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清晨余思雅出了门,不少老太太看到她脸上都笑开了花:“思雅听说你们家沈跃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养殖场职工们也全都当她是大熊猫一样,用稀奇的目光瞅着她。
就连马冬云看到她这么早来,也惊讶地问:“余厂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我以前不是这么早吗?”
马冬云语塞了一下支吾:“这,不是听说你爱人死而复生回来了吗?还以为你会多陪一会儿家人呢!”久别重逢两口子好不容易团聚余厂长还是个工作狂。
那是对恩爱的夫妻而言她跟沈跃之前就见过一面马冬云这是没打探清楚就来八卦失败。
余思雅不想跟下属讨论自己的私事,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去把叶梅叫过来我有事要跟她说。”
马冬云见她冷了下脸赶紧闭上了嘴巴。自从前几天余思雅雷厉风行地开除了周家兴和林鹏后马冬云就有点怕她。
过了几分钟一身干练的叶梅进来了,笑着说:“余厂长你找我?”
余思雅指了指椅子:“坐有点事跟你商量。你去统计一下咱们公社有哪些知青不准备参加高考,例个名单给我把他们的情况也一并标注清楚,主要包括家庭情况、学历、性格这三方面。”
叶梅点头,踌躇了一下道:“余厂长,我能问问,厂子里是不是又要有新动静啊?”
前两天,养殖场在省城的动静应该见报了,而且知青们有些人手里也有收音机,消息灵通点的,应该已经知道他们在省城做了什么。这事要不了几天也要在厂子里公布的,余思雅便没有瞒她。
“厂子准备在省城开一家门市部,要招几个人过去做售货员,我准备在知青中招工。”
叶梅早有猜测,听到这话,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张,一副惊得不轻的模样。
余思雅也没催促,给了她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两分钟,叶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嗦着唇问:“余厂长,这……要参加高考的同志就不能报名吗?”
余思雅放下了笔,温和地看着叶梅:“这批人员准备在15号就上岗,没几天了。刚开业肯定会非常忙,没有时间复习,如果是有很大把握能考上大学,可以腾出时间去忙别的,也看不上这个岗位。而心里本身就没底的,现在去工作,无疑是放弃了搏一搏的机会,你确定他们不会后悔吗?”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什么都想要,那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余思雅不想耽误了知青们十年来的第一次机会,同时也不想给自己的新店开业留下隐患。要工作那就好好工作,要高考就好好准备高考,别三心二意。
话是这样说,但能够回省城的机会实在是太宝贵了,他们这些没有门路的人等了多少年,都一直没消息。高考固然好,考上了前途一片光明,可他们这些知青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而且不少还是初中生,高中念了一年就下乡的,底子本来就很薄,现在时间短,参考书也缺,又没老师指点,能考上的几率真的非常小。
相较之下,还是养殖场的销售人员更稳妥,几率更大,是一条回城的捷径。所以叶梅难免动心。
犹豫了一下,她问道:“余厂长,这次要招几个销售员?”
