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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8月5日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但省报公布的一项省里的决议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这项决议的内容是,政府不反对个体户经营,允许一部分工作没着落的年轻人自力更生。不过对此做了一些限制比如零售商品控制在两百件以下,不得哄抬物价高于国营商场的定价等等。

说是不反对其实就是变相的支持。虽然有诸多的限制严格控制了小商小贩的规模和定价权但还是像在密不透风的窗帘中拉开了一条细缝让人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余思雅放下报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算有结果了,这件事前前后后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月,高市长、路明惠等人都顶着极大的压力。尤其是后期虽然她没参与但也听许秘书提过两句秦书记和高市长为了这事三天两头往省里跑。

好在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如今事情总算有了进展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除此之外,省里还表示他们非常重视年轻人的就业问题目前已经动员市里多家厂矿企事业单位再招一批工,详细的招工单位名单也公布在了报纸上具体的招工细则请大家前往各招工单位查看。

余思雅看到第二个就是他们清河鸭,招工五百名,第一个是省里排名靠前的食品厂,也招工五百名,后面还有七八家单位,招工数都不多,从几十到几百不等。

但十来家单位加起来,总共的招工人数还是达到了一千六百多。算是近年内,省城最大规模的公开招工了,这极大地安抚了许多焦躁的市民,也将大家对省里这项决议的注意力分了一半走。

不愧是秦书记和高市长,招工的名单早就捏在手里了,早不爆出来,晚不爆出来,这时候才爆出来,时机恰到好处,那些顽固的反对声浪在市民的狂喜和奔走相告中根本掀不起风浪。

不过这也是他们清河鸭服装厂的好机会。

这次他们清河鸭招工名额是最多的两家单位之一,招五百人,但去应聘的肯定能上千,这么多人,有一大半将会落选,没有着落。

落选的这批人得自寻出路,但工作他们估计是找不到了,街头摆摊就成了一项不错的选择。只是基于根深蒂固的观念,很多人还是不大瞧得上摆摊这件事。

那就需要他们清河鸭服装厂来推波助澜了。这批人要是走上了个体户的道路,以后就将是他们清河鸭的第一批经销商。

余思雅拿起电话,拨给了丁舜:“丁厂长,供销社的第一批货发了吗?”

丁舜笑道:“发了,前天就发了,是咱们厂子工人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余总,最近百货公司的采购数量一直在增加,又来了供销社的单子,咱们实在有点吃不消啊,招工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这件事本来是说让他去广播电台发布的,后来余思雅让他不要管了,一拖就是大半个月,机器都采购回来了,就招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难怪丁舜要着急了。

余思雅笑道:“丁厂长,你还没看今天的省报吧,上面公布了招工的名单。你可以将招工的具体信息和安排张贴在门口了。”

丁舜松了口气,欣喜地说:“好,我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先别挂断电话,还有一件事情。”余思雅连忙叫住了丁舜,“这次来应聘的年轻人肯定不少,咱们不可能全部招了,尽量将落选者转化为清河鸭服装厂的小贩。”

丁舜拧起了眉头:“可是,余总,这样人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余思雅笑了笑:“怕什么?省城的市场容纳不下他们,还有周边的县市、集市,这不是咱们现在要担心的问题。”

如今的市场可以说是一片蓝海,有无限的发展可能,从省城到县市再到农村,全省几千万人口,就他们这规模扩张后也才有一千人的工厂,根本填不满这个空白的市场。

“好,那我这就去安排。”丁舜说道。

余思雅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厂子里多生产一些廉价的服装,将帮扶中心扩大,设立为一个小零售批发点,安排几个信得过,机灵的同志过去。”

大家买地摊货不就图个便宜吗?这个成本肯定要先控制下来,才能迅速占领市场,所以价格也要首先占据优势,便宜好看耐穿才能获得顾客的喜爱。

丁舜明白了她的意图:“好的,余总,我马上准备。”

于是,等年轻人们循着省报上的地址找到清河鸭服装厂时看到厂房门口不但张贴了一张白纸黑字的招工信息,上面更显眼的位置还有一份“清河鸭小零售批发点”的公告。

上面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几点,简要陈述了小零售批发点的作用和各项政策。

就在厂房左边的围墙边,临时建了一个窗口,里面似乎还在扩建,窗口的牌子上高高挂着“清河鸭小零售批发点”的牌子,窗口右侧贴着一张醒目的价格表。从衬衣、背心到短裤袜子应有尽有,价格也标得明明白白,一百件起售。

