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月京城已是冷了许多。
午门翰林朝房里,众学士都是坐着,其余翰林则是站着议论。
却说经过万历十一年,万历十四年的两次庶吉士扩招,翰林院里的翰林已是由原先的三十余人,添至五六十人之多。
原先一间朝房已是不够,故而挂詹事府衔的官员,以及庶吉士去了西侧朝房。
所以尽管朝房里人数少了,但彼此关系却是更近了,众人更可以放胆直言。
几位内阁大学士还未至,林延潮默坐在位上听大家发牢骚。
自九月入十月以来,天子已经连续免朝讲。
朝就是朝议,讲就是日讲,经筵。
朝议原是三六九,眼下天子虽说可以免朝,但是身为官员却不能不到。
眼下天子不来,众官员们当然是一肚子怨气。
林延潮喝了一口茶,下面翰林们议论之声越来越大。
天子免朝讲,利益伤害最大的就是这些翰林们。
充任日讲官,经筵讲官是每个翰林官视为一辈子的荣耀,也是他们仰慕天颜,唯一获得晋身之阶的机会。
从日讲经筵上,被天子赏识从而入阁拜相,这是历朝历代的翰林们的终南捷径。
现在好了,日讲经筵没了,还听说了要停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翰林能不生气吗?
现在众翰林们说话都带着不忿,甚至一两声指责天子怠朝的话都冒出来了。
林延潮闻言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上首新任翰林院掌院徐显卿,看他如何反应。
现在翰林院里的学士就他们二人,徐显卿是刚从詹事府回到翰林院任掌院。
几个月前掌院学士张位因得了病请假回乡,另外陈于陛也是称病告归,至于王弘诲,于慎行也是被提拔为礼部左侍郎和右侍郎。
二人官位原来在林延潮之下,但这一提拔却在林延潮之上了。
现在朝中礼部尚书沈鲤,吏部侍郎朱赓,再加上于,王二人,都是入阁大热人选。官位到了他们这一步随时都可以入阁拜相。
但几人又有不同,比如沈鲤一旦入阁,就是二品尚书衔。但朱赓,于慎行,王弘诲入阁却是三品侍郎衔。
一般而论,内阁大学士的首辅次辅三辅之分,谁前谁后是看入阁年限,资历最老的就是首辅。
但是若二品尚书衔入阁,则位序则在三品侍郎衔之上。
比如沈鲤现在入阁,挂吏部侍郎衔的王家屏,排名自动下降一位,从四辅降至五辅。
沈鲤直接排第四位。
不过就在上一个月,王家屏丁忧回山西家去了。
内阁大学士少了一人,正巧这个时候,天子又开始免朝了。
林延潮一心要申时行当王安石,但申时行反而为了向天子表示自己没有控制朝政的心思,主动上疏说内阁事务繁重,天子你这边罢工,咱们这又少了一人,人手不够,所以请求在朝三品以上官员会推,商议一名增补内阁大学士的人选。
此疏一上,众人目光都瞄向了沈鲤。
沈鲤在礼部尚书任上有快三年了,众人都在议论他什么时候入阁。
但是偏偏就在不久之前,户部尚书毕锵上书天子说。
京里的锦衣卫校旗已达一万七千人,而内府的监局匠作也在这个数,还不算上宫里净军,实为冗食。
而且宫里又频繁采买丝绸,织造衣服,又制作天灯所费数万,然后毕锵请天子将这些项目一一裁剪,为户部为国家省下银子来。
财政不外乎开源节流两种办法,开源容易得罪人,所以官员一贯是在节流上下功夫。
但毕锵的上书,宫里的太监就不高兴,天子也不愿意缩减开支,最后毕锵的意见没有一条被采纳。
毕锵见自己的政见不为天子接受,于是生气不干了,告老还乡。
天子巴不得毕锵走人,立即答允了。
毕锵当了不到一年户部尚书就走了,接任户部尚书的是原管仓场的户部侍郎宋纁。
宋纁是沈鲤的归德老乡,二人关系一向很好。
而申时行在这个时候提议推举内阁大学士,就很鸡贼了。
沈鲤一旦入阁,那么二人一个是宰相,一个是户部尚书,还管着大明钱袋子。
决策与行政不分离,这是天子的忌讳。
当初礼部尚书徐学漠与申时行是儿女亲家,因此被邹元标上书弹劾。天子与申时行直说,你们两个只能留一个,申时行为了与张四维竞争首辅的位子,所以只能牺牲徐学漠,让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