余思雅实话实说:“目前计划招四名员工,两男两女,这样大家能够轮流替换,一周休息一天。”
之所以将性别定下来,是因为余思雅希望店里一直有个男同志在值班。虽然省城是大城市,但八十年代的治安并不好,时有小偷小摸和抢劫的情况发生,有男同志在店里会相对好一些。
叶梅点头:“好,谢谢余厂长,那我回去统计了,我也好好想想。”
余思雅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叶梅是很心动这次回城的机会,在做销售员和高考之间犹豫不定。
如果叶梅愿意去省城做销售人员,余思雅也不拦着,她干了一年多的销售,胆大心细,经验丰富,而且家里在省城,又有些关系。店里正是缺少一个这样的店长,如果她愿意去,那余思雅也能省不少心。
“好,这个事你不要大肆宣扬,以免人心浮动,下个月就高考了,让大家心无旁骛的去学习吧。”
叶梅也明白这个道理,多少人参加高考都是放手一搏,心里其实并没有底,要是猛然得知了这个机会,心里多少会动摇。可省城的店铺只招四个人,也满足不了知青们的需求,回头要是没应聘上销售,又没考上大学,指不定还怨厂子里耽误了他们复习。
“我明白的,余厂长,我这就去办。”叶梅站了起来。
余思雅看了一下时间:“抓紧,尽量三天之内给我。”
这批人员上岗前,还要筛选,给他们做培训,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叶梅表示一定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就纠结地出去了。
在门口正好碰到了小李。
小李稀奇地瞅了她一眼,走进办公室,问余思雅:“你跟她说什么了,看她的样子挺为难的。”
小李是厂子里的生产主任,算是管理层,这种事肯定要先知道。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
小李听后啧啧地说:“得亏现在是要高考了,不然他们肯定会为了这几个名额抢破头,你是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回城啊,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在公社当秘书时,看到过有知青拎着东西去找冯书记……”
说出口,小李才意识到自己嘴巴没把门,说了不该说的,赶紧闭上了嘴巴,悄悄瞄了一眼余思雅。
余思雅装作没听见:“他们抢也没用,我只招合适的人。李主任,我们计划在15号就开业,你这边要抓紧生产,咱们务必得在14号之前将货送过去,摆在货架上。这段时间,我们清河鸭在省城挺有名其的,下半月又有九折促销,前期销量可能很可观,得准备充分一点。”
小李也明白,现在厂子里资金紧张,必须得尽快回笼资金,唯一的办法就是销售产品,便说:“我知道,最近都在赶工,你放心,14号之前一定将货准备好。”
余思雅也大致知道厂里的生产进度,小李催一催,实在不行,工人们加加班,应该就可以了。她也没再多说:“那你去忙吧。”
小李却赖着不走:“余厂长,你爱人到底怎么回事?”
要是其他人,余思雅就不搭理了,但小李既是她的搭档,又是朋友,问这个也是关心她。她喝了口水说:“听说是两年多前出任务失联,部队里以为他牺牲了,所以才会给我们发电报说他去世了。”
别的余思雅也没说,因为她也不清楚。不过小李提醒了她,回头她得问问。
小李听说是这样后,并没有放心,反而担忧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你该不会要跟他去随军吧?”
余思雅被逗笑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传闻啊?”
她怎么不知道?
小李挠了挠头:“我昨天回去碰到了周部长,问了问,听说你爱人去部队好几年了,估摸着应该有随军的资格了。我这不是担心你走了吗?咱们养殖场可不能没有你。”
这才是一大早小李就跑到余思雅办公室打探消息的缘由。他是真怕余思雅走了,又来一个王书记。
余思雅直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不会,你想多了,就目前来说,我没有离开养殖场的打算。”
她的事业如火如荼,学业也可能会有成绩,抛下这一切跟人走?别说她跟沈跃没感情,就是两情相悦如胶似漆也不可能。小李真是被王书记给弄怕了,惊弓之鸟一样,这么早就开始担心了。
小李一向知道余思雅说话算数,放心了:“那就好,咱们养殖场这几百号人是真的离不开你。”
“行了,赶紧去忙吧,我也要工作了,不要胡思乱想。”余思雅懒得跟小李扯这些。
这一天,她尽量提高效率,处理完工作,又抽了点时间复习。好在现在养殖场各部门都有自己的领导,她只用把控好大方向就行,不用每件事都亲历亲为。
今天不算忙,到了下午四点多,余思雅就决定回家。她昨天被沈跃回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没想好,一直避着他,但这也不是办法。
余思雅从来不是个逃避的人,她决定今天提前一会儿下班,回去跟沈跃谈谈。
她收拾好东西走回村子里时,正好看到沈跃兄弟从山上下来。沈跃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有两只碗,里面分别放着半只手掌大的煮熟的肥肉,另外篮子里还有四个红彤彤的苹果和两把水果糖。
看到余思雅,沈跃有点意外:“今天这么早?我们还说做好饭去接你的。”
余思雅抱着书包浅浅笑道:“今天厂子里不是很忙,就先回来了。你们这是去烧纸了?”
“嗯。”沈跃点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倒是他身后的沈建东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山上的树枝扎到我眼睛了。”
这谎撒得也太没水平了。少年人好面子,余思雅也没拆穿他:“回去煮只鸡蛋剥了壳在眼睛上滚一滚,消肿。”
不过这兄弟俩挺奇怪的,去祭拜父母,母亲死了也没来得及回家见最后一面的沈跃跟个没事人一样,三年前就已经哭过一场的沈建东却又哭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余思雅一件事:“那个,你的坟还在那里,铲平了吧?”