批发价非常便宜,是商场里同类商品的70,拿回去卖商场价格的九折,那一趟也能赚个20的差价。有机灵的已经在脑子里算起了账,一天要是能卖个十件,每件赚个一两毛,那也有一两块钱了,不比上班差。

不过,这时候工人社会地位高,收入稳定,还有很多其他福利,能选择,大家还是更愿意进厂子端铁饭碗,所以大家也就看看,全部的心力还是放到了过几天的正式招工上。

丁舜听了汇报后,笑道:“不着急,等招完工后,自然有人会尝试着来拿货的。”

等落选了,没有出路,为了生存,迟早有人会带头踏上这一步。

五天后,招工正式开始,当天公布答案。最后一丝希望落空,落选的年轻人们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失魂落魄地走出清河鸭服装厂。

到了大门口,就正好看到宋敏丽背着孩子站在“小零售批发点”的窗口,笑盈盈地在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讲话:“同志,男士衬衣,女士衬衣各给我来一百件,两个码,中码、大码。另外黑色、白色、蓝色背心各四十件,短裤……”

不是说数量限制在两百吗?她怎么拿那么多,一次进这么多货,能卖得完吗?路过的年轻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宋敏丽仿佛没看到这些人的目光,一边点货,一边算账数钱给对方。

小零售批发点的工作人员非常热心,见她一个女同志,既要带孩子,又要拿这么多东西,主动将货分为两批,然后用绳子捆绑上,再在提手处包了一块破布头以免勒手,这才递给宋敏丽:“货比较多,你小心点。”

“谢谢。”宋敏丽朝对方笑了笑,背上背着孩子,两只手各提着一大包衣服,顶着炙热的太阳,浑身是汗地走到几百米远的公交站。

落选在公交车站等车的年轻人们又看到了宋敏丽。

有热心的看她一个女同志背着孩子,手里还提着几十斤的东西,连忙过去帮忙,将东西拎过来,放在路边阴凉处,然后帮她将背篓取了下来。

“宋姐你歇歇吧。”

宋敏丽看了一眼出声的女同志,微笑道:“你认识我?”

女同志腼腆地扯了个笑容:“在省报上看到过你的事迹。”

“这样啊。”宋敏丽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先给孩子擦了擦汗,又拿出水壶给孩子喂水。天气太热了,孩子跟着她这样奔波,也是受罪。但没办法,婆家那边公婆已经去世,娘家对她不愿意送走孩子改嫁很不满意,也不给她带孩子,她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好在母女俩总算找到了生活下去的办法,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照顾好孩子,宋敏丽才拿起水壶仰头喝了两口水,然后将水杯放回去,抽出背篓后面的一把破蒲扇,给孩子扇风,生怕热着了孩子。

看到她一个年轻女同志这样忙上忙下,如此辛苦,也没一句怨言,大家不禁对她多了一丝好感。不管什么时候,努力生活的人总是值得尊重。

郊区到市里的公交车数量比较少,差不多一个小时才一趟。等车的时间长,大家呆在树荫下,没事情做,就聊了起来。

这里基本上都是不大熟的人,大家都落选了,心情不好,自不会去戳别人的伤口,所以能聊的话题有限。倒是宋敏丽看起来状态不错,没他们这伤心事,又算是个“名人”,大家都对她挺好奇的。

于是聊了一会儿,最近开口的姑娘逐渐将话题转向了宋敏丽:“宋同志,报纸上不是说将数量限制在两百吗?我们看你这一下子拿了好几百件衣服,可以吗?”

宋敏丽温柔地说:“只是摆摊一次不许超过两百件而已,又没说不能一次多进点货。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大老远跑一趟郊区太不方便了,所以每次就多拿一点,卖得差不多了再来拿。”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更方便。不过一次性拿这么多衣服,你不怕卖不完吗?”女同志好奇地问道。就算批发价低,这批衣服也要花好几百块啊。

宋敏丽笑着说:“还好,我卖的比商店便宜些,所以买的人还比较多。不过刚开始做这个的时候,我怕砸在自己手里,也不敢拿太多货,每次就拿几十件,现在时间长了,心里慢慢有底了,才敢加大数量。”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也听出来了。宋敏丽摆摊卖衣服的销量应该不错,蛮赚钱的,不然她也不敢变得这么大胆。

不过卖衣服真的这么赚吗?

