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莫珠子虽然没有灵力却简单快活，那双黝黑的眸子无暇闪耀，胜过苍穹之上任何一颗星星。
而如今呢，强横的命运给她的双眸与前路蒙上了一层捉摸不定的灰雾。那些天选之力，那些傲然于世的头衔究竟是喜还是悲呢？
思绪万千汹涌而至，凌少直觉空气稀薄呼吸不免急促起来。
“凌儿？”云梦子的声音拉回凌少的思绪。
对上一脸严肃的云梦子，凌少眼中的闪烁稍纵即逝。
他做了一个深深长长的呼吸之后，在莫珠子跟前盘膝而坐。
“你只需关注神兵本身，一切以快、准、稳为原则，”永乐长老柔声交代着，“其余的有我等在，勿需担心。”
“放心好了，”小胖子指了指流云，“云梦琴二代天选者皆在阵中，不会出岔子的。”
流云抬头正好对上凌少目光，法阵的光芒映在流云的眸底平淡之中带着令人信服的星芒。
凌少稳了稳心神，点点头，似在自我肯定，自我激励。
云梦子席地坐下，将云梦琴放于膝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慌乱。记住，相信我们，相信你自己。”
此次拔剑必然有别于取出寻常兵刃，不是单纯手握剑柄稳稳拔出即可，需以灵力调动剑刃使之脱离受害者躯体。
莫珠子即为诸子箭本身，此前他们并没有经历过这么特殊的情况，但云梦子料想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状况发生。
因此她做了充分的准备，除了春晖小筑本身的愈术优势以外，这三层外三层的护阵让即将到来的仪式显得危险又隆重。
当拔剑开始的时候，众人顿悟云梦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果不其然，就在凌少控住听雪短剑剑柄的一瞬间，一股抗力突然刺入！他顿觉血气翻涌，剧痛直击肺腑，强大的力量对抗且吸附着他既不能脱离也无法稳住。
莫珠子突然颤动起来，被云梦子封住的灵力突然爆发。听雪短剑仿佛成了某种介质，二位天选者的灵力开始不可控的疾速窜走，就连法阵都不稳定起来。
“小师叔！”凌少的声音因惊恐走了样。
“别动！”云梦子一喝令下，“稳住听雪！”
灵光无视云梦子在莫珠子身上布下的法阵，纷纷溢出围绕在莫珠子身周，忽明忽暗，伴随着亦正亦邪的火红，让人想到那来自地狱的妖焰。
“师尊，是迷失。”流云蹙眉，露出了少见的忧心忡忡。
“有解！”凌少急道。
云梦子眉头微抬：“你若去了，恐怕十个云梦子都救不了她。”
“……”凌少吃瘪，吐不出一个字来。
“云儿掌琴，其余人继续护法，我进去看看，”云梦子当机立断，“凌儿你记住，灵力一旦稳定，即刻拔剑，不得有误！”
凌少大气不敢出，只能以眼神回应。
无尽的黑暗，莫珠子感觉自己在下坠，不停的下坠。
“莫珠子！莫珠子！”
谁在叫自己？莫珠子眼皮沉重。这种感觉那么久远却那么久违。
“莫珠子！醒醒！你答应过我什么！忘了吗？！都忘了吗！”
这声音，像阿庆……
莫珠子皱眉，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
无念之上，血红一片，原本无边之水变成了波澜壮阔的血海汪洋。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了她，将她往下拽。
“唔！”莫珠子心下一惊，极力上行。
她御风而起，拼命与那股力量抗衡的。
血腥扑面而来莫珠子极力扑腾着，她不要掉进去！
突然，空中出现某人的身影。
莫珠，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可知报仇的代价？
若有一天，你要跟最亲密的人拔剑相向，你可下得去手？
熟悉声音变得混沌，被一抹绿影晕染覆盖。一张惊恐万分的脸忽隐忽现，绿珠濒死之前的话忽远忽近：
你可知北冥的少主？
你们玄门有内鬼！就在书院！
血海逆流而上，染红了莫珠子的世界，半空中凌少的脸在鲜红的海洋里格外清晰。
那夜的花火将整个未央城都照亮了，屋顶之上有两个人相依相偎。
莫珠子：“我记得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再丢下我，对吗？”
凌少：“对。”
莫珠子：“那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不是吗？”
凌少：“是。”
苍穹之上，斗转星移，一切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变得如此虚无可笑。
“噗……”莫珠子呛咳出声，口鼻里全是血腥味。
“莫珠、莫珠、莫珠……”
熟悉的声音不断回荡。
莫珠子胸口极具疼痛，她倏地收回手。整个人失重一般飞转直下，往血海坠去。
她放弃挣扎，闭上双眼，捂住耳朵，她情愿溺弊也不想再看见他，不愿再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珠子……”
