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公公虽然人不在殿里，但也知晓了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看向姜芝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同情。

以往陛下发怒总要杀几个人的，这姜美人也着实可怜，方才入宫给了封号，还未享受一天荣华富贵，眼见着就要香消玉殒了。

此时的邹公公还未成为副本后期厉帝身边助纣为虐、权势滔天的奸佞宦官，眼看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就要殒命在此，心中着实不忍，于是小声提醒了一句：

“姜美人，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待会儿进去可千万要顺着陛下的意思来，可别触了陛下的霉头，万事都抵不过小命重要，今日若能留下一口气，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说罢摇摇头，叹了口气：“杂家也只能帮您到这儿了，快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姜芝心下一沉，知道怎么也避不开了，道了声谢便走进了寝宫。

果然寝宫中的气氛十分压抑，一群宫人乌压压地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颤颤巍巍。

而压力的来源则是位居上位的厉帝。

此刻他明明面色如常，可她却觉得那双黝黑的眸子像是某种残忍的食肉动物，看得她汗毛倒立，一股凉意直蹿天灵盖，让她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那张极盛的面庞隐在阴影中，隐约能看清那极其优越流畅的下颌线，顺着性感的喉结隐入玄色寝衣之中。

越是好看的人越是危险，古地球的民间格言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臣妾见过陛下。”她乖乖行礼，心里疯狂想着对策。

“姜美人可是叫孤好等。”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配上那一张好看得让人心肝发颤的脸，简直是一场极致的视听盛宴。

姜芝的心里却疯狂拉响警报。

果然，果然，这个暴君要找借口杀人了！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错，只能低头认罪：“臣妾有罪，陛下息怒。”

谁知他顺坡下驴：“既知道有罪，难不成还等着孤亲自治你的罪？”

姜芝一阵头疼，心道这暴君不愧是号称“万人斩”的NPC，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难相处的人！

储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脸苦色、欲哭无泪的模样，舌尖蹭了蹭虎牙。

这个姜芝，看起来不太聪明。

如果要靠她脱离副本，未来的日子可不会轻松。

他不满归不满，勃然大怒之下也有深想过这一计策的可行之处。他对副本外光怪陆离的世界知之甚少，但毋庸置疑的是，副本外世界必然比此处危险千万倍。

他不甘心困于此处，但他也必然要为未来做谋算。

成为附庸，失了身份倒是其次，若这“宿主”没有足够的实力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一切谋划都要付之东流。

光是想想，他的心情就已经开始不美丽了。

不知是不是姜芝的错觉，她觉得暴君看她的眼神好像更吓人了。

【当当～亲爱的宿主还在为如何摆脱残暴的NPC而头疼吗？系统商城A级道具“秋水剪瞳”只需要预付2.5w积分就能在本次副本中无限制使用噢～就连凶残暴君也抵抗不了您的魅力呢～】

【闭嘴！】

姜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系统的提议，却没留意储籍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她心里直为那道具的要价一阵恶寒。

果然前辈说得没错，时空管理局建设的这个系统商城简直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恨不得从工作人员身上狠狠地刮下一层油来。

等等！说到那位带她的前辈……

她想起当时带她的前辈传授给她的从不外传的私人经验，据说有45%的成功率。

虽说那经验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如今她也没的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不要钱的话一股脑往外倒：

“陛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日日为天下苍生劳苦劳心，有您这样的千古名君，实乃天下之幸，更是众生之福。臣妾自知罪孽深重，惹得陛下发怒，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如今不求得陛下能对臣妾网开一面，只是有些话，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臣妾就是立时死在这里，也必须要说出来！”

