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产(1 / 1)

王夫人回到荣庆堂后,连口水都未来得及喝,就吩咐自己的陪房周瑞家的,去请贾琏过来。

她手里捧着的佛珠、不断转动的手指,暴露出此时她内心的急躁。

旁边侍立的丫头金钏见状忙倒了杯凉茶来,“太太,喝杯茶吧。可是在老太太那受了气?”

王夫人闻言,面上更是显露出一丝愤怒。

“宝玉是我生的,凭什么我不能插手他的事情?老太太老糊涂,宝玉已经十三岁了,还和她住在一块,叫外边的人心里怎么想?幸好林家那丫头今日还算识相,知道该避嫌了,主动提出要搬出去。”

她话里话外都在数落贾母的不是,金钏不敢妄自接话。正踌躇间,外间小丫头来报贾琏到了,金钏忙不迭就势出去请人,再不进来了。

贾琏才从扬州回来,还没来得及,与家中娇妻美妾温存温存,就被王夫人叫了来。他心里虽然不虞,可也不敢不来,只能暗地里骂骂咧咧。

“二太太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坐等面前的青年躬身行礼后,王夫人慈爱一笑。“没什么要紧事,林老爷身故,家中长短事肯定有不少需要你来出面。你又刚从江南长途跋涉回来,想来必是受了许多苦,特地叫你来问问。”

“怪道这么急,原来是为了银子。”贾琏心中腹诽,面上却恭敬道:“二太太有心,侄儿并未受多少苦,到林姑父那边时,林家已经将事情差不多打点好了,我只做了些遣散家仆的琐碎事而已。”

“有时一些琐碎事才更让人烦恼,琏儿多少还是辛苦了。”稳住了贾琏,王夫人状似不经意间将话题带到了黛玉身上的。

“唉,你林妹妹也是可怜,全家就剩她一根独苗,日后还不知怎么办呢?你在扬州可有听说林家给你林妹妹有什么安排没有?”

贾琏知道他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不可能独自留下,便决定实话实说。

“我去时林姑父已经过了头七,林管家将账本给了我。林家在如今算得上是绝户,有一半家产需得上交国库,还有一半除了宅子、祭田给了苏州宗族,剩下的全都留给林妹妹了。”

所有的古董、摆件,还有房产、地契,加起来足足有五十万两。若放在鼎盛时期的荣国府,这些银子贾琏或许还不放在眼里。

可如今的荣国府入不敷出、外强中干,公中别说五十万两,就是一下子拿出五万两也是极困难的。

因此这些银子对贾府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笔巨财。林管家交代他,待黛玉成亲后,这些银子便是黛玉的嫁妆。

当时贾琏赌咒发誓,答应的好好的。可等一干奴仆遣散后,再无人可以管制他时,其中一些已经被他拿去寻花问柳了。

“林姑父将名下的铺子,还有一些房产、古董全都卖了,凑了四十万两银子,说要留给林妹妹日后做嫁妆。这回从江南回来,也全都带到咱们府上来了,只是还未来得及禀明老太太。”

这番话让王夫人心头一喜,差点将心思显露在脸上。可此时在晚辈面前,她只能用力压下这份喜悦。

“可怜天下父母心,林老爷弥留之际,肯定都在为你林妹妹做打算呢。那四十万两银子先在我们府上存着,到你林妹妹出嫁那时,必定是一份风风光光的嫁妆。”

因心里有鬼,贾琏并不应声,只随着王夫人的话嘿嘿笑了两声。

随即,王夫人又愁眉苦脸起来。贾琏知道这是要说到正题上了,便主动询问。“二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刚刚说到你林妹妹,我又想起我那苦命的元春。她虽被圣上亲封了贤德妃,可如今要回来省亲,咱们府上却连省亲的园子都盖不起来,这说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笑掉大牙了。”说到这王夫人一顿,直用眼瞧贾琏。

“娘娘得了天大的造化,合该她命中有福。咱们这些人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对大妹妹实在有愧。”

贾琏其人虽读书不行,可却是个人精,这会自然知道王夫人打的什么主意。他硬是不接茬,无奈之下王夫人只得自己张口。

“你刚刚说林老爷给你林妹妹留了四十万两银子做嫁妆,可你林妹妹今年才十二岁,出嫁还不得再等个几年。要不她这银子先借给我们府上用用,待这事过去,公中腾开手了再还给她。”王夫人话里话外虽然在征求意见,但表情却是笃定的。

没必要为了不属于自己的四十万两银子得罪人。贾琏开口便回:“借用一下也没什么,想来林妹妹要是知道也会同意的,只是老太太那该怎么交代?还需太太给个章程。”

“咱们也不全部借用,就先拿二十万两银子用,剩下的你给老太太送去。只是不要说咱们借用了二十万两,就说一共留了二十万两。钱财之事最伤感情,我怕林丫头知道了跟咱们生分。待日后咱们还时,再报给老太太不迟。”

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俩人,向来都是站在二房这边的。此事说到底也和他们无关,也就顺手推舟答应了。

