凌少挥挥手,“记住,使团一事务必万无一失。”

凌少:“是。”

北冥爻眯缝着眼睛,看着留在殿前的上官凉无来无由的笑了几声。他屏退了偏殿所有的人后,招出一套玉石棋盘。

“许久未曾对弈了,有些技痒,阿凉陪陪本王吧。”北冥爻在笑。

这一笑笑得和蔼可亲,笑得不容拒绝,笑得上官凉的背心冒汗。

他恭敬从命,全程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在之后的半个多时辰里,这里只有落子的声音,如此棋局令人心神不安。

“阿凉你要输了,”北冥爻捻着白子并没有着急落下,“心绪不宁,落子不稳。”

这种难得一见的平和反倒让上官凉惴惴不安。

上官凉赶忙起身,恭敬合袖:“主上棋艺精湛,阿凉自是不如。”

虽然面上无虞,可藏在手心里的薄汗出卖了他。

北冥爻捻着那颗可决胜负的棋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向上官凉。

“阿凉的心思本王如何不知,但……”他话锋一转,“京都一事你不必再提了。”

那话里没有一丝苛责倒像是长辈的谆谆教导。

上官凉大着胆子:“阿凉愚钝,还请主上明示。”

“未央城不光是岐国首府,还是中原连接四方的重要城池,”棋子移动,一张舆图从棋盘之上浮出,北冥爻以灵力趋势将一颗黑子放在了未央城的位置,又将一颗白子点在了敬亭山的位置,“如今玄门与其绑定还不够深,只有让玄门以守卫京都为己任,才能在它倾覆时痛其所痛啊。”

上官凉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正要开口,却听北冥爻继续道:“中原天子既有此意,何不顺水而上?”

北冥爻点了点未央城的位置,将敬亭山、未央城和无念城划出一条线:“敬亭山太远了,本王也没那个耐性。报仇嘛,还管什么君不君子?我既被封为妖邪之首,何来遵守人间契约的道理?阿凉啊,凌儿虽为听雪剑天选之人,可毕竟没有亲历那场惨剧。而你不同,你可是深受其害啊。”

说罢,那目光往上官凉身下移了移,上官凉面色一沉,露出前所未有的阴仄和羞愤。

北冥爻挪开目光看向远方:“未曾身受,何谈感同?有时候命运的负重压久了,也就没用了。所谓必杀之棋亦是有时限的,执棋者应当适时而动,该放就放。”

北冥爻将手里未曾落下的棋子掷向棋盒。棋子回落盒中,发出一个细小但清脆的撞击声。

“主上,您的意思是……”上官凉有些不敢相信。

“若非北冥突遭劫难,凌儿万不可能成为北冥继承人。尽管他是兄长的选择,但无奈心性如此……”北冥爻眸色暗了暗,喉间滚出高深莫测的笑声,他看回上官凉满脸的真挚,“关键时刻还得靠阿凉你啊。若有一朝一日得偿所愿,本王必当论功行赏!”

“是!是!”上官凉喜出望外,赶紧跪礼,“主上!上官凉遵命!”

自十方殿出来之后,凌少便一言不发。他与默然一前一后,孤独的脚步声让十方殿到百步亭的这段路程显得格外漫长。

凌少复盘着偏殿内的会面。

北冥爻的言辞,北冥爻的态度,北冥爻的指令,无一不向着自己的。但是……凌少说不出个所以然,可直觉在警告他,这一切只怕没那么简单。

凌少不自禁的握紧了手中的听雪剑。

默然亦是心猿意马,并未注意突然驻足的凌少,以至于差点撞了上去。

“少,少主……属下……”

默然赶紧退开,一句请罪还没出口,一个人影闪至亭中。

“少主!”听声音是俍然,“有人偷入梅林。”

“处理了便是,何以烦扰少……”默然此前并未看清来者全凭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但当她看清来者是时候,最后一个字被无端端的噎了回去就连从小跟着凌少的人都不得不惊叹,有那么一刻她恍然眼前站着两个少主。

俍然身为影卫,今日并未着黑衣红裙,而是一身深灰长袍。他青丝全束身形笔直竟然与凌少有七八分相似。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凌少之所以能闪现于各个地域,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俍然。他扮作凌少的模样为夜鸟留下了很多痕迹。此事默然自然是知晓的,但从未亲身接触,如今一见,不免叫绝。

对于默然的惊讶俍然熟视无睹,他微微倾身压着嗓子:“是玄门逍遥镰。”

片刻怔愣随着眉间的沟壑一同淡去,凌少嘴边的弧度再次升起。

“东方池月?”默然看向凌少,“莫不是来救人的?”

救人?时隔一个多月来救人?凌少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俗话说得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他似乎想到什么,“走吧,我想……单独会会这位老朋友。”

凌少拎了拎听雪剑,迈步向前,脸上的笑比亭外的春光还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