前辈的经验很简单，拍马屁，马屁拍的越好、越到位，这暴君就越好顺毛。

她在心里稍微吐槽了一下这个暴君爱听彩虹屁的奇怪设定，嘴上可丝毫不敢怠慢。

姜芝尴尬到脚趾简直要抠出三室一厅，却不得不强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鼓足了勇气抬起头与储籍对视，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臣妾觉得，陛下之雄才伟略，不仅能与祖皇帝比肩，比起千百年前的圣人也是不遑多让！昔日祖皇帝揭竿而起，推翻前朝暴政，拯救万民于水火……”

幸亏原主是个博学多识的才女，不然她就是想夸也没法夸出这么多有头有脑的东西。

姜芝心中腹诽，东拉西扯一番后以结尾升华此次彩虹屁的主题：

“……有君如此，实乃大昭之福啊！”

铿锵有力的几句话掷地有声，一时间空气都有些凝滞了。

邹公公听得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有人能编瞎话编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那姜美人目光极其真诚，他都要以为她是在拐着弯骂陛下了。

宅心仁厚？爱民如子？

陛下但凡和这几个词沾个边，乱葬岗的尸坑里就不至于埋那么多尸骨了。

而且他瞧着……

邹公公壮着胆子抬头窥了眼圣颜。

陛下似乎也被恶心得不轻。

“姜美人，”喉头的话过了几轮方才冷冷地吐了出来，“甚是谄媚。”

姜芝也不喜欢自己狗腿的样子，但形式比人强，她身上还欠着几亿星际币的外债，要是刚开局就丢了这份工作的话，恐怕以后打工一辈子都不一定还的上那些钱了。

于是她忍着肉麻又说道：“臣妾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欺瞒陛下！”

对此，储籍只是冷哼一声。

“还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他瞥了一眼姜芝不明所以的眼神，“不咬人膈应人。”

“……”姜芝强颜欢笑。

这就是古地球神秘而又伤人的语言艺术吗？

然而更恶心人的是，面对如此侮辱，姜芝还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狗腿地附和道：

“陛下说得好。”

这回换到储籍失语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身怀系统的“废物”不仅没有仗着系统的帮助横行霸道，反而比往常那些新人更加……能屈能伸。

他真的想说，你大可不必如此。

姜芝发现，大约是真的被她这一顿操作恶心坏了，这狗皇帝居然没有继续追究那莫须有的罪名，反而直接大手一挥将她赶了出去。

小命没丢，也没有侍寝，真是不幸中的万万幸啊！

她离去时的背影都多了几分快活的气息。

储籍收回视线，习惯性地感受到舌尖划过虎牙的刺痛感，静了几秒，侧头问邹公公：

“雄才伟略？大昭之福？”

邹公公感受到他的视线，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弓腰赔笑道：

“陛下乃千古一帝，博古通今，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如今大昭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全倚仗您的精明决策，可不就是大昭之福嘛！”

“呵。”

*

捡回了一条命的姜芝在心里默默钦佩着那位将经验传授给她的前辈。

果然每个人的成功都是有原因的，她不过是当了这么一会儿的孙子就憋屈得要死，那位厉害的前辈却靠着这一手绝活安然度过了整个副本。

果然她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位风评被害的前辈可能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把假话说到这个地步。

毕竟拍马屁和阴阳怪气，只是程度上的区别而已。

死里逃生的姜芝心情颇好地绕到白日里遇见小男孩的冷宫附近瞧了瞧。只是身侧都有宫人陪同，她不太好明目张胆地过去，只是在路过的时候瞥了一眼那个隐蔽的狗洞。

糕点已经不见了。

*

邹公公眼看着姜芝活蹦乱跳地进来，全须全尾地出去，也不知道是该夸姜芝角度刁钻还是该夸陛下良心发现。

总归以后多关照关照姜美人总没错。

今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着陛下较之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像他这种从小服侍主子长大的奴才，惯会看人脸色，不然也不能在厉帝身边活到现在。