没有亲眼看见,大家心里还是充满了怀疑。

宋敏丽以前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不过她因为带着个孩子,日子还要更艰难一些。所以这会儿也特别理解他们的想法和顾虑,当初她要不是走投无路了,清河鸭又愿意赊一批衣服给她,她也不敢干。

她感谢清河鸭服装厂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拉了她一把。所以她愿意配合清河鸭服装厂来做这个领头羊,既是回报清河鸭的恩情,也能拉一把跟她以前一样处于困境中的年轻人。

只是看他们现在这样子似乎还不大相信,她说太多可能还会引起他们的反感和质疑。

宋敏丽便没有再主动开口。

回去的路上,除非是他们问她一些买卖上的事,否则宋敏丽绝不主动提起。但只要有人问,她就认真分享,实话实说,真诚地回答大家的各种疑问。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真真假假还是大概能辨别得出来的。处了一路,不少人也认可了宋敏丽的人品,对她的坚忍不拔很是欣赏,到站换乘的时候,有好几个同志主动帮忙,说是一路的,帮她拎东西。

宋敏丽没有拦着,等大家把她送回去后,她将货放了进去,笑着说:“这是我新租的房子,太小了,堆满了货,不好招待大家。今天谢谢你们,我一会儿要去摆摊,要是你们不赶时间,可以随我一道去见识见识。”

其他人听了之后,沉默了两秒后说:“谢谢!”

他们帮忙,自然有看宋敏丽可怜,想帮帮她,但也有瞅瞅她怎么摆摊的念头。只是大家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明说,如今她主动提起,大家都松了口气。

今天进货耗去了太多时间,宋敏丽动作非常快,赶紧将衣服收拾好,背着孩子,拿着水壶、零食和一个折叠的木凳子就出发了。

到了地方,她迅速将衣服摆了出来:“我进的货虽然多,但大部分种类都只拿了一二十件过来,只有比较畅销的几个款多拿了一些。比如背心,现在天气热,穿背心凉快又便宜,买的人多,我就多拿了一些,一个颜色拿了15件……”

宋敏丽一边忙活,一边跟几个同志分享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有人来的时候,她就热情地招待客人,没有顾客,她就打开包给孩子喂东西喝水,顺便讲讲刚才销售的事。

这种实践教学,能够让没有经验的新人迅速上手。

几个人今天受到的触动极大,回去后,没过两天就纷纷去清河鸭服装厂拿衣服,加入了零售业的大军。

当然,这是后话。

余思雅如今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相继发了下来,省报清河鸭赞助的特刊也将全省的高考录取名单刊登了出来。

余思雅拿着厚厚的特刊,不厌其烦,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找,最后只找到了余香香的名字,她被省城高等师范专科院校给录取了。

可却没找到沈红英的名字。

余思雅有点不信邪,明知看错的可能性极低,又从头到尾,拿着笔,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点过,再次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沈红英,也就是说,她落榜了。

哎,余思雅郁闷的叹了口气,都不知道如何回家跟孩子们说这个事。其实两个孩子的成绩差不多,估计是考试的时候临时发挥的问题。考试这种事本来就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心理素质不好的考生很容易考砸。

“好好的,叹什么气?遇到什么难题了吗?”一道带笑的熟悉男声从房门口传来。

余思雅抬头就看到沈跃穿着一身白衬衣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余思雅蹭地站了起来,惊喜极了,上前将他拉进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

沈跃用力抱住她,低头擒住她的红唇,用力亲了两口后才缓缓放开她:“刚到,听说你在这里,放下行李就过来了。”

余思雅拉着他的手,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子:“瘦了,也黑多了,吃饭没?坐那么久的车肯定很累,怎么不在家里睡会儿。”

沈跃牵起她的手坐下:“还好,不是很累,想你了。”

余思雅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顿时脸红心跳的,嗔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也不怕人听见了笑话!”

“笑话什么?我想自己媳妇儿不行吗?”沈跃说着又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

虽然门关着,但并没有反锁,而且这是办公室,正经工作的地方,余思雅可不想被人看到,推开了他毛茸茸的脑袋:“好了,你去椅子上坐一会儿,等我交代一下工作,咱们就回家。”

沈跃也知道,她是领导,两口子关起门来怎么都行,可要是亲密被下属看到了,有损她领导的形象,所以也没闹她,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坐到了办公桌的另外一边。

见状,余思雅松了口气:“你看会儿报纸吧,我去找林秘书交代一下工作。”

“好。”沈跃随手就拿起办公桌上的报纸,看到名字后,怔了一下,“高考录取通知出来了?”

