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红功妇(1 / 1)

上头检查的事儿到此就算结束了。

可是大嫂却开始犯了难。

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发现小叔子六点就起来了,一个人在后门忙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有没有继续把茶庄开下去的打算。

“小知,你过来。”她迈过后门的门槛。

宋知正在看账本,他停下手头的事,搬来一个小板凳,让大嫂坐下。

大嫂说:“你妈让我们忙完检查的事,就关掉茶庄回北京。”

“干嘛呀?”宋知立刻露出一脸不愿:“我还想再待几天呐。”

“这次跑出来,你都没跟家里人说,他们担心。”大嫂劝道。

“回去我也没正经事做,我再在这地方待会儿,年底再说。”他又补充了一句:“嫂子,你要是想回去的话就先回,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就行,反正也没什么客人。”

宋知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眼白上还有点红血丝——

他昨个一晚上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还没闭眼,干脆起床琢磨他们茶庄的账本,还有以前的物流信息。

在陈正蓉眼里,还真是怪稀罕的。她不禁疑惑起来,难道人失了忆,连个性都会变吗?

“这也是你爸的意思,你就这么不听?”

“不听。”

宋知直接用两个字把她堵住了。

他的态度十分明确,搞得陈正蓉的内心也有些摇摆不定——

他们一起打理茶庄一年半,尽管生意不好,但是茶庄里的东西,大从招牌、小到茶匙,都是她和小叔子精挑细选的。现在分文未赚,到时候把这小地方的门市再转手租出去,一年下来还不够一万块钱的。

那她这一年半,都瞎折腾点什么?

陈正蓉以前在商场里做柜姐,专门服务那些买高级首饰的贵妇人,也正是因为这份工作,她才认识了宋母,继而接触到宋知他大哥。

但那工作,每天除了站着,就是站着,陈正蓉早就不干了。

卖茶与它相比,真是轻巧了太多。她被小叔子的态度鼓舞了点士气,但是又不能痛快答应。

这可是大事。

关系她自己的人生轨迹和小叔子未来发展的大事。

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但她娘家也在北京,总不能一直陪着宋知在这里胡闹。

更关键的是,她这个一向潇洒自在的小叔子,如果再这么随意经营下去,兴许过不了几天他们就得关了茶庄,灰溜溜地卷铺盖回老家。

她瞥过一眼宋知正往上勾勾画画的账本,觉得,或许,这次又能行呢?

一切都是未知。

早上越来越冷了,一阵微风吹过,陷入沉思的陈正蓉忽然被冻得打了个激灵,便进屋添衣裳去了。

茶庄的事,她还得再想想。

宋知翻完账本,用过嫂子准备的早饭,抬腿出门,去附近的茶市转了转。他不知道,这习惯,正是车祸之前就养成了的。

宋知来到这条喧喧嚷嚷的大街,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

早上八点,来逛市集的人已经不少,一眼瞧过去,人头也是拥拥满满的。男性老板们人手一条绿色迷彩裤,蹬着同款迷彩黑底胶鞋,倚在大货车或是三轮儿旁边,也有几个妇女顾摊儿,她们或坐在艳粉色的塑料板凳上唠闲嗑儿,或选择低头玩手机。

偶尔有蓝色的拉货小车从宋知身边经过,缺少机油保养的车轮子吱扭吱扭地响,叫人听了怪难受。

他正比较着各家的茶叶,突然听见有人朝他喊了一声:“小茶爷。”

他没注意,接着往前走,结果就又被叫住了。

循声望去,刚刚经过的摊位后面,有个大姐正嗑着瓜子和他打招呼。她的门牙上因常年嗑瓜子而留下了两道磨损的痕迹,笑眯眯地问他脑袋好了没有?

宋知茫然地朝她笑笑,说好了,多谢您关心。然后便点了个头,转身走了。

那茶摊的老板娘一愣,小茶爷怎么也不和她打招呼?她觉得诧异,一直盯着宋知离去的背影看,边嗑瓜子边和旁边的妇女唠,说他怎么回了一趟北京,回来就不认人了。

宋知逛得极慢,他把每个茶摊的东西都细致地比较了一番,心中对哪家卖什么茶,哪家又卖贵了,哪家的不太新鲜,都有所知晓。

等人再沿着原路逛回来的时候,又被刚刚的女人叫住了:“小茶爷。”

宋知朝她走过去,规规矩矩说了一声:“您好,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老板娘和身边的妇女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脸上都同样写满了诧异:“小茶爷,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咯。”

“怎么都不认识我了的?”

宋知忙回应:“对不住,前些天摔了一跤,有点事不大记得了。”

“哎呦,”她惊呼,“全镇人都知道你被车挂倒咯,就是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她又转身和旁人说:“这个是不是就叫失忆咯?”

