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1 / 1)

星舰会议室内灯光明亮,长长的会议桌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五位上将,联邦元帅居于首座,这般阵容,若是传出去,怕是会震动星际,引起众星民高度关注。

莫多始终不语,站在苏长安的身后。

苏长安直视着自打他进来就一直看着他的封谨,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眼神时不时地闪躲,底气不足道:“虽然我违反联邦法律,私自购买违禁药品……但这么大阵仗,没有必要吧?”

“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巧,十年后你们都加入了同一阵营。”

星际并不是铁板一块。

尤其是六代终极战争的胜利给如今第七代卡厄斯时代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自进入卡厄斯时代已有百年,安稳的日子下星际各势力纷纷生起了心思,动作频频。

在苏长安看来,那些势力纯属就是闲得慌,军队在前方冲锋陷阵、保家卫国,一些帝国、世家和种族在大树底下却打起了小算盘。

不过在大是大非面前,星联邦还是靠的住的。

自从没有身份背景的封谨在短短十几年里从二等中校成为军队统帅,这个突然现世的位置一直有势力虎视眈眈。

可封谨从未被拉下位子,这其中自然是有势力投靠支持。

眼下这五位上将就是隶属于封谨……加上莫多,六位顶尖上将齐聚一堂,不难看出,他犯的事有多大!

可让苏长安不解的是,他买违禁药品是触犯了联邦法律,但也没严重到需要召集一群大佬见证他认罪吧?

他立即想到一种可能,药物有问题?还是来源有问题?

“这不是普通的安神剂,来源未知,应该是经过多次改良配置而成。”尤隐适时开口,在“改良”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你的体内已经没有了安神剂的成分,但因为药剂抑制体质的副作用,你的身体素质大幅度下降,所以你肯定不止是超A级体质,等会我再带你去做个检查……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你知道这药剂有问题吗?

“我化验过你的血液,血液里浸染着一股活性物质,几乎与你的血肉相融合,更确切的说,它已经与你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不过它虽有活性,却并无意识,也没有攻击性。总之,暂时无害。”

“活性物质?!”不分彼此?!

苏长安控制不住地惊呼,强行让自己冷静后,他呐呐道:“我又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药剂有问题?”

看少年迷惘的样子,尤隐平静道:“所以你就毫无顾忌的注射了?”

苏长安咽喉动了动,沉默以对。

“那黑鲨有没有特意说明这是特效药,不是普通的安神剂?”

“说了。”闻言,苏长安老实地回答,心中却是无端升起一股凉意。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尤隐的话验证了他的直觉。

“这安神剂有问题,里面加入了一种不明成分,导致副作用强化,甚至延长了发作时间,隐蔽性也更强了。”尤隐直接道。

拉普兰德突然长叹一声:“安神剂抑制痛苦的效用注定它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只不过是交易不在明面上进行而已。三十年前,黑市上突然流通一种自称特效药的安神剂,药效强劲,时间持久,虽然卖家一直说数量有限,却卖出了不少份数。”

“一开始,大家都心存疑虑,不敢轻易尝试。直到两年后第一批注射特效安神药剂的人回来继续购买,特效安神药剂的名号开始在一些圈子里流传。”

“一些圈子?”苏长安明知到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注射了特效药的自己会怎么样,却还是歪了关注点。

“一群……老弱病残。”卡兹米明艳的脸庞上生出几分怅惘,话语平静,没有任何讥讽和贬低,就事论事一样的口吻。

“战场上,总会有明星或黯淡或陨落,他们中有人曾经战功赫赫,有人未来光明灿烂,有人才绝寰宇……可他们最终在残酷的战争中一败涂地,因为各种伤病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资格,只能苟活于世。”

“他们是不甘的,可谁会甘心呢?”拉普兰德淡漠地说。

“因此当他们看到有一线希望,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们原本还有强大的力量和悠长的生命,结果后来死的死、残的残,是真的废了。”

苏长安听着,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旁边传来尤隐凉凉的声音:“就是因为注射了安神剂,特效安神药剂。”

猛然惊醒的苏长安:“……”他还有救吗?

拉普兰德不再说话。

苏长安感受到拉普兰德上将身上漫出的悲伤,心里有些猜测。

他有心打破这沉重的氛围,却无从下手。

尤隐半点没有顾忌拉普兰德心情的意思:“拉普兰德的老友鬼瑟就是因为注射了特效安神药剂,体质永久跌落,身体衰弱不堪,承受不住强大的精神力量,爆体而亡。”

“特效、特效,药效翻倍,副作用自然也是成倍增强,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怀好意,暂时性降低体质的副作用变成了永久性损伤。”

“一大批本来好好修养、过个十年二十年仍旧是联邦的中坚力量、甚至顶级战力因此废了。”

“特效安神药剂背后的阴谋不言而喻,本来他们可以活到寿终正寝,只可惜……”苏长安看着尤隐,对方脸上却没有半分可惜,神情淡漠。

“在鬼瑟出事后特效药立刻引起了联邦的关注,该杀的杀,该封的封,该查的查,用尽一切力量,但竟然什么也没扒出来。”

