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1 / 1)

弥天 未二丫 1838 字 2022-03-16

蜀中,蜀都城。

昨夜一场小雨之后,蜀都城正式进入了盛春时节。

街市熙熙嚷嚷好不热闹,闹市之中唯有一间独栋大院关门闭户,大门上贴着白色的封条。

那是辉月阁的大院,享誉四方的辉月阁总部就在此处。

闹市之中这座肉眼可见价格不菲的院落仿佛一个待价而沽的奢侈品,在等待合适的买家。

一个身影轻巧的从紧闭的院落里飞身而出,几个踏步之后落在侧边的小巷里。

落落回望这原本辉煌的阁院,自正月十五以后,辉月阁便大门紧闭,至今未曾对外开启过。

院内空无一人,陈色依旧。若不是随着春风缓缓飘落的花瓣与树叶,一切都像是被冻结了似的。这座身处闹市的院落此刻却如此僻静。很难想象它曾是多么的门庭若市。

落落于三日前来到蜀都城,四下打听却毫无收获,即便是从押倌哪里也只能得到自己知道的那些讯息辉月阁因为正月十五的演出事故引起天家震怒,要求闭门歇业接受调查。

可说是接受调查,但却没有任何调查的痕迹,除了大门外那白色的封条连个守卫都没有,三法司似乎只是走了过场而已。

落落又围着辉月阁溜达了一圈,要说与玄门有关,但四周并无结界,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歇业而已。

随着北冥解封,京都表面如常,但实测局势大变。天家不知为何坚持要与北冥建立友好。此举辐射向外,西北关外皆有影响。黄沙之外的诸国,草原之上的部落,虽然表面未动,但实则都密切关注着中原与北冥的变化。

御观组之中,已有不少精英收到召令,或是紧密关注,更有甚者是直接召回。

落落在收到召回命令之后非但没有从命,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往蜀中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此事与辉月阁脱不了干系。正月十五城北一战,虽然事后在驿馆找到了被禁锢的辉月阁成员,但这一切在红姐几人的眼里,都只是小把戏而已。

落落承认,若将线索一一规整,那么辉月阁的身份,以及那个曾经出现在云梦山以北的面具伶人的人……

落落看向不远处最繁华的街区,他曾经就在这里救下了那个纤弱的人。那时的他,眼中的恐惧与无助怎么能是装的呢?

可他本就是个优秀的伶人,是四方百姓追捧爱戴的魁首,若非没有精湛的技艺,又如何能成为全民偶像呢?

思及此处,落落双拳不自觉的握紧了。

可惜,遍寻无获,也毫无头绪。落落沉吟片刻后飞身离开了。

他自以为无人察觉,但其实这一幕被对面飘雪楼的某双眼睛看了个全部。

飘雪楼,辉月阁对面有一座三层高的酒肆,与辉月阁隔街相望。此楼于蜀都而言,等同于飞羽楼于未央城。

其名飘雪源自于这楼的屋顶是灰白色的瓦砾,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层白雪。

楼中有两大名品,一是清茶之首竹叶青,二为蜀中佳酿峨眉雪。

之上坐着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品茗人。

三楼靠窗的黄金位置,能俯瞰整个闹市。这样的视角与飞羽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梯间传来脚步声。

一个悠闲的身影缓缓而上,那人一手背身,一手抱着一个不太起眼的酒坛子,不徐不疾稳健而至。

那背身在后的手里捏着一个玩偶娃娃,还时不时的用指腹摩挲着。

“峨眉天下秀,蜀中魁首酿,”窗边之人嘴角微微上扬,放下手中的品茗杯将目光移到来者身上,“先生,您迟到了。”

“遇到了点小麻烦,故而耽搁了。还请云梦君见谅。”潜龙十八眯缝着眼睛,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他抬手去掉酒坛的封蜡,一股清冽浑厚的清香瞬间布满整个厢房。

玉液入杯,四溢飘香,这绝对是峨眉雪中的上上品。

“蜀中魁首酿,再饮一杯无。”潜龙十八先生手上套着那个玩偶娃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娃娃在潜龙十八手里有一种为老不尊的俏皮。

“时光果然是最好的陈酿,”云梦子放下空空如也的酒盏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比之当年那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感激云梦山放过劣徒,自然得用最好的酒,”潜龙十八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云梦君邀吾辈故地重游莫不是为了南北局势?”

“先生此话是在与我撇清关系?”云梦子抬眼看向潜龙十八,“我一直以为先生与我乃是一路的。”

玩偶娃娃伸出一只手左右摆了摆:“云梦君此话差异,吾辈从不记得与一代宗师有过什么约定。”

云梦子的目光落在那娃娃身上,玩偶不再动作,耷拉着脑袋,像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打瞌睡的顽童。

“自您当初将少主送到云梦山起,便注定了今日的格局。如今的局势不也正是先生所愿?”