年纪轻轻的,修个坟在那里,挺不吉利的。尤其是想到过年的时候,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去祭拜过,余思雅就觉得又好笑又尴尬。
谁知沈跃却不在乎:“放那儿吧,迟早用得上的。”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沈建东生气地说:“哥,你胡说什么呢!”
“行了,回去吧。”余思雅赶紧打圆场。
对她,沈建东还是给面子的。马上窜了过来,跟在余思雅身边,像一条小尾巴:“嫂子,红英可想你了。我跟哥今天买了好多东西,你没跟我们去,不然咱们就能一家团聚,一起吃饭了……”
沈跃听着沈建东欢快的声音,压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不过这种好心情在走到家门口时却被破坏殆尽了。
“大侄子,你真的回来了?哎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大伯有多担心你,你这孩子,真是吓死我们了!”沈大江和沈宝安兄弟俩站在门口徘徊,见他们回来,脸上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
沈宝安还殷勤地提着篮子过来:“大侄子,你三婶听说你回来了,马上把家里攒了准备去换盐的鸡蛋给你拿来了,你辛苦了,好好补补。”
沈大江也不甘示弱:“大侄子,你大伯娘特意让你建明哥去买了肉,咱们今晚做红烧肉,你们今晚去我们家吃饭啊。”
两人都一副好叔伯的模样,要是不知情的还真会被他们蒙蔽过去。
余思雅有点诧异,因为这两人今天表现得太低声下气了。想她当上了厂长,他们想走后门,这两个家伙也只是派了婆娘来说情,都没露面,平时碰上了,不敢得罪她,也只是避开走而已。
而沈跃一回来,他们就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吃饭的,殷勤得过分。而且更奇怪的,大家一个村子,家就离了几百米,沈跃昨天回来时是白天,肯定有不少人看到,他们昨晚应该就得到了消息,可却拖到今天下午才来,这也太不合理了。
面对两人的热情,沈跃表现得很冷淡:“不用了,我们还有事。”
沈大江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又是他们理亏,如今他只希望沈跃这个狼崽子能消消气,别跟他们翻旧账,赶紧说:“那改天吧,大侄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大伯一定准备好酒,跟你喝两杯。”
沈跃还是不搭理他:“再说吧。”
丢下这三个字,他推开了门,示意沈建东和余思雅进去,一点都没邀请他大伯和叔叔进门坐坐的意思,当着两人的面就关上了门,而且在关门的那一瞬,还问:“建东,我牺牲的消息传回来后,都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话,外面的沈大江兄弟俩齐齐变色,沈宝安更是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拽住沈大江的裤脚,哭丧着说:“大哥,怎么办?这,这小子要跟咱们算账,谁知道这小子还能回来……”
余思雅从门缝里看到两人的反应,更觉得怪异。他们怎么这么怕沈跃?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沈跃的长辈,至于吗?
而且沈跃都去祭拜过他妈了,应该知道两年前的事了,还这么问,总感觉是故意说给两人听的。
沈建东也听到了沈宝安的哀嚎声,更得劲儿了,故意扬声说:“哥,听说你死了,他们就来抢咱们家的东西,大伯跟三婶还在妈面前说她是克夫克子的命,先是克死了男人,又克死了儿子,说妈是咱们家的罪人……他们还想抢我们的房子,要逼着嫂子改嫁,让我去大伯家干活,让红英去三叔家,等过两年就把红英嫁了收彩礼……”
还有这一段?余思雅在原主的记忆中没找到,估摸着是当时原主受打击过度,昏昏噩噩的,所以没留意到这事吧。
那沈大江和沈宝安两家还真是够恶毒的,如此来诋毁一个承受着丧子之痛的女人。
沈大江和沈宝安听到这话,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沈大江还稍微能沉得住气一些,抓住沈宝安:“走,我们去找二伯。”
“对,找二伯,找二伯!”沈宝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往屋后跑去。
越过篱笆,看到两人落荒而逃的身影,沈跃沉了沉眼,打断了沈建东:“别说了。”
沈建东立马闭嘴。
气氛很凝重,不是个谈话的时机,余思雅决定推迟一点再找沈跃谈话,抱着书包若无其事地说:“我进屋复习了。”
“嗯。”沈跃点了一下头。
余思雅进屋后,翻开书,复习起来,屋外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可真是烂摊子,不过既然沈跃回来了,就让他去收拾吧,反正是他们沈家的事,他来处理更名正言顺。
可书还没翻页,门忽然就被敲响了。
余思雅起身去拉开门,见换了一身整洁白衬衣的沈跃站在门口,微微挑眉:“有事吗?”