“没想到十年前它又出现了,只是这回药剂数量不多,全被你给买走了,你又一直没出事,以至于现在才发现。”

“特效安神药剂,你十年内一共注射了四支……你没残,更没死,我很意外。”尤隐推了推眼镜,镜片在灯光折射下泛起森冷的光晕。

“……”苏长安无言以对。

这么一说,他没死,他自己也挺意外的。

“只需一注的剂量,效用就持续两年,任谁也会心生疑虑吧?”卡兹米疑惑道,不能理解接受过良好教育且学习成绩优异的苏长安怎么就没怀疑过这不同寻常的药效续航能力,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毫无保留地信任一群生活在黑暗中的家伙。

苏*“任谁”里面的例外*长安继续保持沉默,他能说是他以为做商人的、尤其是黑暗地带做交易的组织都会比较爱惜羽毛吗?他能说吗?

苏长安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他不说,在场的人稍一转换思维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时间苏长安觉得空气都是窒息的。

“噗……果然还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啊!”绵软的嗓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可爱软萌的孩子。

苏长安寻声看去,说话的人圆滚滚的,五官勉强看的出是眉清目秀,皮肤白的发光,整个人看着极具福相,白白胖胖的形象显得人畜无害。

但苏长安却知道,这看着友善、好说话的上将是这五人中最为凶残的一位。

要问他怎么这么了解?

因为这是他曾经的预备冒充身份购买药剂的人选,马哈上将,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他,这一座小山丘一样的体型,实在是……太难了,而且马哈上将的体型忽大忽小,总体上横着长,乔装难度太大了。

苏长安注意到马哈上将的旁边还坐着最后一位上将,一身黑袍将整个人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晶蓝的眸子,深远空幽。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黑袍人经过特殊处理的机械音响起:“除了买药,他们没有说别的?”

苏长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应该没有。”

他记性虽好,但对一些他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向来都是过了就忘。

会议室内沉寂下来,苏长安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转向主位上的封谨,涩意滋生。

从始至终,封谨都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他。

苏长安感到心中有些沉闷,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为什么?”

封谨看着长大的少年,声音沉沉,仿若负重千斤。

苏长安轻轻地回答:“因为……将来,我是一名机甲师。”

他将成为一名伟大的机甲师,他从不怀疑这点。

他却怕,他连成为机甲师的权利都没有,没有选择权,更没有决定权,一如当年的无能为力。

十年前他就清楚地认识到,他的体质远非常人,要是暴露了,他会被强制要求进入机甲单兵系,成为一名机甲单兵!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会成为最优秀的机甲师,举世瞩目,流传千古!

他眼前出现少女的音容笑貌,鲜妍张扬,仿佛还在昨天。

“机甲师、机甲师!”封谨凝视着少年,气笑了。

“所以你觉得你没做错?”

“就为了不当机甲单兵,就为了做机甲师,你就给自己注射来历不明的药物?!”

“苏长安,就算你成为了机甲师,你没有机甲单兵来保护你!”

“封策也不会保护你……他是联邦少将,未来优秀的将领,保家卫国,镇守疆土!”

“苏长安,曾经说要保护你一辈子的机甲单兵,她死了!”

“不会再有人像她这样毫无保留地爱你、护你!”

“现在你只能靠你自己!”

苏长安茫然地看着主位上的男人,他只坐在那里,便无人能无视他,久居上位的气势自然流露,令人不自觉地生畏。

然而,苏长安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封谨的一字一句仿若一把把尖刀插入他的心脏,刺的他鲜血淋漓。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条跳上岸的鱼被烈日炙烤,呼吸艰难。

眼前迷蒙一片,他听见自己声音飘忽:“我不需要,不需要小小做我的机甲单兵,我会有机甲单兵保护的……遗产都是小小的,我都给他留着呢……”

话还没说完,他感觉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苏长安勉强压着口中弥漫的铁锈味,艰难地说:“……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罚结果。”

会议室进来难,出去却很容易。

封谨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看着少年跌跌撞撞地朝外跑,放在膝上的手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眼看少年就要跑出去,莫多不知道要不要拦,他还在犹豫中,一阵轻风拂过,却见元帅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着急道:“长安,小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能在你身边,封策也已经毕业了,你不强大起来,我总是担心有人会欺负你……你是我们最爱的宝贝,我们只希望你好好的,你看,你说不想看见我,我就再也没出现在你面前,而你说过的,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小安,你先食言的。”

“小安,小安,我气昏头了……我害怕,害怕你和阿怜一样永远地离开我……小安,是你先做错的,你怎么能这么理不直气也壮,你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放下你的执念,好不好?”

封谨紧紧抱住少年,深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着了,他又气又急,气自己又急少年,语速快到不可思议,语调微不可觉的颤抖。

苏长安把口中的鲜血咽下,挣不开索性任封谨抱着。

他艰难地转身面对封谨,唇动了几下才说出话来:“放手,你是元帅了,我也长大了,别箍着我。”

发现封谨的手有所松动,苏长安使劲一挣,转身就跑。

封谨刚想追上去,少年的声音远远飘来:“我坚决接受处罚结果,坚决不履行处罚!”

