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海面倒映着天上的半月，立在窗前的罗伟望着洒满了月色的海面，先前的怒火已经被从窗口钻入的海风吹散，只剩下了盘踞在心中的纠结：“是跟着邓连走，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跟着罗干在三发下船？”

之所以先前选择去找罗芳伯，还是罗伟考量了两人间的血脉关系，而他正是凭借这层关系，才在罗芳伯得知家里遭灾后，派人专门接到了这里，也就有了他沈伟的出现。

至于要和邓连走，还是罗伟有感于这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并且还依靠着自己给出的地图和望远镜，就要准备澳洲之行。

一个秘密一个血亲的选择，让罗伟彻底陷入了纠结中。

旁边，罗干瞅着这个弟弟站在那里半天不动，也就翻身从草毡上爬了起来，走到巴掌大的窗户旁边满脸问号：“看什么呢？在看陆地吗？”

“陆地——”

望着窗外的神情一变，罗伟微微让开了点位置，让罗干趴上了窗户后堵到结实，开口道：“你说大伯会叫咱们干什么？”

“干什么？”

从窗口收回目光，罗干摸了摸下巴露出个憨笑：“我，我想让大伯给我说个亲，我都13了，要不是家里出了事儿，也该说亲了，还有你，我比你大三个月——”

13岁就是成家的年龄了！

罗伟的嘴角抽了抽，脑海里浮现了先前见过的干瘦女孩，他发现自己之前是忽略了个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兰芳国所在的婆罗洲地处热带雨林气候，整个岛屿上水网密集深度却浅，没办法供大型船只通行，也就无法大规模发展航运便利。

而且整个岛屿上除了少部分火山区外，土地贫瘠只能零散种植粳米，无法大规模种植那边的两种。

再加上岛屿上的矿产资源匮乏，只有少部分金矿钻石和铁矿可以开采，却也因为水网密集机械无法进来成为鸡肋。

那么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

帮罗芳伯带领他那几百人的杂牌军统一婆罗洲？

旁边可就驻扎着成舰队的红毛了！

几年前红毛就把大安帮上下赶出了安不纳群岛！

那么兰芳公司统一婆罗洲之日，也就是红毛打过来之时吧？

甚至很可能在自己开打时，就会在背后下绊子？

倒不如直接跟随邓连前往澳洲，那孙凌也已经见识过自己的手段，至于安全方面的问题，自己随时可以拿出同归于尽的酒，想必邓连不会冒险？

很快，经过分析的罗伟便下了决定，冲着罗干说了句上去换换气，便转身离开了舱室。

不想罗伟才出了门，就见到走道里站着的邓连，只是考虑到身后房间里的罗干，便打了个手势。

鬼使神差的，邓连是也与罗伟一起打过了手势，两人加旁边的孙凌是齐齐怔愣过，便两前一后的向着出口方向走去。

随着距离出口靠近，罗伟就感觉到了空气明显的变化，等他上了甲板感觉海风扑面而来时，邓连的声音传来：“罗伟兄弟，不知可是有所指教？”

罗伟转头看过邓连和孙凌的面颊，月色之下两人已经摘掉了前去清朝才会带的大辫子，顶着个扣在脑门上的发髻难不难女不女的，心中便是一动：“邓大哥在海面上行了这么长时间的船，可知其他船商对大安帮留有前朝衣冠的印象？”

邓连愣了愣，他还以为这家伙会索要先前的女孩，当即开口道：“这边是个没有王法的地面，特别是跑海的人出了海，谁也不知这趟回不回的来。所以除非是有重大利益相关，或是手下船多势众的，基本不会过问其他人的事儿，至于有人拿着我大安帮衣冠说事儿，也必然是看上我大安帮什么东西了，而不是衣冠的事儿。”

还是实力为王！

罗伟迟疑了下，便要说自己留下的事儿，不想却和邓连同时开口道：“邓大哥，罗兄弟——”

抱了下拳头，罗伟接着开口道：“邓大哥请讲！”

想了下对方可能要说的话，邓连却没继续谦让下去，后退一步双手抱拳作揖道：“罗兄弟，有鉴于兄弟和兰芳公司的关系，邓某不会拿出这家公司的龌蹉事来背后说人，只是先前在下去寻兄弟的时候，听到罗干兄弟说想成家的事儿，兄弟可知这南洋周边地面上，所有来自故土的弃民，都会娶个当地野人为妻？”

罗伟眉头一挑，以他的见识当然知道这种妻子怕是有问题，再联想到罗芳伯才娶了个当地土人家的女人为妻，也就开口道：“这是为了让弃民融入土人？”

“土人？是野人吧？”