潜龙十八笑而不语,没有要承认的意思。

云梦子见他声色未动,就连面前的那杯酒也未曾沾染过,她又为自己添上一杯手枕着下颌敲起了那厚厚的酒盏,啧啧两声:“未曾想,先生为了成全少主也是用心良苦啊!”

“云梦君误会了,”潜龙十八摇摇头,“吾辈是为了成全北冥,并非成全少主。”

“若是成全北冥那就更不可再有战火。至于别的……”云梦子抚了抚杯盏,“先生与我、与少主只是疏通同归罢了。”

潜龙十八看着眼前盈盈满满的那杯酒:“可中原玄门不该被宽恕。”

云梦子突然想到什么,她往后一靠,似笑非笑道:“那折根果效果如何?”

潜龙十八苍老的脸上有过片刻的停滞,紧接着那胡子微微一动:“封印之伤不可逆,治标不治本。”

云梦子哈哈一笑:“所以,我与先生本就该是同路人。”

潜龙十八长眉微动,额间沟壑深深:“云梦君可知,你此举不在北冥亦不在玄门。若想成为第三方阵营,诸多代价可曾想过?你乃一代天骄,避世多年本该关注修行,何苦为着尘世前缘处心积虑?”

云梦子闻言看向潜龙十八,春风由窗外吹入,牵动她鬓边的发丝,似乎带出一抹狡黠。

四目相对潜龙十八突然觉得眼前这番神色似是回到了曾经的某一刻。

也就在这一瞬间,云梦子突然挥袖,一股劲风扑向潜龙十八,久违的痛感随之而来。

潜龙十八抬手摸向唇边,看了看那几缕被云梦子扯下的胡须张了张嘴,心中某些触动从深埋的岁月里破壁而出,半晌蹦出一句久违的苛责:“你这丫头……”

“哈哈哈哈!”云梦子笑得十分开心,一如往昔。

她拈动着手里的花须收起狡黠的笑,直直的看着潜龙十八,收敛笑容缓缓地开口:“云梦山以北,您指派爱徒只身前往,在明知凶邪出没必然惊动云梦山的情况下打着少主的名头看似堵截,但实则放任梅林一战,若非先生授意,仅凭少主一门心思绝无可能让默然调动一楼一阁为之所用您明知王兄最忌结党却依然与少主联合,明知此举必会引发王兄猜忌却一意孤行拈花楼前,先生以呓语戏言力战诸子箭,看似杀机重重,但也丝毫不漏的交代了凌儿的处境与苦衷您私下更改梅林法阵为我等引路学生犹记得……”

一声学生令潜龙十八眼角的纹路有了更多的变化。

云梦子一改慵懒,立身端坐,对着眼前的潜龙十八以少有谦逊之态,认真的道:“当初坐于学堂之下,先生曾教导我等行事必有因,行之必有果,故所行所言应当三思而后。如今学生斗胆,请教先生,您此举又是何因由。”

潜龙十八似乎有些怔愣,荏苒的岁月惊掠面庞。

片刻后,那眯缝的眼睛弧度更甚,他并未回答云梦子的话,只是呵呵一笑,感慨万千的道:“如今的云梦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北冥云梦,岂能在吾辈跟前自称学生。”

“您本就是我的先生,亦是父王最亲近的重臣,是北冥王族最德高望重的启蒙恩师。”云梦子笑得十分柔和眼中全是真诚,“我无意与北冥为敌,也从未原谅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只是冤有头债有主,神兵不应再受桎梏,苍生也不该再受牵连。先生,你我联合绝非背叛,当初我们没有机会,而今非昔比,她,他们有能力结束这一切。”

四目相对,良久无声。

潜龙十八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在那个窗明几净的地方,几个垂髫小儿端坐在学堂里,眨着明亮的眼睛,那时候,他们各个天资非凡,那时候,他们的眼里满是纯净,那时候,总有一个丫头会趁机扯他的胡须

海棠树下,少年们倚树而坐,炫耀着围猎的战利品,或是推杯换盏或是嬉闹。总会有一个倩丽的身影来唤他们,那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后来远嫁他乡

没过多久,少年的嬉笑声中多了一抹旷古的琴音,那是北冥的骄傲,亦是修行之人的榜样。

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原本的喧嚣和喜庆变成残酷,变成悲切,变成荒芜……

不知道过了多久,潜龙十八终是端起眼下的酒盏一饮而尽。

“诸子箭如何了?”他问。

云梦子听闻此言,笑了:“总是需要时间的,本座相信她。”

“嗯……”潜龙十八用手中的玩偶拈了拈胡须,“吾辈亦相信他。”

云梦子看着这个花须老者,她自是知晓潜龙十八口中的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