以后若是被发现,他也有话说,毕竟全都是王夫人吩咐他的。

“太太说的有理,就按您说的办。这四十万两府挪用二十万两后,还剩二十万两,我明日就给老太太送去。侄儿这边还要回去再整理一下账本,告辞了太太。”

解决了一件大事,贾琏走了后,王夫人心中甚是松快。连收到贾政去了赵姨娘院子的消息,都不再觉得气恼。只顾得上去吩咐周瑞家的,让工人们明日继续干活。

这会天色已晚,贾琏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时,王熙凤已经开始卸妆洗漱了。

褪去浓妆的王熙凤,莫名多了一份柔情似水、温婉可人,比白日里艳光四射、妩媚泼辣的她,更对贾琏的心思。

夫妻俩几个月未见,说不想念是假的。虽然贾琏平日里对王熙凤多有抱怨,觉得她太过嚣张跋扈、独断专横。可他们毕竟也是少年夫妻,其中的情意还是深厚的。

“二奶奶这一遭可想死我了,琏二虽身在江南,心却牢牢守在奶奶这里。”贾琏走过去就是一个熊抱,将王熙凤从梳妆台旁抱到床边。

“哟,二爷还知道我是谁呢,一走就是几个月,连封信都不给家里写,我还以为二爷在南边又成了个家呢。”

王熙凤虽嘴上这样说,可她眉眼中的笑意,脸庞上娇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她的口是心非。贾琏当然不是瞎子,他看着娇美的妻子,心中一动,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一场云雨下来,夫妻二人到能安安静静搂着说些心里话了。

“今日我姑妈叫你过去做什么?难不成有什么事吩咐你?若是有你也别偷懒,省亲园子这事还是你亲自看着好一点。”

躺在丈夫的臂弯里,王熙凤虽不像白日里那样的有能为,可天生自带的精明却是少不了的。

一脸靥足的贾琏正闭着眼睛枕在床头,闻言睁开眼睛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银子了呗。林姑父给林妹妹留了四十万两银子做嫁妆,二太太知道了非要拿出二十万两建园子,我没必要为了不是自己的银子得罪人,就答应了她。”

“你说多少?四十万两银子做嫁妆!看来林姑父这个官做的可真不错。可是我却不信四十万两银子从你手里过,你没扯点皮毛下来,还不赶紧如实交代。”王熙凤双眼一瞪,在这旖旎的环境下,非但没有一点杀伤力,还显得更加风情万种。

贾琏顿时招架不住,迷迷糊糊将底全透了出去。“还是你了解你男人。实话和你说,一共四十五万两银子,我给咱们一家三口偷偷留了五万两,剩下四十万两准备给老太太拿去。被二太太这么一搅和,这下给老太太的只剩二十万两了。”

“老太太心思缜密,能相信林家家产只有二十万两吗?你可要仔细想好说辞,可别让老太太把你实话诈出来。”想到贾母那样有手腕的人,王熙凤有点担忧。

异样自信的贾琏却道:“怕什么,虽然银票只有二十万两,可不还有敏姑姑的嫁妆,林妹妹自己还带了一些东西,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一会我起来把账本重新收拾一下,明日再拣几件江南的事说一说,保不齐就糊弄过去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最后这事捅出来了,也是二太太一意孤行,咱们只是按吩咐行事,最多算个从犯。”

听他这样的言之凿凿,王熙凤不由信了。接着心神一松,困意袭来,卷了被子翻过身便到里边睡觉去了。

留下贾琏起身穿了衣服,将林管家给他的账本拿出来,该撕的撕掉,该涂的涂了。

荣禧堂贾母院子里,鸳鸯先去碧纱橱探望宝玉,见他们房里主子下人都歇下了,这才放心出来。去将候在门外的丫头叫了进来,带着她来到贾母的卧房。

贾母正靠在榻上假寐,许是有些受凉,她头上还绑了根金色抹额。听到响动,睁开眼看到那丫头,这才慵懒地开口道:“有什么事要说?”

虽是深秋,天气却也不是很冷,那丫头却捂的很严实,整张脸都包了起来,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径直上前行了礼,伏在贾母耳边耳语一番后,便起身说到:“二太太跟前离不了奴婢,奴婢告退。”说完再不管别的什么,急匆匆迈开脚步就走了。

“老祖宗,二太太如今对您这般阳奉阴违,我们该如何是好?”全程参与并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的鸳鸯问道。

靠在榻上的贾母并不回答,她深思了好一会,才回到:“都是为了娘娘,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娘娘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有了今天这一切,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她不得寸进尺,这些小手段还入不了我的眼。”

听了这番话,鸳鸯也是一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服侍贾母洗漱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早,贾琏就拿着账本来荣禧堂请安。寒暄过后,他将江南之行的一切,事无巨细通通汇报给了贾母。

今日的贾母尤其好说话,贾琏将账本呈上去她并未看,他只把财产数目一报,她就点头了,还把账本退了回来。

此举令贾琏很是意外,要知道平日里贾母可是出了名的谨慎细心。不过当下他也并未多想,交了银子后,只觉身心轻松畅快,便约了几个狐朋狗友,上街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