沈跃说:“我回来了,不去看看爸妈说不过去,走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去坐一会儿就走,这个时间耽搁不了多久。”
余思雅愣了一下,才明白沈跃所谓的“爸妈”是指胡桂花两口子。他不提,余思雅最近都快忙得忘记这两口子了。
不过沈跃说得对,女婿回来,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老丈人家坐坐客。要是他不去,回头别人还会揣测他是不满意余思雅,不把余思雅当回事,以至于这么近都不去看看老丈人。
这是给她做面子的事,余思雅没理由拒绝:“好,那走吧。”
两人出门,余思雅发现沈跃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满满一大包。她蹙眉:“这么多?留一半吧。”
“都是些不值钱的。”沈跃打开给她看。
余思雅低头一看,还真是,一块一斤左右的猪肉,一包水果糖,一包饼干,还有一瓶酒,两斤桔子,看起来分量多,但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送这些既长了面子,又没花多少钱,不过结婚后就不见的女婿回来就拎这点东西上门,挺敷衍的。
对上余思雅的目光,沈跃有些忐忑,红英说的行不行啊?给老丈人送这点东西,真的不会得罪余思雅吗?
余思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挺好的,走吧。”
沈跃摸不清余思雅是怎么想的,但见她没有生气,放心了一些,骑上自行车说:“好。”
去余家村,骑自行车都得半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能干瞪眼。余思雅便主动挑起了话题:“这两年你怎么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
他要提前漏点风声,她也能早做准备啊。
沈跃也一直想好好跟她解释解释这个事,就是一直没时间,正好她问起,便说:“三个月,我们回来,知道是个误会后,本来是准备通知家里人的,但正好有个任务要再度去南边,我们几人对南边熟,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牺牲了,没有比我们更适合的潜伏人选,便把我们派了出去。当时部队派人调查过我们家里的情况,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最难的时候也已经过去,即便通知家里人,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征求了我们的意见后,就暂时瞒下了这件事。对不起,这两年辛苦你了。”
余思雅沉默了稍许问道:“这么说,两年前你就已经得知你妈过世的消息了?”
“嗯,也听说了你还留在我家,但我不以为你会留这么久。谢谢你替我照顾家里。”沈跃再次表达了感谢。
余思雅心想,他猜得还真准,要不是换了芯子,他媳妇早跑了。
“不用客气,对了,你没牺牲,那你的抚恤金怎么办?要归还吗?我用了一百多,还有三百多块,我凑齐给你吧。”
听了这生分的话,沈跃有点不高兴,她真是处处跟他分得很清。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用,这笔钱后来转为了补贴处理,从我们的工资中扣一部分,部队再补贴一部分。作为我们不能跟家里人联系期间,给家里人的照顾。”
成吧,不用还她就暂时留下。
余思雅点头:“知道了。”
沈跃抿了抿唇:“你呢,你怎么会想开办养殖场?”
他这一天,听了好几个人说余思雅,每个人都是赞不绝口,听得越多,他越觉得迷惑。这真的是当初那个不情不愿嫁给他的腼腆姑娘吗?
以前的余思雅他不了解,没法判断。但坐在他车后座的这个姑娘,他相信,如果她不情愿,没有人能勉强她。
余思雅笑着说:“我就随便试试,我也不会其他的,总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嘛。”
这还叫不会其他的?沈跃自认自己是个男人,要换到余思雅这位置,也做不了她这么好。
“你做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信任你!”
