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邬安安就扑到了董氏的怀里,抱着她的腰一通蹭,怎么都不肯抬头。
董氏心疼得不行,连忙上下打量着邬安安,生怕她哪里受了伤,焦急问道:“哎哟我的囡囡,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你快说啊,急死额涅了。”
邬安安不欲让董氏操心,只她实在是太难受了,马车是弘昼的,她得要憋着。
见到董氏,就再忍不住了,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邬安安逐渐平静下来,说道:“额涅,我没事,只玩了一天有点儿累。五阿哥说,裕妃娘娘要见我,额涅,她为什么要见我啊,是不是想要考教我的规矩功课?”
邬安安一提到裕妃,很想大哭一场。
以前她只想到弘昼的荒唐,还没来得及考虑其他。
她记得不管是弘历还是弘昼的生母,都是难得一见的长寿嫔妃。
长寿是基因的问题,跟心胸宽广与聪不聪明,没多大关系。比如乾隆母子,都活得挺久。
俗话说多年的儿媳妇熬成婆,她这辈子能不能熬到那一天还难说,哪怕能熬成婆,估计到最后都熬成了人干,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按照康熙的后妃们,最后被儿子们接出宫奉养的先例,弘昼以后奉养了裕妃,跟婆婆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晨昏定省只是基本,关键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主。
加上弘昼的不时抽风,裕妃就算再明理,又不是天平成了精,会绝对公正。
邬安安最讨厌那样的中间派公正党了,她都帮亲不帮理,将心比心,裕妃岂会认为儿媳妇能比儿子重要。
邬安安的大嫂二嫂,双方家庭都熟悉,董氏看着她们长大,以前亲密得很,当做自己的亲闺女般疼爱。
等到她们嫁进来成了儿媳妇,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之后,那就不一样了。
虽没有大的矛盾争吵,为了鸡毛蒜皮置气,三天两头从没断过,董氏经常在邬安安面前抱怨两个嫂子的不是。
婆媳之间的微妙关系,千百年来,始终无解。
邬安安以前还想着,就算弘昼再乱来,她不去管他就行。现在想到头顶还有个婆婆,那不管行吗?
夫与子之过,乃妻不贤;生不出儿子,妻子肚皮不争气;妻妾不和,妻没管好后宅。
把一切都怪罪在妻子身上,那就对了。
想到这里,邬安安只后悔拜菩萨时随功德小气了些,怎么都得敬奉十个大钱,让菩萨能听到她的心声,满足她的愿望。
董氏起初以为邬安安受了委屈,后来听说是裕妃要召见她,不禁松了口气,嗔怪地:“你呀,就爱撒娇,我还以为是了不得的大事体呢。皇上给你们赐了婚,你以后迟早得见着贵主们,早些见面多说说话,省得以后嫁进去了生份。我的囡囡又不是见不得人,见一下又如何了?”
邬安安心里已泪流成河,董氏无法理解她的苦,在董氏看来,做人儿媳妇,侍奉公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当年董氏嫁给五十图时,婆婆还在世,尽心尽力侍奉了好几年,等婆婆去世之后,她终于熬出头,掌握了管家权。
邬安安认为尊重长辈,首要前提是长辈值得尊敬,再次,谁都不喜欢被管着,她以后的一辈子,跟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一样,搁谁都笑不出来。
董氏劝完邬安安,忽地站了起来,哎呀一声,急得几乎快转圈圈了,念叨着说道:“不行,我得差人去跟韩嬷嬷说一声,请她赶紧来教你规矩。”
韩嬷嬷是董氏给邬安安寻到的教养嬷嬷,她听董氏提及过,说韩嬷嬷以前在宫里当差多年,后来放出了宫,成了专教女儿家规矩的教养嬷嬷,在京城挺有名气。
邬安安无端想到了容嬷嬷扎扎扎,顿时牙疼得嘶了声。不过,她不反对学规矩,技多不愁,先礼后兵,总不能先让人挑了错去。
董氏一忙起来,就顾不得邬安安了,连她今日去弘昼那里,做了何事都忘记了问。
邬安安乐得清闲,洗漱之后换了身衣衫,回到暖阁里躺着无所事事。不大一会,绿翘进来告诉她,韩嬷嬷明天一大早来,明天她就得开始学规矩。
绿翘特意强调了一大早,邬安安哀嚎一声,倒在榻上几乎不想起来。
五十图曾给她说过,京城官员每天上朝的时辰,皇帝几时起,皇子阿哥后妃们,起得都不比皇上迟,不然就是没了规矩。
邬安安算了一下,她至少得半夜三点起来,起得比鸡都早。
成为阿哥福晋的辛苦接踵而来,邬安安只感到生无可恋。