余思雅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发愁的事,无奈地说:“我刚才找过了,只找到了香香的名字,没找到红英。会不会是我眼睛花了,没看清楚,你再帮忙找一遍吧。”

沈跃知道,她做事严谨,尤其是关乎妹妹一辈子命运的大事,她怎么可能看错。她说没有,应该就是落榜了。

“好,我再认真看一遍。你不用担心,即便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红英那里,我去说。”沈跃握住她的手,安抚地说道。

听到这话,余思雅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忍告诉沈红英这个糟糕的消息。而且这件事由沈跃这个亲哥出面也确实比较好。

“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那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沈跃看她这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好笑:“你辛苦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你放心,红英没那么脆弱。”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没这么脆弱,哼,等他看到他妹妹哭鼻子的时候再来说这话吧。

余思雅出去找林红旗交代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并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让林红旗如果有很重要的事情就去家里找她。

交代清楚后,余思雅回到办公室对沈跃说:“走吧,回家了。”

沈跃把没看完的特刊做了个记号带上,然后接过余思雅手里的包说:“嗯,走了。”

这个社会还很保守,两口子在路上走着都不会有牵手之类的亲密行为,所以一出办公室后,沈跃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落后余思雅一步。

两人一起下楼,出去正好看到张剑英带着门市部的所有男售货员一起拎着包出门。几个男售货员走在她周围,将她围在最里面,边走边四处张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和平的街头出现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诡异,沈跃觉得有点奇怪,多看了两眼:“他们这是?”

余思雅想起自己还欠赵东进人情,正好沈跃回来了,请对方吃顿饭表示感谢是应该的。便将这个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现在为了避免再出现上次的情况,我们更改了每天存钱的时间,也增加了人手,只希望不要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吧。对了,上次的事多亏了赵东进队长的帮忙,他也跟这片的公安打了招呼,让他们下午多巡逻巡逻咱们这里,回头咱们找个时间,请他吃饭,谢谢他的帮忙。”

虽然省里通过招工和允许大家摆摊的方式,安置了一部分年轻人。但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社会上存在的大量闲散劳动力这个问题。这件事还是只有发展才能根除,可发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需要漫长的过程和一代人的不懈努力。

沈跃盯着看了张剑英一行,直到他们顺利进了银行,才笑着点头说:“是应该好好谢谢他,这个事我来安排吧。天很热,咱们回家吧,我带你。”

他将包和省报特刊递给了余思雅,接过她手里的钥匙,给自行车开了锁,然后骑上去,带着余思雅回了家。

这个点,三个孩子都还没回来,在外面忙活他们的生意,家里冷冷清清的。

进屋后,放下东西,余思雅先去厨房:“你在火车上没吃什么吧,我找找家里有什么吃的。”

可惜天太热,家里没冰箱,菜和肉都不敢多买,因而家里除了主粮竟没有什么东西。

余思雅翻了一圈,有些失望,不死心地还想找找。

沈跃进来看她踩在小凳子上在柜子里翻东西,一把拦腰将她抱了起来,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别找了,我不饿,陪我说会儿话吧。”

阳光从窗户窜进来,打在他的脸上,眼窝下的青色格外显眼。一看就是没睡好,余思雅手撑在他的胸口,凶巴巴地问道:“你回来买的站票吧?”

沈跃知道瞒不过她:“我一个大男人,站票就很好了。放心,回家我就洗了澡,换了衣服来接你的,你闻闻,是不是有家里的肥皂味?”

余思雅推开了他凑过来的脑袋:“我知道了,又没嫌弃你,走,去睡一会儿。”

大夏天绿皮火车的站票是个什么情况,坐过的人都深有体会,闷热,像个蒸笼一样,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在一块儿。这种时候坐火车真的是找罪受,这两三天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沈跃拉着她的手不放:“你陪我。”

怎么这么粘人,余思雅的嘴角无意识地勾了起来:“好,我陪你,睡吧。”

她陪着沈跃回到了卧室,打开了安放在柜子上的电风扇,将沈跃推上床:“闭上眼睛。”

沈跃这几天都没睡好,回来后,又兴奋地去找媳妇。这会儿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闻到熟悉的味道,兴奋的心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只是手还拽着余思雅的手不肯放。