邓连飞快开口问过，等到罗伟点头时便开口继续道：“当年张杰绪国主出海避祸，之所以带领手下到这安不纳岛，不是没有其他藩国愿意庇护，相反占城王便主动招揽过张杰绪国主，国主当时也愿带领手下诸将前去，可占城王开出条件，是所有前去男子必须娶个当地女子——”

MMP，这是要用女人同化掉爷们！？

罗伟面色大变的时候，邓连继续说了下去：“不说张杰绪国主乃是前朝大将河间王血脉，便是当时军中将领上下都带有妻儿家小，此事自然万不能答应。后来等到张杰绪国主带领手下于安不纳岛栖身，便暗中派人到南洋诸国进行查探。从而得知举凡是从故土而来，又在这边诸地出人头地者，无一不是娶了当地大家女子为妻——”

沐浴在明亮月光中的邓连说到此处，再次抱拳作揖道：“如有不娶者便无法在当地继续停留，或是寻到他处安身，或是携带所得返回故土，而一旦娶了野人女子为妻者，则需要在家中讲当地话语，生有子嗣也需按照当地习俗起名教养，更有女家势大者娶了野人女子为妻，便等同于入赘般被女子家里操控，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而如果不愿意妻家插手经营事物，就会出现家宅不宁之事——”

邓连说的有些含糊，可罗伟是什么人，即便他没结过婚，也因着海量化的信息听过扶弟魔田园女，再加上宫斗戏商战戏从没少看过，对于这种事儿能想的简直不要太多。

更何况才拉起兵马的罗芳伯，就枉顾家中原配健在，停妻再娶！

如果是个普通人，罗伟也没感到这个事儿多严重，然而罗芳伯是读书人，虽然一辈子没考上过举人，对于礼义廉耻应该是熟记于心的。

普通人都知道的糟糠之妻不下堂，按照这时的封建礼制规定，这种停妻再娶的放在县太爷那里，就是秀才也能把功名给革掉。

只是罗芳伯身为这具身体的血亲，连邓连面对罗伟说起这个事儿都要提前见礼，他就更不能去提及这事儿。

为尊者讳的意思，就是老人和大人们可以犯错，小辈可以听着却不可指摘。

特别是面对着依旧坚持前明衣冠的邓连，罗伟也就点了点头道：“堂哥可还想着大伯能给他娶个婆娘了，我看他那意思倒是不会在意哪里人——”

眼前一亮，邓连飞快开口道：“那罗兄弟会在意吗？”

罗伟笑了，朗声道：“我华夏好男儿，自当娶妻娶德！”

邓连当即面现狂喜，双手抱拳作揖道：“好！罗兄弟果然不愧是咱们华夏儿郎，只是这婆罗之地虽大女子无算，想娶有德者却是痴心妄想，罗兄弟还是随哥哥去那澳洲吧？”

我可就等你这句话了！

罗伟眨了眨眼睛，在邓连满脸期盼的注视下，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

“好了，免了！”

月光下，邓连面露狂喜的探出了双手，将要下拜的罗伟双手扯住，连声道：“好兄弟，好兄弟，大安帮能得兄弟鼎助，必然将重现我大明荣耀！”

大明荣耀？！

反清复明？！

天地会的？！

罗伟面上的笑容收起，一双眼睛打量过喜色不减的邓连，开口道：“大哥，咱们大安帮——上面，还有其他头领吗？”

“没有，咱们大安帮头领——就只有你我和孙凌三人。”

面上的笑容敛起不少，邓连是迟疑了下说过后，又继续说了起来：“老三，实不相瞒，罗康被弃海，为兄也是心痛无比——”

来了！

罗伟虽然理解这是邓连维系帮规的手段，可也被弃海这野蛮的规矩给吓了一跳，不过又想起先前大安帮上下妇孺被红毛不知弄去了哪里，他也就知道此时的法则就只有胜者为王！

文明也是建立在仁慈之上的，而仁慈则又需要武力的维护，没有了武力的大送朝就只能面对铁蹄，不停的送送送——最终养出了草原上的雄鹰成吉思汗，摧拉枯朽的把世界都吊打了一遍，在可砍掉的头颅面前仁慈的收起了刀。

只有在刀可以挥下，而没有去那么干的时候，才叫做仁慈。

当然，身为统帅的时候，是不能展现仁慈的，作为祖上便是军户出身的邓连自然深知：“可罗康违反帮规，大敌当前私自饮酒——”

面对着正在解释的邓连，罗伟脑海里便闪过了个念头：“我请你喝的时候，你可是半点迟疑都没有？”

好似猜出了罗伟的疑问，邓连接着说了起来：“为兄为了给全帮上下一个交代，才将他弃海。”

罗伟点了点头：“大哥执行帮规，自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