封谨愣在原地,看着少年远去,无人看见他隐藏在袖中的手还微微颤抖。

深重的情感翻涌。

长安……我只想保护你,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尤隐跟了出去。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直到封谨走了,五位上将才稀稀拉拉地站起来,准备处理一些事物,要知道他们可是很忙的,尤其是在这种特殊时期。

安德尔刚准备出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静立的人影,他奇怪道:“莫多,你怎么还不走?”

说完,他意识到了什么,笑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个小家伙。安神剂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那个组织逃不掉……元帅召集我们,摆明了就是要护着苏长安,再说了还有希修,希修是绝对不会放任他不管。”

毕竟,希修喜欢姬怜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苏长安又是姬怜宠爱的弟弟,爱屋及乌,希修怎么样也不会允许有人欺辱姬怜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想到这,安德尔摇摇头。

被强迫症希修关注也不是什么好事,关键是希修强迫的点,有点奇怪?

安德尔为苏长安默哀几秒后,他朝莫多摆了摆手,他手上还有几个活力充沛的小家伙要安排。

莫多沉默地站着,好半响才走出会议室……

卡兹米端正地坐在座椅上,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看着远去的莫多,英气的长眉一挑,玩味地笑道:“莫多这是找到心仪的……”

卡兹米突然止住话,忘了那孩子可是元帅的心头宝。

她慢条斯理地撩起长裙,修长的腿搁在会议桌上,再用裙子遮掩好,悠哉悠哉道:“孩子的情感最是纯粹,要是那孩子伤心了,莫多可就惨了。”

话里却没有半分担忧的意思。

“话说,今日份的元帅是我能看的吗?”卡兹米想起今天元帅对那孩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觉得自己需要接受元帅的新形象,她有预感,这只是元帅形象崩塌的开始。

“你怎么穿起了长裙,要去参加谁的宴会?”黑袍人不疾不徐地问。

“尊敬的隐者,小魔女回来了……流星系要热闹起来了,只希望不要太闹腾。”

卡兹米淡淡地微笑。

众所周知,“漫步武娘”卡兹米上将最不爱穿裙子,最喜欢放声朗笑…...

***

一出会议室,苏长安就直奔房间。

拉奥戈和段宋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随即“嘭”的一声闷响,要不是星舰有定期清洁功能,灰都得唰唰落一地。

拉奥戈眼神好,认出了苏长安,犹豫着说道:“他好像哭了?”

紧跟在后面的尤隐看似闲庭漫步、实则极快的脚步一顿。

望了一眼拉奥戈,尤隐走到门前,敲了敲,不等回应就径自进入房间。

拉奥戈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紧,抖了抖身体:“怎么感觉有点冷?”

段宋白了一眼拉奥戈,正欲说什么,忽然转头看向右侧走廊。

一进房间,尤隐就看到被子鼓起来的一团,一开口就是致命一问:“哭了?”

“……”

“谁允许你进来的,进来要敲门,你知不知道?!”

“我敲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私人医生了,医生来察看病人情况不是应该的吗。”

苏长安一把掀开被子,心里躁意翻腾,冷眼看着尤隐:“出去!”

“……”尤隐静默一会,举起手来做投降状,语调温柔,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好好好,那你冷静一下,控制住情绪。”

尤隐边说边退,仔细观察少年脸色,少年眼角微红,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他更为细致地观察少年的眼睛,果然见少年漂亮的眸子里暗红的花影若隐若现。

尤隐眼眸暗了暗,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把门轻轻带上,尤隐看向右侧站着的人:“莫多?”

“尤隐,离他远点,不要打他的注意。”莫多警告道。

“呵,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共事几十年,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莫多,要是他知道,你接近他是别有目的,连喜爱都掺杂着利益……”

“我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我的目的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反倒是你,尤隐,你可从来不在意任何人,你接近他,是想要干什么?”

尤隐定定地看了一会自信笃定的莫多,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蠢,且不自知。

他顿时失去了继续与之对话的兴趣,懒懒地回了一句:“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是他的专属医生。”

“我会向元帅提出异议的。”

莫多眉拢起,看着尤隐走远后,抬手敲门。

“我说的还不够直接吗,滚!”

少年的精神力散出门外,毫不留情地说。

莫多一愣,好半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想到尤隐是这样被赶出来的,莫多心情愉悦起来,他收回手,温声道:“那你好好休息。”

片刻,房内传来少年低低的声音:“嗯。”

随后而来一句:“抱歉。”

莫多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半喜半忧。

走之前,他解释道:“我之前……是有些生气,气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不珍惜自己的天赋。

“……对不起。”来之前莫多做了长久的心理建设,话甫一出口,就仿佛放下重担,不等少年回应,他急急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今天药剂的事过了明路,以后不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他们也不敢。不要担心,没有人敢动你。”

拉奥戈看着像是落荒而逃的莫多上将,瞅了瞅身侧的段宋,硬是憋着没说话。

段宋剑眉舒展,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