余思雅等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试探着抽了抽手,结果刚要抽出来,又被他死死攥住了,他的眉心也跟着紧拧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安。

余思雅放弃了抽回手的想法,安静地打量着他。

比起上次见面,沈跃瘦了很多,最明显的是颧骨,以前还有些肉,现在就一层皮包着骨头,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无声地叹了口气,余思雅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他也没反应。余思雅顺着手指往上看,一道粉色的疤痕从袖口里探出一个头。

余思雅马上伸手解开了袖口的纽扣,将他的袖子挽了起来,一条十几公分长像蜈蚣一样扭曲狰狞的伤口横亘在他的小臂上。

“别哭,没事的,只是小伤,你看已经好了。”沈跃抬起手,手忙脚乱地替余思雅擦眼泪。

余思雅别过头,又生气又心疼。

这个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写信也不说一声。大热天的还穿了一件长袖衬衣,要不她无意中发现,他是不是准备瞒到底啊!

沈跃坐了起来,揽着她的肩轻拍:“真的没事了,这不是致命伤,只是看起来吓人。我答应你,下次有什么都不瞒着你了好吗?”

余思雅还是不想搭理他,都不拿正眼看他。

没辙,沈跃苦笑了一下,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无奈地问道:“真要生我的气啊,我这次只能在家里呆一周左右,时间这么短,咱们就要在生气和别扭中度过吗?”

一听下周他就要走,余思雅也顾不得生气了,抬头望着他:“怎么这么匆忙?”

沈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歉疚地说:“给了我半个月的假期,可回家路上就花了三四天,等去北京,路上又要两三天。能呆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天。”

其实假期也不算很短,主要是交通速度太慢了,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

时间这么短,聚少离多,冷战是不可能冷战的,但这笔帐还是要算。

余思雅指了指衣服的纽扣:“脱了!”

沈跃惊愕地看着她,耳尖有些发红:“思雅,这……天还没黑呢,万一待会儿红英他们回来了,看到多不合适,晚上吧,东西我准备好了,在行李的夹层里。”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想得美啊,我要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赶紧脱了衬衣,换件背心穿上,大热天的捂这么严实,不热吗?”

已经被她发现了,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义,反而会惹她更生气。沈跃这次表现得特别乖,飞快地脱了衣服,主动拉着她的手帖在腰侧的伤口上交代了:“这里还有一个伤口,子弹擦过造成的,没有性命危险。”

余思雅贴过去看,几个月过去,伤口已经好了,只是还疤还留着,粉色的一团,看起来比较嫩,跟周围的皮肤不是一个色,这团皮肤应该都是新长出来的。

余思雅自己摔伤过,当时掉了一块皮,特别疼,但又没什么好的方法,只能等新的皮肤慢慢长出来,那个过程特别难熬。她摔一跤尚且如此,更别提他这身上好几处伤口。

余思雅颤抖着手抚摸着腰上的伤,轻声问:“疼吗?”

“嫂子,你今天怎么回来……啊,大哥,我……我先出去了!”沈红英回来就看到余思雅的包放在桌子上,知道她人回来了,连忙过来找她,哪知道推开门竟然看到这一幕,尴尬得脸都红了,赶紧退了出去。

余香香刚放下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沈红英脸红红,不知所措的样子,诧异地问:“红英,怎么啦?你不是去问姐姐今晚吃什么吗?”

沈红英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余思雅已经笑眯眯地走了出来:“沈跃回来了,红英,我刚才在看你哥身上的伤。你们都买了什么菜?”

听说哥哥受了伤,沈红英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紧张地问道:“哥他没事吧。”

“没事,你待会儿好好说说他。”余思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沈红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余香香听说姐夫回来也很高兴,但:“姐,我们不知道姐夫回来,今天没买肉,就买了一点洋柿子和黄瓜,我再去买一点菜吧。”

“我跟你一块儿去,这么热的天,这会儿肉联厂也没什么好肉了,咱们去国营饭店打两个荤菜吧。”余思雅思量了一下说道。

然后她又进屋斜了沈跃一眼,然后指了指外面,低声说:“你好好跟红英说,考不上没关系的,她要复读,要工作,咱们都支持。我跟香香去买菜了。”

估计这两天香香的通知书就会到了,届时,沈红英没收到通知书,一直期盼,会更失落。左右都要知道这个事,早知道,也好早做打算。

沈跃点头:“好,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你别担心。”