第二天深夜,邬安安就被绿翘从被褥里拔了出来,穿衣洗漱梳头,等被折腾完之后,她勉强能睁开眼。
韩嬷嬷早就到了,在正屋里坐在董氏下首,陪着她吃茶说话。
邬安安来到正屋,不动声色打量过去,韩嬷嬷年约五十左右,人不胖不瘦,收拾得干净利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见到邬安安进屋,不紧不慢站起来,笑着福了福身请安。
邬安安在外人面前乖巧得很,福身回了礼,韩嬷嬷忙避开了。
董氏眼里的满意多了几分,笑着介绍了韩嬷嬷:“囡囡,韩嬷嬷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教养嬷嬷,以后你得用心跟着嬷嬷学规矩,可不能怠慢了嬷嬷。”
韩嬷嬷说了声不敢,笑着说道:“夫人先前教得好,姑娘一看就是懂规矩的。只宫里规矩繁多,姑娘又远在杭州,与京城规矩不同,一时没能记起来,或许记岔了,我不过在旁边提点着些罢了。”
邬安安听到韩嬷嬷拐弯抹角说着客气话,头皮都阵阵发紧。
她会见着人说人话,见着鬼说鬼话,不过都是偶尔罢了,要是以后天天须得如此,堪比坐牢。
寒暄完之后,董氏先让人上了早点,招呼韩嬷嬷一同用饭。
韩嬷嬷福身道了谢,推辞道:“夫人有心了,我来前已经用过了早点,夫人与姑娘先去用饭,且不用理会我。”
董氏没有多劝,邬安安知道吃早饭就是考验的开始,照着平时那样吃了起来。
吃饭吧唧嘴,说话乱喷渣滓,筷子在碗碟里越界乱翻,勺子刮着碗,发出刺耳的声音,这些习惯邬安安一样都没有,觉得自己的吃相无可挑剔。
吃完饭漱完口,韩嬷嬷先是夸赞了邬安安一通,接着话锋一转,提点道:“姑娘年轻胃口好,能吃是福,这是好事。只是姑娘,宫里向来不注重口腹之欲,哪怕再喜欢的饭食,不过略尝些罢了。”
邬安安听懂了,韩嬷嬷这是说她吃太多。仔细回想与弘昼吃饭时,他好像还真是这样,基本没怎么动筷子,每样只浅尝几口。
不是他坐在主座,别人还以为他是试毒太监呢。
吃多就吃多了吧,邬安安从善如流承认了错误,表示以后会改。
一次不能吃太多,多吃几次就解决了问题。邬安安暗戳戳得意地笑,懂得规矩,就要能将规矩灵活运用。
饭后吃茶略微歇息,马上开始了请安磕头站立等规矩的学习。邬安安选秀前,曾经临阵磨枪过几天,如今她的规矩做出来,韩嬷嬷没有挑出太大的错,只不时提醒她,背要挺直些,眼珠子不要动。
连着苦练了几天,邬安安把自己练成了石像斗鸡眼,韩嬷嬷很满意,称她有灵性,规矩拿出去,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到了前去圆明园见裕妃的这天,一大早起来,邬安安被董氏装扮了一通,由绿翘陪同,上了弘昼派来接她的马车。
马车到了圆明园大宫门的影壁处,马车停下,邬安安与绿翘下了马车,上了早就等在那里的轿子。绿翘扶轿,随着一同前往位于九州清晏东边的天地一家春。
邬安安谨记着韩嬷嬷的提点,目不斜视。只春季的圆明园,她一下马车,满园春色关不住,姹紫嫣红扑面而来。
进入天地一家春后,景色突变,除了抄手游廊,连绵不绝的十字甬道与屋宇,四周一颗花草树木都没看到,显得尤为清冷。
天地一家春主殿是七间大殿,后殿与主殿相同,再加上配殿与倒座等屋,占地不算太大,雍正的后妃都居住在此。
裕妃住在后殿西边,邬安安被嬷嬷领进去时,她已经坐在上首吃茶,邬安安不敢多看,只远远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这一眼邬安安没看清裕妃,却看清了坐在那里的弘昼,只因他实在是太抢眼。
弘昼与平时的斯文君子不同,此刻翘着二郎腿,慵懒地靠在椅子里,手指点着案几,看上去跟个无赖一样。
邬安安目不斜视,上前规规矩矩请了安,裕妃打量着她一阵后,笑着叫了起:“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邬安安恭敬应是,上前坐在裕妃身前的矮几上,仰头垂目,任由裕妃打量。
弘昼的目光,在邬安安身上扫过,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笑了起来,懒洋洋地道:“额涅,您可看快些,看完了我还有事。”
裕妃没好气瞪了弘昼一眼,骂道:“我又没拦着你,你有事只管着自己去忙,少在这里添乱,我今儿个要与吴札库氏说话,没功夫管你。”
弘昼阴阳怪气一声哟,啧啧不断:“瞧您这话密得,我不过说了一句,您还回来十句。得,您是我亲娘老子,我得让着您些。不过啊,随便问几句就得了,我真有事,要找她一起去帮个小忙。”
邬安安见弘昼指向了自己,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