是谁的声音？
“诸子箭？”
这似男非女的声音，有些耳熟。
莫珠子睁开眼睛，四下无人，斗转的星河无限延伸，与那片淡泊的湖水在天边相接。
她又到了这里，不对，她一直都在这里。
琴音？是云梦琴……
还是那调调，莫珠子有些烦躁，想捂住耳朵却发现全身酸软无力。
“莫珠子。”
莫珠子回头，灰白氤氲从湖面掠过，一抹紫红在灰白里逐渐清晰。
莫珠子想起什么，似是自嘲一笑：“原来是你啊……”
“你记得我？”紫色氤氲化形为人，云梦子就这么浮空而立，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嗯。”莫珠子没有丝毫起伏，波澜不惊的点点头。
那是她破印之前时常出现在梦里的声音，是这个声音让她去找她的指环，她的诸子扣。
莫珠子看了看她怀里的云梦琴，喃喃的：“云梦琴？云梦子……云梦琴……原来如此……”
她似乎想通了什么，眉头微挑，讥诮起来：“你们都喜欢窥视他人梦境吗？”
“你如何得知这是你的梦境？”云梦子单手抱琴，云梦琴在她手上显得轻巧不少。
“……”莫珠子低头露出无措的表情。
云梦子微微一笑轻飘飘的：“你可知，这是何处？”
莫珠子随着云梦子的目光逡巡一圈，眼中闪过迷茫：“我只知道，它叫无念之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在第一次梦见这里的时候，脑子里便有了这个名字。
云梦子点点头：“无念之上，是北冥无念之巅的山顶湖泊。”
莫珠子不解的看向她：“北冥？”
云梦子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地平线：“它本是灌溉整个北冥的母亲河，也是天然的护城河，可自南北大战以后，全境冰封，而此处便成了封印之源。”
“封印之源？”
指尖轻掠琴弦，一股力量将莫珠子带了起来。两人在风中缓缓滑行，凉风拂过面颊，并无不适之感。虽然未曾谋面，但身边这人让莫珠子觉得十分熟悉也十分安心。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飘移到了湖泊的边缘。
直到靠近以后，莫珠子才发现，这片湖泊并没有如肉眼所见那般延伸至无边无际。
这个是一个垂直的山崖，湖水顺着岩壁缓缓流淌，形成一个平缓的瀑布。水流潺潺由西向东一路延伸，几乎跨越整个北境版图。
“你看，十方殿北冥宫，”云梦子抬手指了指左前方，“那便是北冥王族的家。”
也不知道是谁的巧夺天工，一座雄伟的宫殿在半山里探出端倪，虽然仅仅是飞檐一隅，但足以见其雄伟壮阔。十方殿下楼阁沿着山壁的走向远远看去，错落有致。就这么一路延伸而下，一座椭圆形的城池包裹在高耸的城墙之中。
“那是无念城，北冥的首府，”云梦子的声音很温柔，“曾经它非常繁荣，丝毫不输未央城。”
是的，眼前是一座景色秀美的山河图。站在此处，北冥全境尽收眼底。
莫珠子突然明白了，北冥全境被一弯垂直的山脉环抱其中，若想进入，恐怕只有南边一条路。无念之上的湖水经由山壁横跨东西，横亘于城池之前，形成天然的屏障。不仅如此……
莫珠子往南方眺望，在护城河之前还有一道用金梅筑成的城墙。站在高处看去，金灿灿的一片，让莫珠子想到未央城的金秋银杏。
如此说来，无念之上是北冥最深处，可是……
莫珠子迷茫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梦子：“你定然不会平白无故站于此地，你与北冥溯源何其深重而不自知，作为诸子箭的天选者……”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一股力量从身后掠袭而来，云梦子警觉回身，风里的歌声截断了云梦子的话。
莫珠子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人突然不说话了：“然后呢？咦，人呢……”
身边哪还有什么云梦子，紫色氤氲在灰白之中愈来愈淡，只有一段残音驻留原处。
“有些事你终究会知晓……”
风声更大了，吹散了云梦子的话，紫色氤氲靡靡散去。
“等等！”莫珠子伸手，却扑了个空。
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袭来，莫珠子捂住胸口，却摸到一片湿热。
她低头，却见满手的血。
随着听雪剑回到凌少手中，一股热滚热喷在了凌少身上。
而凌少也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与体力往莫珠子身上倒去，所幸被流云眼疾手快的凌空接住了。
流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禁不住一声叹息。
这两人，皆是一身狼狈。
再看回云梦子手中抱着的古琴，其实终究逃不开命运的人，又何止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