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池月永远都记得那双眼睛，以及那句：请你务必记住，你姓东方。

于是他做了。

对于这件事，他没资格不悦，毕竟也是东方念和李氏暗度陈仓计划的参与者。

作为东方家的一员，他必须接应。虽然这并不代表他认同东方家的决定和行为。

东方春晓恳切的目光，那试图得到一丝肯定的目光从小就未改变。曾经稚子眼中的坚持在岁月的洗礼里，变成一种难以抗拒的美丽。她拥有一双无法指责的双目，和一张必然会成功的容颜，假以时日，玄门正宗里必然会有东方家的一席之地。这样也好，这种建立在虚伪与牺牲之上的荣耀，他不想要。

良久，东方池月淡淡一笑，如锦川莲池里盛放的睡莲一般：“勿需多想。”

笑中看不见虚伪和寒暄，都被绝美所代替了。

东方春晓张了张嘴，却并未发出一个字，最终只能微笑着点点头。

门被轻轻叩开，一个侍女小姐姐对着东方池月微微颔首：“茶桌已备好，师兄请吧。”

这是东方春晓才注意到，卧房的屏风后，还有一扇雕花的小门，那里是通向露台的。彩云间的每一间上房，都有一个露台，可做生活与修炼之用。

东方池月为春晓准备了恢复体力稳定心神的安神茶，带着东方春晓向屋后的露台而去。

这是一个精致的露台，两丈见方。中心的茶桌边摆着雪白的两个蒲团。

能听见潺潺的水流声和飞鸟蜂蝶的嬉戏。目光所能到达的彩云间，哪怕是这小小的一隅，已如仙境一般。那是人们无论怎样想象都无法具象准确的美境。只有身在其中才为之感叹，就如同手握实在的力量才能拥有真实的安全感一样。

敬亭之巅，彩云间。

地如其名，举步可踏彩云，振臂可探星辰。

山岚袅袅，薄云轻绕，霞光流转，极致净土。

无论是山涧小路，还是庭院回廊，都像被天女之泪洗涤过一般。在一层薄薄的柔光之下，任何一个角落都透露着圣洁和高贵。

这媲拟仙境的地方，也是玄门最高威望的巅峰。

这是东方春晓梦寐以求的仙境。即便阅读文字，听旁人陈述，都不及设身处地的踏实和愉悦。仅仅一眼，她便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是一个天资不凡的人，一个被天命眷顾的人，一个才貌双全出身名门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以进阶为毕生追求，不可懈怠，不负天命。

东方池月似乎并未察觉春晓的热血沸腾，心无旁骛的摆弄着精致的茶具。比起她的局促，东方池月举手投足都印刻着彩云间的优雅与高贵。除顶冠之上那支清透的碧玉簪以外，他身上不曾有任何饰物，却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如陈列在藏架上的宝玉一般清冽，莹润，散发着难以掩藏的尊贵。如这近乎完美的容颜和气质，是因为彩云间的浸染吗？若当初来的是她，是否也会如此？

东方春晓暗下决心，她要在最短的时间洗去身上的格格不入，以东方家的荣耀，进阶为不可替代的精英，成为玄门领域被奉若神明的人物。像彩云间的长老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实力，被万人尊崇膜拜。

茶已制好，东方池月用茶托放在东方春晓的右手边。

晶莹剔透的茶汤透着浅浅的玉色，精致茶盏，小小的一杯。就连这里的茶盏茶碟都有着与众不同的高贵与圣洁。

可热茶入喉，是那期待已久的温度和前所未有的甘甜可口。

一个笑容突然闪现在她脑中。

“春晓，你能给我个大杯子吗！”

那是莫珠子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拎起茶盏讨茶喝的模样。100文学100enxue

东方春晓神色一黯珠子，这天上琼浆你也喝不到了……

兄妹久别重逢，茶盏之间，本应皆是关切。

可三杯茶汤下肚，却是静默无声。

“无一生还。”

最终，东方池月打破了沉默。

东方春晓猛然抬头，嘴唇上下扇动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都是迟迟不敢问出口的事情，关于锦川，关于西岭，关于莫珠子。

东方池月轻轻叹口气，世上大多数的不敢问，皆是因为预测到结果，不想面对罢了。

按照原计划，赤红大阵应该至少维持七天七夜。让诡咒侵蚀锦川，再自相残杀，互相侵蚀，最后活活饿死。

可听雪出鞘改变了他们的计划，神兵净化诡咒，终结了作乱之源却也救不回西岭锦川。

解除封印以后的锦川，用人间炼狱来形容也不为过吧。

颓垣断壁，草木枯萎，尸骸成山，空气里皆是死亡的味道。

东方念在彩云间的帮助下，率各家众部参与救灾善后，见此状况悲痛欲绝。他泣不成声。声嘶力竭，甚至想自裁于当下，与锦川与东方府同存亡，众人力劝。最终力竭晕倒。在场众人无比叹息心痛，唏嘘之中对东方家主更是多了分同情与尊敬。

东方池月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眼色掩藏于丰盈的睫毛之下。

“从此再无锦川。”他以一种极其中立的语气说出此话，不带情绪，如同旁观者。

可正是平淡无奇的六个字，让东方春晓憋屈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妖王……诡咒！”东方春晓颤抖着，“讨伐妖王，义不容辞！”

东方池月将银质的茶壶从桌几上放回炭火之上：“死于诡咒的只有东方府内，和西岭半山内。更多的，是死于刀剑和踩踏。”

炭火遇水，滋滋作响。

东方春晓泪如雨下，家园劫难，她却被迫逃离，锦川毁了，西岭毁了。

她却毫发无损的身处玄门最高府彩云间，不知为何一种羞愧的情绪令她坐立难安。如今她所处之地是莫珠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她们曾经约好一同前往的地方。

“活着总是好的。”此话从东方池月的口中说出，配上漠然如神明一般的表情，显得惨淡无比。

活着，可她不想一个人活着啊。甚至，她都未曾带走莫珠子的任何东西。如今连一个可以祭奠相思的物件都没有。

朝夕相处的种种浮现眼前。尽管在现实里莫珠子毫无保护她的能力，但一直以来都是她站在自己的前面，不管什么身份，即便是像西门越这样的世家子弟，她也毫不留情。自小到大，东方春晓都是关注的焦点，众星捧月自然招人嫉妒。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地里，只要有人说东方春晓的不是，莫珠子一定正面相击，即便打不过也要舌战到底，只为维护春晓她不开心了，莫珠子总能想到办法逗她去哪里都能陪着她，只要东方春晓需要，莫珠子一定形影不离。

没了莫珠子的日子，她还会开心吗？

没有莫珠子的以后，她还能遇到如此倾尽全力维护她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