“没有,不算大事儿。”

“你快好好养着。”她说,“让你嫂子杀只鸡,给你多补补。”

“行,”宋知脸上笑得灿烂,“您也不用大惊小怪的。之前咱们什么交情,我给忘了,还请您多见谅,下次我一定跟您打招呼。”

他这话说得挺圆,女人们见状,才肯放他走了。

这点八卦立刻成了她们嘴里的大新闻,人一走,老板娘就开始同旁边的大妈侃。

摊位挨着摊位。

不到一下午,宋知失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茶市。

……

北京。

Н区世纪大厦。

方成衍在与清源镇政府的负责人进行投标项目的最后一步。

各部门经理们为此,已经焦虑好些天了,但清源镇政府仍旧倾向于把土地承包给本地开发商。

那家开发公司名为“四季地产”。

名号在全国市场上,并不响亮。

但是领导者却颇为愿意将项目交给他们,宁愿承包给默默无籍的开发商,也不甘愿给外来者。

这种心理方成衍固然可以理解,也明白其中必然少不了裙带关系。

会议室的投屏上,和整个世纪地产公司视频通话的人,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上去,他年纪早已接近退休,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读文件读得很慢,但极为认真。

开发部经理之前同清源的经济部门更正过多次策划,但却发现,不管怎么优化条件,都完全行不通,整个镇的经济都由这老头儿一人做主。不管他们自身的策划优势、工程能力有多强悍,依旧动摇不了这老头的心思。

于是经理向总裁建议,这次会议,还要多挑剔些竞争对手的黑点出来。

世纪地产的市场目标一向在北方地区,只要方案足够符合地情,事情基本都顺风顺水,可这一次,属实超出了他们公司的舒适区。

方成衍本来不屑于此。

但没办法了,目标明确的商人不会吝惜任何手段。

他用了三小时的时间,就分析了四季地产的整个项目。里面的败例比比皆是,经理挑了几项最典型的项目出来。

最受行业诟病的豆腐渣、断尾楼、拖延工程时间,三种最招恨的问题,这家公司都有。

经理重新起草了新的规划,不忘把这些东西添进去,还与自家的优质项目做了对比。

今天这场会议,便是世纪地产最后一次争取的机会。

老爷子铁了心了要方成衍拿下这块土地,只要一竞标成功,他就马上回南方打理。

屏幕上的老人还没读完,部门经理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他扫了一眼总裁,只见他耐心地等待着,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的情绪。

方总裁总是沉得住气,他对待生意伙伴格外有耐心,给对方充足深思熟虑的时间,不仅是要让对方好好考虑利弊,更要让对方拿定主意后,不要在后续随意更改、出岔子。

终于,那老头子合上了企划书。

经理听到他在问:“如果可行的话,什么时候动工?”

“下个月。”方成衍给出了最快的回答。

相关文件他们都打听过了,经理知道清源镇政府的确很急,但是现在人直接郁闷了,什么工程能起步的这么快?一个月就能开始?

为难人吗这不是?

老头儿推推眼镜,看着屏幕里的男人。

“不是开玩笑?”

“不是。”方成衍说道。

“我们公司的工程建筑队不属于外包,只要我们签了合同,立刻就可以进入起步阶段。”

老头儿想了半天,撂下一句:“我再想想吧。”

经理霎时泄了气,这老头儿行不行啊。

“好,没关系。”方成衍依旧没什么表情,说道。

双方关闭了会话窗口。

老人是清源镇的老干部,已经超过退休年龄两年了,但苦于没有后辈衔接,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在岗位上。

他本来觉得四季地产还算不错,但在大公司具备的比较之下,他们的水平和能力被挫得的不是一般的远。

投标资金更不用说。

他能看出来,对面的年轻总裁是有了下血本也要拍下的准备。

但对方准备得过于充分,他生怕和这种精明的人打交道,他们这一方会吃亏。保守起见,他选择了小的,觉得老乡总会负起责任,不会坑家乡。

况且,四季地产的董事还是他一个远方亲戚。

他看了半天,还是拿不准主意,于是决定征求一下村主任助理的意见。

没料想,田嘉木看完了他们的策划,甚至都没比较投标的价格,就连连称赞不停。

“投标也是最高的?”

“那真是太好了。”村官儿的笑容发自内心,“策划简直写得尽善尽美,比我思考得周全的多。”

“但是。”老人突然说道,“我已经与四季地产那边已经说好了。”

“世纪地产的项目占地面积太大,一旦实施,就有100亩茶田要被占用,四季地产仅要70亩,我们才刚刚推行茶业生产,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的确是这样。”田嘉木高兴的脸逐渐平静下来,又如同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但是我们完全可以通知对方,让占地削减一些啊。”

“不好。”

“等到以后发展了,再和他们联络吧。”

“我很相信您的业务能力。”

“但是,这优渥的条件。”田嘉木见老前辈态度坚决,试探地问:您不再多考虑一下了?”

“不考虑了。”

老人决定拒绝世纪地产的投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