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1)

人被关在地牢里。刑期大概就在这几日。

皇帝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密不透光的牢房,让他与黑暗为伴。这牢房位置偏远,走着走着人便有了寒意。到地方后,几个看守开了锁,将烛台留给她便站远了些。

谈僖伶接过烛台,却迟迟没有走进去。现在他是默不作声,别等下蹿出来挟持自己呢?

“嘿!”他突然开了口。

只是里面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人样。

“进不进来啊?”

他的语气出人意外的不正经,似乎还有些笑意。

估摸着大约距她两三米远。

谈僖伶先将烛台伸了进去,明亮的烛火立即将整间牢房照得亮堂许多。看清暴露其中的人后,她才发觉刚才的担心的都是多余的。

他蜷缩在墙角,手腕、脚踝以及脖子上都系着粗黑的锁链。这种情况下,他想迈出一步都难。仔细看去,他的头发被剪了一半去,凌乱的发尾刚刚及肩,显得更像个顽劣的孩子。大概是受了刑,手臂上、前颈处都有深红的血痕,只有脸上还算干净,因为汗水甚至有些发亮。

“是陛下吗?”

疼得出冷汗,声音倒十分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得力的幕僚。

谈僖伶走到离他一米远的位置,低下头仔细地看着他。倒不是她故弄玄虚,主要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自称。师父?二人早就断绝了师徒关系。

“我知道了。”喉结滚动,他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是你。”

你,不是您。

也不知道他看不见人,如何认出是她的。

“找我做什么?我如今也不是听雨。”

他的唇角带着嘲弄的笑意,姿态十分放松。这是谈僖伶从未见过的样子。

“你的罪行最终是要偿还的,我来是想听一个解释。你何必要杀掉缇云?”

“原来是为了此事……”

他似乎撑不住笑意,有些疲惫地背靠在墙壁上,仰着头循着声音朝向她。

“刁蛮任性,辱我多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风后来告诉过她,缇云曾意外得知听雨的秘密。当时长风让她不要说出去,按照缇云的性格,她会带着这个消息嘲弄此前风光无限的听雨。冲动之下,听雨动了杀心。

当日缇云躺在血泊中的景象仍历历在目。襄水书院最有活力的女孩子竟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告别人世。

想到这,谈僖伶的心不禁闷得发疼,总觉得好像不止如此。

“你这是承认了?”她握紧拳头,无形中散发出威压感,“那当日为何要做出那副嘴脸为自己辩白?为什么?”

听来她算是不愿意将他当作杀人者。

咽下苦涩,他宽慰着自己,这总算比他想的好些。

“谈僖伶”

猛地被他这样叫全名,她竟有种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你得多些信任……对缇云。”他还是知趣地没有说自己。

什么叫对缇云多些信任?改变对她的认识,真真正正地相信她。

相信她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样顽劣。

缇云在襄水书院真的有讨厌的人吗?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她的讨厌、喜欢来得很快,也容易被人影响。但实质上,她不会对任何人起歹念。因为像缇云这样的姑娘是在幸福快乐中长大的,她永远对这个世界报以同等的热忱。

谈僖伶隐隐怀疑过,却从来不敢真正地去思考。

有没有可能,缇云不是专门跑过去耀武扬威的?这是影响生死的秘密,缇云是否真的没有分寸?有没有可能,她是想将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师弟,让他保护好自己?

选择哪种可能就是在选择到底要不要信缇云。

闭了闭眼,谈僖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按你的想法,又是谁杀了缇云并栽赃给你呢?”

这个答案,稍加分析便可知。只是要推翻谈僖伶对此人的信任,不能仅靠一面之词。

深知此理,他调整了下坐姿道:“关于陛下生母的事,我还有补充。”

那日他刚从外面回来陋巷,就看见东头的那几个恶汉正和一个容貌清俊的男人展开了混战。其实那男人身手很不错,但东头那几个恶汉都是在外厮杀剩下来的,都不怕死。加上还有人在远处使暗招,男人很快就不行了。

他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了,而且他得快些离开,毕竟他才八岁,只能做些偷盗之事。转入一条小道,便看见了一辆马车。陋巷是不可能有马车的,这必定来自外边。

蹑手蹑脚地走到马车边,他没听见任何声响。估计着没人,他蹿了进去。没想到里面竟坐着一个气质清新的美人,未施粉黛而惊为天人。这一看便不属于陋巷。

回过神来,他气恼自己的羞涩,恶狠狠地道:“东西拿出来!”

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抢劫。

美人笑了笑,看着他的样子十分温柔,“小朋友,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看中了她头上盘的根玉簪,不由分说地便抢了过来。玉簪离发,落下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背后,把美人衬得更加婉约。

“还我,这是我夫君送给我的,我出门只带了这一件首饰。”

他不为所动,“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听话,好孩子。等我夫君回来,他会给你银两,只这一件不能拿走。”美人温柔道。

“你的夫君就是在对面巷道拿着双剑的那个?”那样相貌的男子看着也不属于陋巷。

美人笑着点了点头。

“他死了。”

那女子似乎不敢相信,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可能?”

等他回来,他们俩就要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了。她已经承受了那么多苦痛,应该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了吧。

忽然,有男人淫贱的声音传了过来,“还剩他相好,就在那马车里。”

还有几人附和着:“娘的今天动了筋骨,正想舒服舒服。”

“小娘们,哈哈哈。”

“死了相公还有哥几个!”

几句话入耳,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看着那女子脸上如山崩地裂般的痛意,默默拿出了身上的匕首,一脸防备地对着门帘。

身后的女子在几秒之内生生地压下了悲痛,她用手心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尽量平和道:“刀给我好吗?”

他不知道这女子怎么忽然变得这样冷静,不由自主地将刀递给了她。后来他才会知道,那不是冷静,而是心死。

“你……”本要询问,看到她张开双唇,他便住了嘴。

谁知这女子张了嘴却没打算说话,睁着眼就将匕首狠狠插进胸膛,而那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微弱而清晰。

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

这女子虽然温柔但并不柔弱,相反她十分坚韧。可是她不知道以她的美貌,哪怕身死也无法逃脱魔爪。

他极快地抽出刀在她脸上划着,直到将女子宛如绝世珍宝的容貌毁于一旦。

“你小子他娘的在干啥!”门帘被掀开,为首的壮汉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把他拎了出来。

“抢劫!”他恶狠狠地喊道。

另外一人看到他手上的玉簪,怒道:“抢个簪子把人弄死干嘛,还划那么多刀,哥几个还玩什么!”

拎着他的壮汉猛地把他往马车车身上拍了几下,“娘的,还是个小刺头!把东西给我!”

明明应该识趣地送上,他却不自觉地握紧了那根玉簪。下一秒,双眼感到钝物刺入的剧痛,他被猛地扔在地下。

那群人走了,只剩他徒劳地捂住双眼,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流到鼻子里,他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想张嘴却被血流呛到。趴在地上,他如蝼蚁般为了自己仅剩一点的善意苟延残喘。

生在陋巷,他早该知道这里只会源源不断的产生新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