余思雅故意问:“包括你大伯和三叔吗?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
这下轮到沈跃不说话了。
见气氛沉默了下来,余思雅有点后悔了自己的唐突:“抱歉,咱们说点别的吧。”
“不用,你要是想知道,我……”沈跃的声音有点艰涩,他刚想张口,忽然路过的一个社员热情地跟余思雅打招呼。
“余厂长,回娘家呢?”
余思雅只能想着接话:“是啊,好久没回去看过我爸妈了。”
对方瞅了一眼身材高大的沈跃,目光带着探究,打趣道:“余厂长,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余思雅尴尬死了:“张会计,这是我爱人,他没牺牲,回来了。”
“哦,不好意思啊,是我糊涂了,恭喜余厂长。”张会计赶紧改口。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两人也无心讨论先前的话题了,很快自行车就骑到了余家。
胡桂花得到消息,赶紧跑回家,看到余思雅跟沈跃站一块儿,那个惊喜:“哎呀,沈跃真的没事啊,我今天下午听人说,还不敢相信,你爸还让我一会儿去你们那里看看呢,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
沈跃接过她的锄头:“妈,让你们担心了。”
胡桂花赶紧摆手:“回来就好,人没事就好。”
她这么热情,倒是让沈跃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送的礼不大走心。
说话间,余大庆也匆匆赶回来了。他看着沈跃,咳了一声,摆出老丈人的架子:“回来了,没事怎么不给家里写封信?”
沈跃又解释了一番。
余大庆满意了:“这样啊,那也不怪你。”
余思雅见不得他这副爱摆架子的样子,正好胡桂花拉着她进屋说话,她便对沈跃说:“你进去坐一会儿。”
沈跃很好说话:“妈这么久没见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去吧,我陪爸聊会儿。”
余思雅便跟胡桂花进了屋。
一关上门,胡桂花就欢喜得直作揖:“菩萨保佑,沈跃没死,好好的回来了,你也不用做寡妇了。”
余思雅跟着点头:“是啊,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沈跃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最直接的就是,胡桂花不会每次见了她都嚷着要她找对象,催婚了。
胡桂花抹了抹眼泪:“放心,放心了。妈以前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是妈害了你,如今沈跃回来了,妈也能安心了。”
余思雅敷衍地点点头。
胡桂花沉浸在喜悦中,没察觉到她冷淡,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思雅,沈跃对你好不好?”
余思雅想了想,按照世俗意义来讲,沈跃上交工资,还肯洗碗做饭,应该还算好吧,便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那妈就放心了。你以后跟沈跃要好好过日子了。对了,沈跃还要回部队吗?”胡桂花又问。
这个话题余思雅还没来得及跟沈跃讨论,但没听说他要退伍,便说:“要的吧。”
胡桂花又开始操心了:“那他这次放多久的假?趁着这段时间,你们赶紧要个孩子,看看,跟你们同龄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们得抓紧。”
余思雅差点崩溃,胡桂花是不催婚了,但她开始催孕了,这比催婚还可怕。
知道跟胡桂花在这个问题上谈不拢,余思雅索性没讲自己的计划,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了。”
胡桂花高兴了,又拉着余思雅,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妈有几个生子秘方,包生男孩,是你姥姥传下来的,很灵,我跟你……”
余思雅被迫接受了一堆又黄又暴又不科学的垃圾观点。她很想纠正胡桂花,生男生女是由男人的染色体决定的,怪不得女人,可想想,她要这么说,还得跟胡桂花解释什么叫染色体,便作罢了。
余思雅是宁可去对余大庆那张黑脸也不想听胡桂花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我去给他们倒点茶。”
“哎呀,你不说妈都忘了,你赶紧去给沈跃泡茶,妈给你们拿点东西出来。”胡桂花欢喜地说。
余思雅赶紧开溜,到了堂屋,发现余大庆脸上竟然带着笑,一副跟沈跃相谈甚欢的模样,而沈跃脸上也挂着笑容,完全不像面对沈大江和沈宝安时那副冷漠的样子。
这两人倒是一见如故。余思雅不想打扰这种气氛,准备出去走一会儿,但被余大庆看到了,立即生气地扬眉:“干嘛去呢?女人没女人的样子,赶紧去帮你妈做饭,待会儿沈跃在咱们家吃饭。”
接着又和煦地对沈跃说:“这姑娘被我们宠坏了,她要做得不好的,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她。女孩子家家的,都嫁人了,还念什么书,瞎折腾,别弄什么高考了,丢人,好好跟沈跃过日子。”
