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严肃地道:“既要蛮人反,又要在可控范围之内,欲令其兴则兴、欲令其伏则伏,张公有几分把握?”
张柬之微微一笑,道:“老夫来剑南已经两年,这是老夫所任的第三个州的刺史,对本地情形老夫已经非常了解。蛮人之反,便如家常便饭,三不五时便是一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一反,给他个甜枣儿,就回去种地放羊了,一贯如此。”
杨帆道:“为什么小侄在京城里时,不曾听说这些事情?”
张柬之道:“因为事情平息的顺利:因为,地方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以前要么是因为政令不公,这是朝廷的责任。要么是因为不可能有具体的责任者,所以由上至下,都想息事宁人。而今,你以为各州官吏和地方头人们对黄景容这样的人还愿意息事宁人吗?”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又道:“张公说,他们这一次不想息事宁人,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控制事态?”
张柬之道:“问题的关键自然就着落在黄景容和你的身上。如果黄景容这个罪魁祸首能够伏诛,如果你这位钦差能够及时出面收拾残局,你以为结果会如何?那些土司头人并不是白痴,他们从来都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真有能力对抗朝廷,只是他们更清楚:如果朝廷发兵清剿,辎秣钱粮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能够安抚羁靡的时候,朝廷也不愿意动用武力。只要抓住这一点,达到一个平衡,自然就能左右局得……。”
杨帆拧起眉头沿着池塘慢慢地走了一阵,霍然站住脚步对张柬之道:“张公打算怎么做?”
两个人在池塘边站了很久。
池塘上有袅袅的晨雾,晨雾中两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远山、近水、假山、藤萝、小轿、亭轩,一应景物都被晨雾笼罩着,就像一幅晕染的丹青。随着阳光越来越灿烂袅娜的晨雾渐渐散去,杨帆和张束之的身影也散开了。
“派两个人护送顾源姑娘和她的弟弟回去,要亲手交给他们的父母!”张柬之站在庭院里,向管事吩咐了一句,便折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两排书架,古色古色,书架顶上放着几盆藤萝,嫩绿的枝叶垂挂下来给这静雅的书房增添了几分生趣。
一个灰衣僧人盘膝坐在几案后面,几案上燃着一炉熏责。
灰衣僧人盘膝打坐,一手数着捻珠微阖双目,轻声诵念着经文。
张柬之走进书房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对面,拾起一张蒲团盘膝坐下。
灰衣僧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皮肤白皙,双眉清淡,容颜俊朗。
灰衣僧人念了一会儿经轻轻张开眼睛,见张柬之已经坐到面前,忙双手合什,微笑道:“张公。”
张柬之笑了一下,道:“杨帆已经答应了!”
“喔?”
灰衣僧人喜上眉梢,念了一声佛号,道:“如此说来,黄景容这个魔头必当伏诛,剑南生灵的困厄可解了。”
张柬之道:“前些日子,老夫已上表弹劾边州各府所置之官,既无安远靖寇之心,又无治理地方之能,瓷情割据,诡谋狡算,互结朋党,提携子弟,中原亡命,皆视边州无法无天之地为乐土。
今元芳既然答应与老夫合作,老夫准备再上一道表,弹劾黄景容勒索地方,滥施酷刑,所过之处,民怨沸腾,先为来日之变打一个注脚。只是,老夫乃一外臣,在皇帝面前,远不及御史台众官员受到信任,还须多多联络同志,一同上表弹劾,这件事就要麻烦法琳大师了。”
灰衣僧人连忙道:“愿为张公奔走!”
这位僧人俗家姓陈,乃是颖川陈氏族人,也是世家望族后裔。之所以出家,自然也是有过一番大变故的,所以他是坚定的反武派,僧人身份只是他云游四方的一个便利条件,并不是真正的虔诚佛教徒。
否则,武则天笃信佛教,大肆提高佛教地位,他作为一个佛教弟子,是没有道理同保李派的张柬之相交莫逆,蓄谋对付武则天这位佛门大护法的。
如今佛法盛行,法琳以僧人身份游走各州府、出入豪小交结官吏,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籍由这个身份,正可配合张柬之,多多联络有志于匡复李唐的忠臣义士。
法琳和尚欣然道:“张公此一计,可以除酷吏、保黎民,又可籍此引起朝廷关注,严查边州平庸官吏,可谓一举三得啊。”
张柬之抚须微笑道:“不止如此!王孝杰节节进逼,连连取胜,安西四镇,即将收复了。到时候我朝兵威之盛,一时无俩,大军回返时,更可震慑诸蛮。诸蛮今日谋反,且安抚之,待大局砥定,少不得还要消磨一下他们的桀骜之气,叫他们今后对朝廷更加恭训。”
法琳目光闪动,喜道:“此所谓,一举四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