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一直相信着,
坐在自己身旁、那个矮小又佝偻的老人,
他的尖牙利嘴从来不是他胸膛里那颗温暖的心。
所以,
他始终相信着,
老约翰一定会帮自己。
所以,
他在考虑保住女孩的三个步骤时,
第一步默认已经完成。
所以,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
“我先去挖坑了。”
“嗯。”
老约翰皱眉吃着烤串,看上去心事重重。
艾尔知道,
老约翰能在守门人军团里当了许久的收尸人,肯定不简单。
有他的帮忙,
自己后续的计划或许会更稳妥些。
很快。
老约翰一口一口地将烤串送入嘴里,没有任何调料的烤串被他像甘蔗一般慢慢咀嚼。
艾尔挖好了一个又一个坑,铁铲扬起来的尘土被风送去远方。
“咳咳。”
帐篷内传来轻声咳嗽。
烤串被重新放到火上,
铁铲刚刚扬起又停下。
老约翰和艾尔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艾尔放下铁铲、脸色平静地端了碗凉水走向帐篷。
“你好。”
艾尔的身子蹲在帐篷门口,
一半被阳光照得透亮,
一半被帐篷的黑暗包裹。
那精灵女孩似神情恍惚,见到艾尔后,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猛然清醒过来。
连忙将麻被扯来遮住自己的胸前,
整个人蜷缩在帐篷的一角,警惕地盯着艾尔,宛如被狼逼入死路的羔羊。
“我叫艾尔,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艾尔仍留在帐篷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昏过去了,还记得吗?”
女孩眼睛死死地盯着艾尔,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却只是在眼中徒增了自己的紧张不安。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仍然不答。
“我对你没有恶意,你瞧。”
艾尔另一只手缓缓举起,示意女孩自己什么威胁也没有。
女孩看到了艾尔身上所着衣物,眉头稍稍松开些,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东西:
“亚娜。”
轻柔的嗓音如同三月春风般撩人,又像静谧的森林吹过的和风,令人向往。
女孩开口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
但艾尔也没有把她说的名字当真。
既然对方自称亚娜,
那他自然也得这么称呼:
“亚娜,你好,我给你端了碗水。”
艾尔将手中的水移到阳光下,好让对方看见这确实是一碗清澈的水:
“我放到你的面前,你自己来拿。”
艾尔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探入帐篷。
他的眼睛注视着亚娜,
见到对方抓住被子的手更紧了,
他便放慢速度,
身子越来越贴向地面,
最后将水放到了他的手能放到的、离亚娜最近的距离。
然后,
缓缓起身退去。
他就站在阳光之下,亚娜一眼便能从帐篷里瞧见的位置。
犹豫了好一会儿,
亚娜的喉咙上下鼓动,干涸难耐的感觉抓着她的心上下挠。
换做往日,
她绝不会去喝这碗水。
但,
艾尔的脸庞隐在阳光中,
虽看不清,但却给她莫名的安心。
于是,
身子小心向前探去,
宛如花朵漫长的绽放。
她的手刚刚触碰到碗便猛然收回。
见艾尔站在阳光中没有任何动作后,她再次将手伸出,快速将碗拿走。
水洒了一大半也不在乎。
她的嘴唇在靠近碗的边缘停下,
喉咙发出一声干咽。
而后,
等了好一会儿,
她才再次将嘴唇靠近碗的边缘,一口气将碗中的水全部喝完。
“谢谢。”
这句话说出来又是等了许久的时间。
可帐篷外没有回应。
亚娜疑惑地探出身子、看向帐篷外,
艾尔的身影不知何时便消失不见。
内心没由得来一阵失落。
她舔了舔嘴唇,
忽然被什么刺激到,
鼻子猛然一吸,眉头瞬间皱得更深。
她连忙伸手从脸上摸下一些干巴巴的泥尘,她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却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最后,
她又缩回在麻被里,不知在想什么。
帐篷外,
富有节奏感的铁铲扬土声响起。
大约等了一顿饭的功夫后,
艾尔擦了擦额头的汗,
重新走到帐篷门口,
在他之前停下地方停下。
“谢谢。”
亚娜的声音再次传来,
艾尔微微一怔:
“不客气。”
说罢,
两人一时间竟都没有开口,
彼此就这样沉默着。
不过,
艾尔却看见,
亚娜蜷缩在角落里,却是背对着自己。
这是个好的开端!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亚娜没有回应,
艾尔便自问自答地继续开口:
“这里是守门人军团的营地,不过我不是士兵,我是一个收尸人。”
亚娜依旧没有回应。
“我会想办法将你送走,你还记得你的家在哪吗?”
亚娜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下。
“这段时间你尽量待在帐篷周围。
遇见别人,你就说你是从艾卡琳娜走出来投奔我的弟弟,法尔。”
亚娜继续沉默着。
“你的嗓子在昨晚喝酒的时候被冻坏掉了,所以你不能发出声音。
你的脸上常有肮脏的污垢,因为你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亚娜坐起来,双眼盯着艾尔,眼中忽然泛起一团烟雨。
“抱歉。
我只是个收尸人,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艾尔被亚娜忽然做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便连忙开口解释道。
但,
亚娜张了张嘴,
低头抿唇,
好半天才从口中说出一句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话:
“我没有家了。”
所以,
我回不去了。
艾尔愣了愣,
他脑海中有很多个预案,
但亚娜的这个回答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精灵,
不应该比人族好很多吗?
艾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思考亚娜出路的时候,竟一直是带着自己主观臆想去推断的。
事实上,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他原本就没有多少概念。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一直以来也是在他的观察和记忆中不断推测而建立的。
精灵,
原来和人族差不多了吗?
“我也一样。”
艾尔沉沉地答了一句后,便再次退去: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喊我就行。”
……
冰冷的阳光照耀下,
艾尔并没有感到多少暖意。
相反,
他扯着自己单薄的几层麻衣,
想要将脑袋埋进去,感受那几乎不存在的温度。
“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糟。”
艾尔深吸一口气,
对着火塘的余烬自言自语:
“不能将亚娜送走,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得在守门人军团这个地狱里,为她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呵,
地狱岂有容身之所?
“仅仅容身之所也不行,早晚会有其他人盯上她,我还需要足以保护她的力量。”
这种被形势胁迫着前进,
是艾尔最讨厌的情景了。
但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任何好办法。
赌徒手里只有一枚筹码,
可欠下的债却是整个赌场所有的筹码。
剩下的,
只交给这一局梭哈了。
艾尔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继续去挖坑。
富有节奏感的铁铲扬土声平稳而坚定,
没有半分被寒意影响的样子。