沈跃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爸,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就不吃饭了,改天我再来陪你喝酒。”
余大庆不同意:“这怎么行,结婚后第一次来家里,连顿饭都没吃就走,传出去像什么话,吃了饭再走,反正也不远。”
沈跃拿沈大江出来当借口:“来的时候,我大伯叫我们今晚去他家吃饭,他把饭菜都准备好了。改天吧,我本来想说明天再来的,可思雅说怕你们等得着急了,就先来看看你们,等下次有空我再早点来陪你好好喝。”
他话说得客气,理由又非常正大光明,余大庆不好再挽留,只能可惜地说:“那下次一定要早点来,咱们喝个痛快。”
“好。”沈跃起身,拉着余思雅骑着自行车快速走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沉闷了。沈跃心里也不舒服,骑出余家村,上了一段比较陡的坡,不好骑,只能推着走,余思雅也跟着跳了下来。
沈跃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安慰:“别难过了,以后不想回,就别回了。”
他算是明白,红英为何会说余思雅每次回去就买这些东西了,换了他也一样。
余思雅有点诧异,这个时代闭塞的乡下还是很讲孝道的。她瞥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孝吗?”
沈跃沉默了几秒,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什么叫孝顺?什么叫不孝?父慈子孝,父母不慈,还指望儿女无条件的孝顺听他们的话?”
这话放三四十年后不稀奇,放现在真的挺意外的。余思雅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走了一段路,沈跃忽地又开了口:“你怨他们吗?”
没头没脑地,余思雅不解:“怨什么?”
迟疑了两秒,沈跃才说:“你今天从进屋到离开,没叫过他们一声爸妈,提起他们也是避开了称呼!”
余思雅心里一惊,这观察力也太强了,沈跃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不过好在下一秒沈跃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重复问道:“你怨不怨他们让你嫁给我?”
他本来不想说开的,但今天看余大庆是怎么对她的后,心里突然很不忍,想听听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余思雅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发现她的身份有异,那什么都好说。原主是不情愿的,但她太乖了,不会怨恨父母,只能自怨自艾。至于她,她无比庆幸穿过来嫁人了,不然她在余家一天也呆不下去,当寡妇也比当这些人的女儿强。
对上沈跃漆黑的沉重神情,余思雅陡然生出一种直觉,这一刻,她要是说怨,说痛恨,沈跃很可能会答应她离婚,这样她就自由了。可不知为何,对上这双饱含愧疚的眼睛,这样的谎言,她实在撒不下去。
“没有。”余思雅别开了头。
沈跃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下坡了,上车!”
余思雅跳上了后座。
车子下坡很快,凉凉的秋风刮来,让人脑子都清醒了许多。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沈跃,我最近很忙,要管厂子的事,还要准备考试,我们的事等忙完这一阵子再说,好吗?”
秋风中传来沈跃温和的声音:“好,你安心复习,就把我当朋友!”
说开了,余思雅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沈跃这种性格,做朋友挺合适的,不管能不能做夫妻,他们应该都能好聚好散。
骑回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电灯亮了起来。
沈跃把车子骑进院子里,余思雅立即跳下车,听到动静的沈建东飞快地跑了出来:“哥,嫂子,你们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看到他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问道:“怎么啦?”
沈建东指了指堂屋,小声嘀咕:“嫂子,有个女知青来找你,一直在屋里等着。”
“这样啊,那我去看看。”余思雅给沈跃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进堂屋打扰她。
然后她提步进了屋,发现屋子里的女知青是养殖场生产线上的一名女工,好像叫杨思源。
见到她,杨思源局促不安地捏着手指头:“余厂长,你,你回来了!”
余思雅坐到她对面,开门见山:“特意来找我,有事?”
杨思源怯生生地望着她,求情:“余厂长,我听说养殖场要招销售员去省城工作,能不能让我去?我已经下乡四年了,只回过一次家。余厂长,你,你就帮帮我吧!”
说着还翻出一个花布做的钱包,颤抖着递了过来。
靠,还真被小李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有个别知青为了回城,什么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