余思雅交代完,拿着钱和票跟余香香一起走。

沈红英短暂的不好意思过后,看到大哥出来,高兴地站了起来,仔细打量他:“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就受了点小伤,你嫂子太担心我了。”沈跃换了一件凉快的背心出来,胳膊露在外面。

沈红英一看那狰狞的伤口眼泪就啪唧啪唧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沈跃有些无奈,好不容易哄完媳妇,还要哄妹妹。他想了一下,拿起一张干净的毛巾递给她:“擦擦,别哭了,大哥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沈红英一边吸鼻子,一边抱怨:“建东这家伙,回来也不跟咱们说说,待会儿我找他算账。”

沈跃本来想解释是他不让建东说的,可看妹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索性不解释了,让建东头痛去吧。

“别哭了,我有个事要告诉你。”

听出他话里的郑重,沈红英抽泣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大哥,你说。”

看她这样子,沈跃真有些不忍。可他要不说,思雅肯定会一直忧心着这个事。

迟早要让她知道的,这个事避不了。沈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省报特刊拿了出来:“红英,我跟你嫂子没在报纸上找到你的名字。”

沈红英一言不发地拿过报纸,迅速找到她填报的几个学校,录取名单里没她的名字。两只手一松,报纸落到了桌子上,她赶紧慌张地将报纸捡了起来,脸色苍白,眼神闪躲,就是不敢看沈跃:“大哥,我,我没事的,不就是没考上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沈跃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语气缓慢:“红英,想哭就哭,大哥知道你难过……”

沈红英再也忍不住,呜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沈跃心疼地看着妹妹,把毛巾递过去,塞到她手里:“擦擦,别害怕,今年没考上,咱们明年再来就是,直到考上为止。我跟你嫂子,都支持你,我们也相信你明年一定能考上的。如果你实在不想念书了,想参加工作,我们也支持你。”

沈红英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眼泪:“嗯,我知道了。”

说是知道了,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沈跃在妹妹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去参军了,这些年兄妹俩聚少离多,眨眼间,妹妹都长成了大姑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她,说些安抚的话。

好在沈红英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人已经长进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就止住了哭泣,努力朝沈跃挤出一个笑容:“大哥,我没事的,你回来咱们全家团聚了,是一件好事。我……没考上,以后再说吧,你让我好好想想。”

沈跃也不敢逼她太急,安抚地点了点头:“嗯,好,你慢慢想,不着急,想做什么我跟你嫂子都支持你。”

沈红英心里暖暖的,她考砸了,家里人没一句责怪,还无条件的支持她,她已经比很多同学都要幸运了。

“嗯,大哥,你赶了那么久的路,累了吧,你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做饭。”沈红英体贴地说。

沈跃揉了揉她的头:“你们卖雪糕更辛苦,去洗澡换身衣服吧,凉快一些。我去做饭。”

说着大步进了厨房。

等余思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跃在厨房里忙活。

今晚要做的饭很简单,她是家里厨艺最差的就没有去添乱,放下饭盒后,她对余香香说:“你去叫建东,让他回家吃饭了。我去看看红英。”

回家的路上,余思雅已经跟余香香说了高考成绩。余香香知道沈红英现在肯定特别难过,姐姐是想单独跟她聊聊,便点头出去了。

余思雅推开了沈红英的房门。

沈红英洗完了澡,正躲在床上偷偷地哭,看到余思雅进来,连忙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生怕余思雅看见,低着头就要下床:“嫂子,你回来了,让大哥歇歇,我去做饭吧。”

“不用,咱们聊聊。”余思雅拉住她,拿出手帕,温柔地给她擦干净了眼泪,“红英,别难过。你从县里的高中突然到城里,底子比较薄,第一年落榜没关系的,咱们明年再考就是,明天我就去找你们学校的老师,将你安排进复读的班级。”

“可是,嫂子,我……”沈红英蠕动着嘴唇,有些纠结。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考试有很多的偶然因素,你平时跟香香的成绩差不多,只是考试的时候太紧张,没有她发挥得好而已,下次你一定可以的。不要因为这件事就否定自己,你看咱们厂子里,林红旗同志,丁舜同志,不是一样没考上吗?可他们工作干得多好,就算没考上,有我跟你哥给你兜着,你一样有光明的未来,你没必要不安和害怕,嗯?”

沈红英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扑到余思雅怀里,紧紧抱着她:“嫂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