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天心里这么想着，却苦于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一双眼睛怀有警惕地注视着妇人。

那妇人在目送仇化成离开之后，那双深邃的眸子略一转动，这才注视向江云天，四只眼睛互相盯视了片刻，在那妇人精锐无比的眼神里，江云天察觉到一丝的不友善。

妇人道：“你就是今天白日里搅闹赛马大会的那个姓江的年轻人吗？”

江云天倒是想说话，可是开口无声，想点点头却又力不从心。

那妇人缓缓点了一下头，醒悟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你的穴道还不曾解开，无法说话和动作。”

话音未落，手腕微微抬起，像是准备为他解开穴道的样子，可是却不知为何临时中止了。

微微冷笑了一下，她又道：“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为好，我对你虽然暂时没什么好感，但也绝不会有什么恶意。”

说完她转身，面向打开的窗户，一双素手作势向后轻轻一抓，两扇窗户便自行紧紧地关。江云天心里不禁兴起一番狐疑，一时也有点猜不透她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当口，那妇人已是莲步轻移，缓缓走到屋内那具灵柩的停放处，江云天顿时大为紧张起来。

妇人在目注灵柩的一刹那，眉头不由的一皱，待看清灵牌的字迹之后，全身顿时变得直立不动，那张原本就够冰冷的脸，看去更是冷地像结了一层冰似的，一双秀眉倏地向两边分开来，整个面颊瞬息之间，笼罩起一片浓浓的凄惨之色。

她僵硬地向前走近了几步，一双苍白的手像是由于内心骤然兴起的感伤而有所失措，沉重异常地按在了棺盖面。

江云天由于不便转动身体，只能死死地用一双眼睛盯着她，他的心也随同这妇人的激动而波荡不已，因为江云天难以想象出她下一步将会做出什么的动作，又将是如何对待恩师的遗体。

那妇人像是在努力克制着心里难言的悲痛，忽然她双手向抬起，随即沉重的向着棺盖两角之用力拍了下去。

江云天看到她竞做出如此动作，瞬间怒火攻心，几乎要急昏了过去一般，只是任他再是急怒交加，却是无济于事。

随着那妇人双掌重重落下，就听得传来“咔巴”一声大响，厚逾达六寸的沉重黑漆棺盖，竟然倏地扬起了一端，连带着三根尺许长的特制钉子也是跳槽而出，叮的一声坠落在地。

江云天内心无比激动，却是苦于穴道被镇，出不得半点声音，整个身躯因为又急又怒，禁不住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颤抖，眉心眼角冷汗涔涔。

婆娑摇曳的白色烛光里，那妇人已是把灵柩的整个棺盖都掀了下来，她随手抓起一根灵前的粗大白烛，霍地扑向棺前，借着手晃动的烛光，向棺中死者的脸仔细打量着。

经过棺材铺里专人的一番刻意修饰，死者穆云深的那张脸看去栩栩如生，只是再怎么装扮，却也难以掩饰穆云深老人脸的那片凄苦至极的死灰颜色，他仍然穿着那件生前最爱穿的金黄色长衫，腰间仍然系着那根同色的结实的丝绦。

那三绺胡须一如生前那般潇洒地垂落在颚下，飘散在他胸前。

穆云深老人曾经是举世敬仰的一代江湖大侠客，曾经代表武林正义的一面，是一堵傲然屹立，抵抗各种邪恶侵袭的磐石。

他也曾有过年轻时醉舞狂歌的各种风流，也曾是当时江湖女侠心目中追逐爱慕的对象。

看着那无比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面孔，那妇人内心感慨万千，因为她也曾经喜过他，爱过他，嗔过他，怨过他……更多的却是回忆起那段双双骑马湖边追逐嬉戏的日子，如今在目睹着这个人的一张脸，看着这张依然十分熟悉的面孔时，一股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忽地涌现了出来。

“我的……我的……我的良人！”妇人心里无声地呐喊着，点点珠泪，断线似的夺眶迸出，一颗颗晶莹透剔，珍珠似的滴落在了死者身。

她伸出了白皙纤瘦的手，轻轻的摸向穆云深老人那黄蜡般的脸，颤抖不已的手指，冰冷晶莹的指甲，摇碎了的凄离烛光，彼此交错一起，勾画出此时此刻那种令人断肠的凄迷！

那妇人深地垂下头来，她是真地伤心了，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刻骨地伤心。

多少年以来，她的心早已似冰封了一般，她的感情也是早已麻木不堪，而眼泪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曾经也只是记忆中的名词而已。

她已是久久不曾流过泪了，也忘记了自己还有流泪的功能，原以为自己已是修炼地此心如铁，纤尘不染，永远都不会再坠落到儿女情长的感情漩涡里，因为多少年来，她用坚忍的意志和刻骨的恨意，深深划下了一道隔绝情感的鸿沟，本以为这鸿沟有着足够强韧的阻力，绝对可以阻挡住一切的情感，却没料想这鸿沟是那般地脆弱，那般地不堪一击。

在此时，亲眼目睹了这个自己曾经发过重誓，今生今世永不理睬的人那熟悉的面孔之后，竟然瞬间情绪的壁垒崩溃了！

死者已矣！曾经的快乐早已不复存在，曾经仇恨也终将随风而去，变得烟消云散。

看着他的脸，想到自己十几年来所受的委屈，她忽然兴起了一种莫名的强烈冲动，真恨不得能用力地把他抓起来，使劲摇醒他，然后要好好问问他，评一评十几年前的那场是非曲直。

再一次奔涌出的热泪，迷失了眼前的一切。不知何时，她那只原本紧握着一杆白烛的瘦手，其手背已聚满了点点滚烫的烛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会完全失去了知觉，没有感觉得烛泪的烫热。

此刻陡然警觉过来，才使她感觉到一种火炙般的钻心疼痛。

返过身来，插好了那杆燃了近半的白烛。她再次凭棺凝视着穆云深老人的遗容，最为悲痛的时刻似乎已经完全过去了，随之而兴起的却积攒了经年的满腔怨恨。

冷笑了一声，她以很快的速度在死者身来回的摸索了一遍，特别注意地摸了一下穆云深老人的枕下。可是什么东西也不曾找到。

忽然她回过身子来，冷锐的目光，就像是两把利刃般地向着江云天逼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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