明明昨日陛下还杀了几个不合心意的厨子，寝殿里服侍的宫人也换了一批。那屋里头的血腥味儿还没散尽呢，一早起来不仅放了触了陛下霉头的常公公，选妃的时候面对这一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娇娇弱弱的贵女们，也没暴躁，夜里甚至还网开一面饶过了姜美人——今儿一整天，竟是没杀一个人！

别说杀人了，连罚都没罚！

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得回去烧几柱香，谢谢祖皇帝开眼。

*

厉帝不喜欢身侧有人伺候，因此多数时候寝宫里都是极安静的。

安静到就连主子离开了，也没人能发现。

夜色如水，秋夏交接时的天气格外凉快，恼人的热浪后继无力地被秋风吹散。代表着夏的余韵的蝉鸣，早早地被杀死在肃穆威严的皇宫中。

皇宫的夜一如既往的安静。

死气沉沉。

D30小心地感受了一下储籍此刻的心情，想说些什么，却莫名地感到压抑。即将出口的话绕了个圈又咽了回去。

这个奇怪的NPC让它有点害怕。

它分析不出这个NPC此时的情感波动，但直觉告诉它，少说话为妙。

男人的心情变得还真是快啊。

还好它没有性别，嘻嘻。

储籍独自一人来到了金銮殿，坐在那把冰凉的龙椅上，望着下方空荡荡的朝堂。

蟠龙柱上威严的龙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偌大的金銮殿此时空旷得可怕。

无人掌灯，夜里黑魆魆一片。殿门大开，今夜月色极好，探进殿里，落在厚重的红毯上，像是落了层薄薄的灰。

一切都和曾经无数次轮回时一模一样，唯一的变数，只有每次更换的“工作人员”。

今日的那个名叫姜芝的新人虽说看起来没什么脑子，说话还不讨人喜欢……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子鲜活的气息，和这陈旧腐朽的皇宫，格格不入。

他也不知道，他在这龙椅上坐了多少年了。

日出日落，他的王朝不会倒，他也不会死，就连陪他演戏的所有人，都只是别人的棋子。

他在这方寸间叱咤风云，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们眼里，他是否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锋利的虎牙刺破舌尖，铁锈味蔓延口腔，咸腥味刺激着味蕾，熟悉的痛苦在这具破败的躯壳下复苏。

那张让所有人惊叹的面庞上，流露出与阴郁的面色截然不同的生气。

他的脸病态又苍白，像是在棺里封藏了许久的古尸。

但他的眼中却压抑着炙热，漆黑的瞳仁中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一般足以焚烧一切的野望。

“同孤说说外面的世界吧。”他开口，声音低沉。

D30也不知为何，此时心情愈发沉重了，它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欢快些，驱散这空气间让人难过的因子：

【陛下，我来的地方可是很大很大的，大到没有人能找到宇宙的边际，每天有上万个星球在运转——您生活的副本是仿照古地球设计哒，您所在的这片土地，只占古地球面积的几十分之一。

在我们那里，像古地球这样的星球有一万七千多个，但每个星球上住的人都很少。有的星球一天能看到五六次日出日落，有的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见到一次日出，还有的星球，从来都见不到太阳……】

稚嫩的童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熟悉的剧痛再其次袭来，像是一个他永远摆脱不了的诅咒，把他束缚在这里，想要彻底将他变成一个无知无畏的怪物。

剧痛愈演愈烈，甚至让他的神志逐渐迷失，他听不清那软软的童音在说什么，眼前一片模糊。

他已经被这样的痛苦折磨很久了，但可笑的是，每次这样让他几欲死去的剧痛，只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人物设定”。

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让他曾经迷失自我，只能靠杀人发泄。

在最初的几次轮回里，他杀了太多的人了，到处都是尸山血海。与他亲近的、不亲近的，全都死光了，整个皇宫空荡荡，只有他不人不鬼地游荡着，丧失理智，只知道杀戮。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觉醒自己的意志，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停轮回的游戏，他照着“设定”走下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第一个带着系统的新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